两个多月之没来,这里变化很大。
原来庭院的草皮总是青绿的,如今因为疏忽管理,没有请人专门来修理,整个院子哀草凄凄,一片荒芜惨淡。大多之前种植的花草都残败了,纵使死了但依旧吊着一口命在土里萎靡着。
除此之外,院子里还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坑,看着一片凌乱不堪,但都是狗费心费力用爪子挖出来的。
如若不是裴司琛带着他往里面走,这和去阴森的鬼屋探险没有什么区别。
晚上的风特别冷,吹了一地的落叶,在低空中飘来飘去。
萧条,消寂,落寞。
南嘉恩提着自己的东西跟着裴司琛往前走,进入房间后,裴司琛蹲下身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双拖鞋刚在他的脚边,这是南嘉恩以前在家里穿过的,还一直放着。
家里的所有灯都被人打开了,在强烈的灯光照明中,南嘉恩发现屋内几乎没有变化。裴司琛开了暖气,又走去吧台拿水喝。
“你要不要喝点水?”裴司琛问道,垂着眼看向他。
南嘉恩确实是有点渴了,他走过去,裴司琛向他递过来一个水杯,这还是原来自己用过的,一个白色带着花纹的杯子。
看着南嘉恩喝完杯子里面的水,裴司琛这时候突然问道,“现在晚上还会失眠吗?”
“不怎么失眠了。”南嘉恩现在已经不靠药物入睡了,可以说,因为再次融入正常社会群体生活,他的精神状态已经过渡到正常范围了。
裴司琛点点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又从身后推开柜子,指着里面的药说:“要是你这几天在家里睡不着,这里还放着一些药,你可以睡觉之前吃一两颗。”
“好的。”南嘉恩说道。
“那你早点休息,明天我来叫你吃早饭。”
roro也自己进窝睡觉了,他原本就在窝里睡觉,却被裴司琛抓出来接人,这时候已然精疲力尽。它自我感觉最近在家里地位不一般。
南嘉恩睡的地方还是在客卧,衣柜里面还挂着曾经裴司琛买给他的衣服,看起来也没有人动过,于是他拿出了一套睡衣。卧室有浴室,南嘉恩洗了个澡,水温确实是比之前那家宾馆的高一些,以及沐浴露还是熟悉的味道。
这晚竟然一夜无梦。
第二天裴司琛提前了一点时间敲了敲他的房门。
南嘉恩已经醒了,正在穿衣服,他走过来开门的时候睡衣因为阔大,领口空出起了一部分,露出瘦削白净的腰。头发也很凌乱,卷起来几根。
roro此时也窜了进来,仿佛是早就站在门外等了许久,围着南嘉恩转来转去。
“我做好早饭了。”裴司琛视线从他的腰间划过,又看向他的脸。
南嘉恩哦了一声,说:“我马上就收拾好了。”
裴司琛对他说不急。
南嘉恩带着狗下楼的时候,看见桌面已经放置着满满当当的早饭。
“等会儿我让司机送你,这里下山没有车不方便。”裴司琛告诉他。
“好的,谢谢。”南嘉恩拿起一个奶黄包咬下去,纵使早醒还处于低迷的状态,但是这味道是极好的,然后他想悄悄地再拿一个。
还没伸出手,裴司琛就把一整盘奶黄包放在他手边。
吃完早饭,裴司琛就要奔赴机场了,走之前,他对南嘉恩说道:“我过三天才能回来。”
南嘉恩嗯了一声,表示会照顾好小狗。
但其实裴司琛有点不太想去出差了。他告诉南嘉恩:“等我回来。”
去机场的路上,陈景良突然对他提起:“这几天要不要派人跟着南嘉恩?”
裴司琛放下平板,他想起之前南嘉恩在小餐馆对他说的话,问他是不是派人跟着自己,可见的,南嘉恩很反感他派人跟着自己。这让裴司琛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他对陈景良说道:“把人都撤了。”
今天有一个快闪活动在一所大学外开展。
同事喊南嘉恩去室外场地帮忙,南嘉恩从车里下来,他现在做事很麻利,渐渐开始参与策划了,基本上是熟悉这些活动流程了。正当他走回去找图纸的时候,却看见了许艳。
再次看见许艳,南嘉恩觉得她变了不少。
许艳也看见了他,现在她眼睛不太好,已经开始戴眼镜了,她穿着褐色的风衣,手里抱着几本书,大概是上完了课,远远地,用一种沉默的眼睛看向南嘉恩,干干的眼珠子带着审视。
可能是没想到南嘉恩会出现在这里。旁边不时有她的学生走过来向她问好,她又会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许艳慢慢走过来,她靠近的时候,南嘉恩闻到一股香水味。
“母亲。”身边没有别人,南嘉恩低声喊道。
许艳看着他,终究是在外面,说不出什么话,随后带南嘉恩去了学校附近一家咖啡店。
进入咖啡店之前,南嘉恩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拭自己额头上的汗和灰。
她问南嘉恩要什么,南嘉恩扫了一眼菜单,要了一杯最便宜的橙汁。
窗外的梧桐树已经落得干干净净,光秃秃的枝干飘着一片深棕色的叶子。
许艳一开始并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离开C城,只是问他跑去Z城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南嘉恩说道。
“你对自己的人生还挺随意的,想走就走就是了。”
许艳这话带着淡淡的怒意,好像是大怒之后已经消淡了,也挺无所谓他的选择了。
“你还跟那个姓裴的在一起吗?”
南嘉恩这次沉默了。
许艳冷哼一声,“你以为那种人有什么好的,他只是跟你玩一玩,现在你是什么情况,怎么在这种地方工作,被他玩腻了?”
说到这里,许艳想起上一次去找裴司琛的场景,心里又卷起一股鄙夷不屑。但是她不会和南嘉恩说起这件事。
“不是…”南嘉恩对她解释道,可是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爸最近做手术了,有时间去医院看他一眼。”许艳很平静地说到这个事情,并且加了一句:“毕竟他还是你的养父。”
南嘉恩终于有了一点精神,问道:“他得了什么病?”
“前段时间中风了,现在好多了。”
说完之后许艳就要离开了,和这个流浪在外的养子简单聊一下是她大大小小行程中最不重要的事情。反正她曾经给过南嘉恩那么好的条件,是南嘉恩自己不努力、不争气,这样也没有什么再好说的了。
余下,把南子期更看重一点,这才是最要费力的地方。
南嘉恩过了一天才去了许艳所说的医院。
南昌宁被安排在私人病房,进去的时候里面房间只有一个女护工,他合眼躺在床上,非常安和的样子。
女护工回头看他一眼,没有认出这是谁,所以问:“你是?”
“我是他养子。”
“哦这样啊……。”可能是许艳跟她吩咐过,护工告诉他:“南先生可能一会儿就要醒了,你在这里坐一下吧。”
南嘉恩坐在一旁,选了一个不太近的座位,从这里不会直接看到南昌宁的脸。
事实上,他有一整年没有看过南昌宁了。
南昌宁对于他来说,是个让人恐惧的父亲,可是当下他的病态一览无余,手枯瘦如柴,脸皮暗沉,面黄肌瘦,艰难地呼吸着。
大概等了半小时,南昌宁才有苏醒的动静。
“是你。”他睁开眼微弱地出声,看见是南嘉恩,也没有很惊讶:“你突然来这里是做什么,又有什么事情吗?”
“来看看你。”
南昌宁笑了一声,是带着怀疑的,但是当下也没有更多力气说他了。
他精神不是很好,又再次晕晕入睡,最近除了几个好友来看过他,妻子儿子都很少来了,身旁只有护工。
睡醒房间只剩他一个人,他以为南嘉恩早走了,毕竟也是,养父养子的关系能有多好。
但过了几分钟,没想到南嘉恩再一次推开门,看到南昌宁睁着眼睛,在门口迟顿着,又提着一桶热水壶走进来,往南昌宁桌边早已入凉的杯子里加了半壶热水。
他看了一眼南昌宁,尴尬的气氛此起彼伏,室内只有稍显大声的加水声音。他放下热水壶,问南昌宁:“你…你要不要喝点热水?”
南昌宁确实是口渴了,自己撑起身子喝了半口。
“你吃晚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
被南昌宁问道,南嘉恩整个人顿了顿,才回答道:“我也吃了的。”
南嘉恩没呆太久,因为医院离裴司琛家很远,回去要将近两个小时,他对南昌宁说:“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南昌宁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待南嘉恩离开后,南昌宁好像突然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人在极度虚弱的时候总会这样。
带南嘉恩进南家的时候,还刚到大人的大腿,总是胆怯的、怕生的,脑子也不太好,最简单的数学题都要教他好久,可是却会在他每天下班的时候,站在大门口边缝上等着。那时候他每天要处理一堆杂事,为了往上走总要处理好很多事情,只管看结果不在意这些细节,现在细想,南嘉恩从来不会像南子期那样乱发脾气,也不会主动问他要钱买昂贵的玩具,一句要求也没有。
似乎是他们对南嘉恩太高要求。
而桌边的热水泛起水烟,寥寥之间,在病弱之时,南昌宁产生了半辈子以来极其短暂的懊悔。
第二天下班后,南嘉恩买了当季的水果又去了医院。
刚到病房门口,便看见里面传来一阵声音。
南子期穿着校服,长高了很多,他靠着南昌宁的病床看电视,站的也不消停,几乎是靠着南昌宁输液的手臂。
电视放着动画片,许艳也在,坐在沙发上削水果,她大概是喊了一声南子期的名字,于是南子期有些不情不愿地往前走了几步,就着许艳的手吃了一口苹果。
许艳又叫他把苹果端给南昌宁,南子期又把盘子端过去。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南昌宁看向他们平和地笑了笑。
南嘉恩最终没有进去,又提着这袋水果坐地铁去蓝山,在路上又想着小狗,不知道小狗在家里会不会很孤独。
门口新来的保安大概是不认识他,不觉得他像是住在这里的人,连问了这人几通问题,南嘉恩觉得就差拿出身份证了。
而后面来了一个年纪大一点的保安,记性很好,很果断地让南嘉恩进去了,并且派专车把南嘉恩送到家门口。
南嘉恩下了车,对司机说了一句谢谢。他往家里走,想着这些水果他一个人也吃不完。
刚想输入密码,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看见是裴司琛,南嘉恩才想起这已经是第四天了。
而裴司琛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行色匆匆地拿着车钥匙往外走,他整张脸紧皱着,带着一股戾气。
发现门口站着南嘉恩,他神情茫然了,眼底的失落转瞬即逝,说:“我还以为你走了。”
在外地多耽搁了一天,他匆匆赶回来,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没看见南嘉恩,裴司琛心境纷乱无比,一边想着南嘉恩可能早就离开了,又一边拿起车钥匙出门。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暂时不太想呆在没有南嘉恩的家里。
“啊,我…我明天就回去。”南嘉恩捏紧塑料口袋,此时的裴司琛看着脸很僵。
“我没有赶你走。”裴司琛发觉此时的南嘉恩很呆板,又问道:“你最近都是这么晚回来的?”
“嗯。”
“饿不饿?”
“有一点。”南嘉恩不太好意思地说道。
裴司琛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往回走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南嘉恩真的思考了一下,“糖醋排骨,这个…这个可以吗?”
裴司琛思绪已经更往前了,只想着给南嘉恩做最好吃的排骨,他语速很快:“家里冰箱有排骨,我马上给你做,你等一会儿。”
他在厨房操着刀砍排骨,roro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拱出来蹲坐在裴司琛脚边等肉吃。
但是今日的裴司琛完全没有时间理会它。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一块美味漂亮的骨头,roro只好去客厅找南嘉恩玩。
裴司琛非常庄严地处理着菜板上的排骨,因为南嘉恩想吃,那么就要做到极致美味。
糖醋排骨被端上桌,一段一段排骨表皮裹着一层浓汁,上面还撒了一点芝麻,香气浓郁,酸甜可口。
裴司琛看着南嘉恩吃了一口,他本人好久没有下厨,其实是不太自信,他问道:“怎么样?”
南嘉恩对他说:“很好吃,谢谢”
“我来洗碗吧。”
“不用,明天阿姨会来收拾。”裴司琛对他说道。
尚且不知道南嘉恩今晚为何突然想吃糖醋排骨,但如果南嘉恩想吃的话,裴司琛会天天重复做这道菜。
明天林泽就要回家了,南嘉恩从前一晚就开始收拾东西。
走之前,南嘉恩想着带roro出去转一转。因为这几天roro都扒着门缝想出去玩。
走出门的时候,他接到了裴司琛的电话。
裴司琛先是问他还在家吗,南嘉恩说还在。于是裴司琛的语气缓了缓,在电话里面说:“我马上就要回来了,今晚还想吃糖醋排骨吗?”
“不…不吃了。”
“嗯,我就要到家了。”
别墅外面的绿化和裴司琛萎靡不振的院子形成巨大的反差,到了冬天,花圃里还有漂亮的花朵。
roro可能也是在家里呆腻了,在后院能糟蹋、破坏的地方都很好地糟蹋了,已经对于家里产生了无聊的小情绪,在这片广阔的土地已经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了,一看到牵引绳就自动踮起后脚站了起来。
裴司琛的车已经快要驶上半山腰,已经能看见家门口的几棵树的脑袋了,并且能远远看见南嘉恩正带着roro在外面的小道行走。
马上就要到家了。
整片天灰沉如死。
在这个时候,东南角处停在一棵大树的搬家货车突然启动,轮胎发出撕心裂肺的划动声,司机没有减速的趋势,直冲冲地往那一人一狗撞去。
裴司琛的呼吸在这一瞬间彻底停了。
这辆小货车急速地冲撞而来,roro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往前走。南嘉恩听到身后的动静,连忙跑向狗,想把狗叫回来,但是车速太快了。
人扑向roro的时候被车侧身猛地擦过,南嘉恩带着狗滚到旁边的草地里,刚好是坡路,滚了好几下,直至撞到围栏人的身体才停止不动。
看着人还有存活的可能,货车司机转而掉头又想复来。
他跌跌撞撞地下车,举着那只水果刀,目露血色,手一直在颤抖,他人到暮年,举止显得老态,身材臃肿钝然。他心里抱着巨大的仇恨,一夜之间,他在工厂干了这么多年就被一点补偿费打发了,并且身体还因为常年劳作患上了肺癌。
他死也要拉上别人。
这人已经在附近蹲点很久了,裴司琛连日来都在外地没有出现,他等的焦急又犹豫,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了,而这几天从这别墅里都走出来同一个人,大概是裴司琛身边亲密的人,今天还带着狗出来遛。
杀死裴司琛身边的人同样可行。
他半瘸着腿,只想让地上那人一同和自己下地狱,要让这群高高在上、生活优渥的人也感同身受他置身的绝望痛苦。
为什么这些人可以衣食无忧,为什么他们就可以有钱有势地活那么久。
地上的人翻腾了好几下,头撞在围栏上,但是还有气,他能看见那躺着的人还在起伏的胸腹。中年男人的大脑重复浮现着这一条指示——解决掉他,巨大的恨意和遭受的不公让他双手举起那锋利的长刀。
他想明白了,前后再也没有退路了,他果断地将刀子迅速往下插,却被身后的人徒手抓住了。
顷刻间,他长久以来封闭、晦暗以及畸形的视线里立马溢出鲜红的血液。
天气冷到极致,已经是要零度以下了,以至于他发出哀叫的声音都是抖动的,牙齿都在颤抖。
整个人覆盖着濒死之气,他不顾那人的阻止用力地将刀子往下按,却被死死地钳制住,再也没有力气了。
几乎是几秒钟的时间里,他被人重重地踹到了一边。紧接着像一个四肢扭曲、体型巨大的虫子,转眼间被几个人压在冰硬的地上。
南嘉恩侧躺在一边的草地上,roro一直在舔他的脸,发出一声声惨叫声。
记忆破了一个口子,乱七八糟地重现拼凑。走马灯光速地切换着镜头,如同光怪陆离的电影镜头。他像一片丢弃的塑料口袋,在灰白色的雾里漫无目的地飘荡,这一片世界似乎忽略了它自身这点重量,使它悬在空中一直无法掉落。
这片透明的塑料袋先是飘到吵闹又格外寂静的地方。
他正站在福利院的院子里,和其他人一起排队玩一辆很帅气的黑色自行车。小孩子很多,和他穿着同样的衣服,等了很久很久才能玩半分钟。院子里有一颗老槐树,开白花的时候,那样浓密清香的味道伴随左右,一个人睡午觉也不怎么孤独了。
最乖巧、最聪明的小孩会被接回家,他便一直做好“妈妈们”交代的事情,叠好自己的被子、洗自己的衣服。不要调皮、不要尿床、不要生病、不要发脾气、不要哭泣……这样会有更多人喜欢自己。
但是他天生不是讨人喜欢的孩子,缺少快乐的本能,他露出一个开朗笑容都要延迟很久。
有时福利院门外站着一个古怪的男人,提着一个破败的口袋,驼着背,趿着塑料拖鞋,手上全是乌色的茧,站得近一些,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很苦的。看见南嘉恩来了,会露出古怪又温和的笑容。
“你在里面好不好?”
“吃不吃糖?”
他总是隔段时间来,又消失很久。
南家的大门太高了,这个塑料袋险些进不去。门边有两盆长势旺盛的冬青,他看见自己站起来居然和它们差不多高,并且每天蹲在这两盆冬青旁边等南昌宁下班。一开始南昌宁还会微笑夸他乖,南嘉恩第一次感受到父爱的温意,后面南昌宁又叫他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于是不再等了。
他希望自己再努力再聪慧一点,但是好像怎么跑也跑不到前面。
许艳是一个不太喜欢身体接触的母亲,但是没关系,因为人与人之间本身就需要保持距离。但是看着南昌宁和许艳在寺庙佛祖面前那么诚恳,他希望他们真的能拥有一个亲生的孩子。
因为自己真的很无聊、糟糕。
大多数人看向他的目光总是漠视的,可是他看见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这人一出现雾就消失了,似乎自带暖阳,他穿着粉白色的卫衣,很认真地在看向自己,观察着南嘉恩这个透明的个体。
在巨大的时间长河里,他深知人来人去的感觉。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裴司琛真是一个情绪古怪的人,和高中完全不一样,但他在黑色的夜里悄悄吻着自己的额头,一直低声说着对不起。
有好多遍对不起,可是以前熟睡的南嘉恩根本没听见。
一阵强风将塑料袋吹离了方向,渐渐地把它引向一片荒芜的山谷,而四周雾依旧缭绕。
为什么身体还是这么轻,总是掉不下去。
他又开始排队了。
渡过河流,腐臭的尸体将永远淹没在低落的矮土里,内部自然而然地滋生出蛆虫和荒草。
“南嘉恩,你睁开眼睛。”
“不要睡。”
那人和自己又远又近,似乎只隔着一毫米的屏障,他听得清晰,但是雾太大了,转眼这点声音消失不见。
雾气太重,有水滴弥漫在袋子里,可是这样的冷雾却是湿热的,从他的脸上慢慢流淌到衣襟。他真实地感受到一股心如刀绞的酸痛。
谁哭了呢。谁又会为他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