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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愿你哭时哭,笑时笑

裂光 天谢 4537 2024-03-17 11:33:15

主线任务:带着七岁的梁度从阁楼安全离开闹鬼的房子。限定时间:三分钟。

——如果这是个虚拟游戏,此刻乔楚辛的眼前大概会浮现出这样的任务信息。

可惜这不是失败后可以重来的游戏,这里是梁度的潜意识。

之前给梁度做“增幅”时,乔楚辛以精神力探入,见识到了他那夜空般的意识云——幽深无垠的夜空,到处飘浮着星体,那是梁度潜意识中的记忆,有些早已成了废墟,碎裂成无数碎块和尘埃。还有一些是黑黝黝的空洞,散发着极为危险的气息。

乔楚辛怀疑,眼下他们进入的这段诡谲记忆,就是那些引力巨大的空洞其中之一。一个弄不好,不仅梁度会迷失在扭曲异变的童年,连他的意识也会被一同吞噬进去。

说实话,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碰到,不知道该如何将两人的意识从中抽离,但他知道眼下首先得保证小梁度的安全,再慢慢寻找脱身之道。

好在,右腿内以EMM能量液供能的合金骨骼在这里还能用,乔楚辛一脚拨开沉重木箱,踹破窗户,抱着小梁度纵身跃下阁楼。

时间还有两分半钟。他在落到二楼时,一手抓住窗台的栏杆做了个缓冲,另一只手把小梁度往自己肩膀上托了托,以确保落地时,由自己充当对方的缓冲垫。

然而就在他单手抓住栏杆时,二楼窗户霍然打开, 梁度母亲那张惨白的脸出现在窗口,衣裙与长发湿漉漉地淌着血水,一滴一滴地落在了乔楚辛手背上。

乔楚辛只觉浑身僵冷,肌肉与关节像被一股阴寒之气冻结,竟然动弹不得。

梁度母亲直勾勾地盯着乔楚辛和他肩上的黑发男孩,发出一声愤怒而嘶哑的叫喊:“别想偷走我的孩子!这是我的骨肉,是唯一完完全全属于我的,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乔楚辛被迫处于僵直状态,更不想去和一个无法沟通的非人之物争辩什么,而是放出精神力猛地冲击对方。

梁母被无形力量冲击着向后仰,却十分坚韧地没有被撞飞,脚下像是生了根,血肉魂魄都和这栋房子牢牢长在一起了似的。

她用一只伸得极长的手臂穿过防盗网,试图扣住儿子的后颈将之拽回来。

被乔楚辛扛在肩头的小梁度在此时扭头看她,用一种远超年龄的冷静口吻说道:“妈妈,你既然已经睡着,就不要再醒来了。还有爸爸也是,回来做什么呢,不管是找你问车祸原因,还是找我出气,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梁母似乎已经听不进任何话,只被最后的执念驱使着,想要死死抓住他:“我的孩子!我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为了孩子,我死也不会和他离婚!回来,回到妈妈身边来……”

乔楚辛则抓住母子俩拉扯较量的这几十秒,找到了最适合的一张手稿——

“梁度,把手伸进我上衣的内口袋,就在胸口位置,里面有几张对折的纸页。你从外往内数,找到第三张纸页,只要触碰就行了,快!”

小梁度以惊人的反应力迅速完成了这个动作。

那是一张19世纪英国诗人勃朗宁的亲笔信手稿,简简单单几行文字,以诗歌的韵律赞美了一对挚友的感情:“Dear friends, one or both, both in one, for you are two dear and close to be distinguished apart.(亲爱的朋友们,一位或者一双,一对就是唯一,因为你俩如此亲密,难解又难分。)”

在小梁度的指尖触及纸页时,乔楚辛毫不犹豫地对他和自己使用了从这张手稿上读取到的能力。

难解难分,二人即唯一。

梁母抓着小梁度的手变得虚幻透明,像被某种奇异之力排斥在外似的,她惨白滴水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神色。

而乔楚辛身上的僵冷感也在此刻消失,他抓住最后一分钟时间,从二楼窗台跳下,稳稳落在一楼外的绿地上。

入户门打开,血流满面的梁父摇摇晃晃地冲出来。

乔楚辛二话不说,扛着小梁度拔腿狂奔。他的现形时间只剩最后三十秒,能跑多远就只能尽量跑。

三十秒后,乔楚辛消失了,小梁度摔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立刻起身,捡起肖像油画紧紧抱住,继续朝别墅区外的马路上奔跑。

在梁父即将追上的他那一刻,小梁度向前扑在马路牙子上,滚到深夜的路中间,离开了别墅区范围。

一辆夜间行驶的汽车在离他几米距离处紧急刹车。年轻的女司机以为自己撞了人,吓得魂飞魄散,哆哆嗦嗦下车打算报警时,才发现对方是个背着旅行包、抱着一个大画框的小男孩,浑身蹭得灰扑扑,但似乎没有受伤。

女司机心头大石落了地,问男孩家在哪儿,怎么联系上父母。

小梁度想了想,给了对方一个近郊海边小村的地址,那是外公以前瞒着他爸妈送他的度假小屋,一栋两层楼的自建房,外公在世时聘请专人打理,一楼咖啡馆二楼民宿,营业额都给他做零花钱用。如今已经荒废了两年没有人住,但总归是个去处。

女司机人不美心挺善,请他上了自己的车,花两个多小时送他过去。

期间,她发现这男孩坐在后车厢时还抱着那幅画,金属画框看着沉重又硌手,于是建议:“把画放在后备箱吧,万一刹车时把自己磕了。”

小梁度摇摇头,说:“没事,我要带着他。”

女司机以为他说的是“它”,猜测这幅画大约是个贵重物品,他父母也放心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带着,心可真大。她不认同地摇摇头。

男孩有些沉默寡言,女司机一路上试图与他搭讪失败后,放弃了交流打算,平稳地将他送到了指定地点。

在村口下车后,女司机东张西望,不见来接孩子的家长,正要问是什么情况,却见那个男孩抱着画框径自跑走,拐过墙角不见了。

女司机喊了两声没有回应,正犹豫着要不要报警,却见一名男青年牵着那个小男孩的手,走到自己面前,微笑着说:“谢谢你啊这位女士,谢谢你送我弟弟回家。耽误你时间了,要不就在我们家留宿一夜,明早再出发?”

一个单身女青年,留宿陌生人家显然不合适,女司机婉拒了邀约,推说自己还要赶路,道别后发动车子离开了。

乔楚辛垂目看着主动牵他手的小梁度,嘴角笑意不减:“你刚才亲我前还特意擦了擦嘴,怕把我弄脏了?”

小梁度板着脸:“怕你把我嘴弄脏了。”

“那不是该先擦画儿吗?亲完了再擦嘴。”乔楚辛逗他。

小梁度当即扯起乔楚辛的衣袖,擦了擦自己的嘴。

乔楚辛忍不住大笑:“哎……哎七岁的你可比二十八岁时可爱多了啊梁总!”

小梁度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地快步走到铁将军把门的度假屋院门外,用藏在包内夹层的钥匙打开了门。

一楼咖啡馆到处结着蜘蛛网,桌椅落满了灰尘。二楼民宿房间还好些,主卧的沙发和床都用防尘布罩着,小心掀开后,勉强能坐能躺。

自来水龙头打开后没水,发出“咳咳咳”的管道震动音,过了好几秒,水忽然来了,一开始是带铁锈味的褐黄色,足足放了五分钟后才变清澈。

小梁度用手舀水给自己洗了个脸。画框被放在正对窗户和露台的观景沙发上,小梁度转头看沙发,乔楚辛正在画里无聊地磨着自己的指甲。

因为刚才被调侃,小梁度不打算再把他放出来,脱去脏兮兮的外衣裤,从旅行包里掏出仅有的一套睡衣换上,一脸嫌弃地抖了抖被单,爬上床。

这是一张双人大床,有两个羽绒枕头和一条圆柱抱枕,小梁度抱着圆柱枕翻来翻去,觉得床有点空旷。

海边风大,半夜伴随浪潮声呼呼地刮,日夜温差也大,这会儿室内大约只剩十五六度。小梁度睡不着,忍了半个多小时,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冷不冷?”

乔楚辛没睡,也不觉冷热,一幅画儿嘛,纸片人没有人权。但对方既然问了,他的回答里也就相应地带了点委屈巴巴的意味:“窗销好像锈了,关不紧,透进来的风正对着我吹呢。”

小梁度掀开被子,趿着从衣柜里扒拉出的一次性酒店拖鞋走过去,两条胳膊从沙发背后伸过来,提起了画框。

乔楚辛以为他要给自己挪个背风的位置,或者干脆关进衣柜里,眼不见为净,却没想对方抱着画框一起爬上了床。

画框被斜放在枕头上,还盖了被子,露出画面上头脸的部位。小梁度侧身端详了两眼,问:“这下不冷了吧?”

乔楚辛很有些感动,觉得梁总没长歪之前,可真是个贴心的好孩子——后来怎么就成那样了呢?难道是父母双亡造成的心理阴影所导致?

他觉得自己既然深入对方的潜意识,共同经历了这段童年阴影,就有了安抚与开导对方的义务,于是斟酌着说道:“你好像对突然出现在阁楼油画里的我并不怎么吃惊。”

小梁度轻轻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有多奇怪,比死后回来继续吵架的我爸妈还奇怪吗?”

乔楚辛噎了一下:“呃,这么说来确实……你爸妈的感情似乎不太好,但应该都是爱你的吧,尤其你妈妈,误以为孩子要被偷走时,她看起来都快疯了。”

小梁度沉默片刻,就在乔楚辛以为他拒绝回答家庭问题时,忽然开了口:“我不知道什么是爱。”

“啊?”

“爱就是结婚,对吗?”

乔楚辛挠挠额发:“也不完全是,但相爱的人往往会想携手步入婚姻,因为那是两人世界的一种最常见方式,也是最令人安心的方式。”

“我妈妈曾经对我说过,‘所谓结婚,就是两个人互为信仰,他们是彼此的肉体爱欲与灵魂共鸣,也是彼此的神。因为只有神,才能让人真正灵肉合一。’”

“唔,听起来感觉很神圣,也许你妈妈说的没错。”

“但实际上,她和我爸是彼此的心魔。‘我们互相折磨、互相撕咬,却谁也离不开谁,然后生下了一只没有感情的怪物’,妈妈这么说,就在今晚给我讲临睡故事的时候。”小梁度面无表情地重复着母亲的话,连言语间的嫌恶与厌倦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乔楚辛皱起眉:“怎么能这么说!有些夫妻的确……是互相折磨的冤家,但孩子是无辜的。什么叫‘没有感情的怪物’,胡说八道!你看你高兴时会笑,悲伤时会哭,还会给我盖被子,怎么就没有感情了?她这是气话吧。”

小梁度转头看他——只能看到画框与他脸的斜面,于是干脆把画侧立在床上,手扶着框的上方,曲腿抵着下方。两人面对面之后,小梁度朝乔楚辛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我很会笑,必要的时候经常笑,就像这样……但其实我心里并不高兴。”

“不高兴,那就不要勉强自己笑。”乔楚辛想去摸他的脑袋,才发现自己的手根本伸不出画纸,只能做了个摆手的动作,“悲伤的时候,大哭一场也好啊。”

“就像在爸爸的葬礼上吗?我知道那时应该悲伤,但悲伤不起来,哭也哭不出,就只能笑了。”小梁度瞬间敛了笑,就好像那是个可以用开关控制的面具一样,再次恢复成了冷淡,“爸爸一直教育我,‘如果不想被别人看出你的疼痛、软弱、恐惧、厌烦、憎恨……你所有的真实想法,笑就好了’。”

乔楚辛忍不住嘀咕:“这踏马是什么狗屎教育,从小就培养双面人,是要争皇位?”

“可妈妈却不是这么说。她说‘如果有人让你疼痛、软弱、恐惧、厌烦和憎恨,与其压抑自己的真实想法,不如直截了当一些,让对方从你的世界里消失’。”

“——这是教你不择手段,甚至可以为自己的利益去害人?这都踏马什么父母,什么教育观啊!”乔楚辛忿忿不平地想捶床,结果还是伸不出手。

“我不知道该听谁的。”小梁度的眼神中流露出矛盾与茫然,这一刻的他看起来才真正像个七岁的孩子,而不是个少年老成的小大人,“爸爸妈妈吵架时,说他们的婚姻是商业联姻,所以才有了如今的事业与家产,为了共同的利益,他们无论如何不能离婚。但妈妈对我却不是这么说的。”

乔楚辛想起梁母死活要将儿子拖回窗内的情景:“她说你是唯一完完全全属于她的,是她留下来的理由,说为了你才坚决不离婚。”

“可妈妈从没问过我想属于她吗?我希不希望他们离婚?”小梁度又一次笑了起来:“所以有时候我觉得爸爸更实诚些,至少打归打,不会说什么‘打你是为你好’。他说‘打你是因为我这口气总得有地方出’,但他又很讨厌听小孩的哭声,所以要求我全程要笑。”

乔楚辛听着都觉得窒息,一股心疼感油然而生。他很想抱一抱面前这个正在笑的孩子,苦于伸不出手,于是豁出去般要求道:“你再亲我一下?”

“……你是变态吗?”小梁度笑着问。

乔楚辛咬牙:“我不是!你也别笑了,在我面前没必要伪装,不想笑就别笑!想哭就哭,想骂就骂,想打架我随时奉陪!”

笑的弧度慢慢拉平,小梁度再次露出了鄙夷之色:“你一个大人,跟我一个小孩子约架,害不害臊?‘胜之不武’怎么写知道不?”

乔楚辛很想在他脑门上凿个爆栗:这会儿你又当自己是个小孩了?小孩身份好啊,有用就拿来用,没用就丢一边,对吧!

却不想小梁度冷不丁地贴过来,在他鼻尖上鸡啄米似的啄了一口。

画消失了,乔楚辛躺在另半边床上,而他的小小指挥官,一只手还搭在他胳膊,曲起的膝盖顶在他大腿上。

不等小梁度开口,乔楚辛一把抱住了他,紧紧搂在自己怀里,下颌压着对方头顶的细软黑发,沉声说道:“我再说一遍,你听清楚了——梁度,在我面前你没必要伪装。

“无论你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在你一刀把我开膛破肚的那瞬间,我都已经看清楚了。所以,我对你没有‘好’的期待,你也没必要掩饰‘不好’的想法。

“做你自己。如果那样做会冒犯到我,我说了,打架奉陪到底。打到能让你弄明白,哪些想法和行为会让我不高兴,哪些会让我感到愉快为止。”

小梁度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这么不回应、不抗拒地被他紧紧拥抱着。

乔楚辛不知道这番话,眼下才七岁的梁度能听懂多少,但他知道,经历过这一刻的相拥,在他与梁度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与之前不一样了。

小梁度深而缓慢地呼吸着,忽然问了句:“三分钟快到了吗?”

乔楚辛说:“还差几秒。”

小梁度向枕头方向挪了挪,抬脸将嘴唇抵在乔楚辛的下颌:“抱着很暖和,我想就这么睡到明天。”

“那就……晚安?明天见。需要我给你讲睡前童话吗?”

“不需要。”

“可我之前看见你的旅行包里塞了一本《塘鹅妈妈的童谣》,你是不是喜欢那本书?作为低年级小学生,生字还认不全吧,我可以读几首给你听。”

小梁度磨了磨后槽牙,随即听见低笑声,意识到被对方捉弄了。作为报复,他咬了乔楚辛的下颌一口:“闭嘴,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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