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行动队的到来,气氛沉闷的避难聚集地瞬间变成军民一家亲,杨芸年纪小,适应力强,甚至还跑去跟贺棠玩儿了一会儿猜丁壳的游戏,最后成功以3:2获胜,得以摸了摸她的枪。
只是大人们没有小孩子那种精力,几天的提心吊胆下来,大部分人的精神已经绷到了极致,猛然间得到食物和光亮,令他们懒得去想明天该去何方,只想享受面前这一点放松和安宁。
傅延还没完全退烧,于是柳若松找了个角落垫上衣服,让他枕在自己腿上休息。傅延最开始还想说不用,被“随行家属”一眼瞪得没了声,乖乖就地躺下,身上披了一件柳若松的外套。
因为经历过训练的缘故,在安全情况下,傅延能最大限度地抓紧时间补充精力。他很快偏头睡过去,呼吸在熟睡中压得极轻。
柳若松在外套下摸索了一会儿,借着外套的遮掩握住他的手,垂着眼睛端详他。
傅延失联这几天,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一直休息不好。他总是断断续续地做同一个梦,可梦里有什么,又是什么让他那样烦闷,他却总记不住。
柳若松不是个迷信的人,但次数多了,也难免心里会犯嘀咕。他一边告诉自己是精神压力太大所以影响了休息,可一边又控制不住地觉得那是某种不详的预示。
他在这种拉扯和担忧中度过了三天,直到现在看到傅延才算是彻底放下心。他摸着对方体温稍热的皮肤,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不远处的贺棠闻声抬起头来,跟他隔空对视了一眼,然后安慰似地冲他一笑,做了个“休息”的手势。
他们执行任务的时候用手势交流更多,特殊时期,贺棠他们也没藏私,一五一十也教给了柳若松。柳若松接受了她的好意,笑了笑,回了她一个“知道”。
“看什么。”贺枫把贺棠的脑袋往肩膀上一按,含糊道:“睡觉。”
贺棠对他这种简单粗暴的行为有点不满意,但嘟囔了一句,到底没抗住人肉靠垫的诱惑,翻了个身,搂着贺枫的腰睡着了。
姚途和邵秋没休息,他俩人最后巡查了一遍,然后熄灭了几盏随行灯,只留下最远的一盏照明。
方思宁也没有睡,他一直想找机会跟邵秋单独说几句话,可惜对方总是借故避开他,在冷链仓库这么个封闭的地方,方思宁居然逮不到他。
“方研究员好像有话跟你说。”姚途小声说:“人家一直看你呢。”
“我没话跟他说。”邵秋说。
“那你还躲着人走。”姚途说:“你要是真的不在意,就不会故意躲着了。”
邵秋被他一指头戳中心事,沉默了一会儿,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了几步。
姚途看出他是有心事想说,于是贴心地跟过去,直跟着他走到冷链仓库的后侧门附近才停下来。
邵秋在身上摸了摸,掏出傅延塞给他的半包烟,分了一根给姚途。
“你说,人真的能对曾经的怨恨释怀吗?”邵秋问。
“看是什么样的了。”姚途认真地说:“如果是非常严重的,或许不会。但如果时间已经抹平了伤口,或者是不在意了,那自然就释怀了。”
“方思宁离开我,去做邵学凡的学生时,是我最恨他的时候。”邵秋说。
姚途最初还以为他口中的“他”指的是方思宁,正想宽慰两句,却发现他说的是邵学凡。
“他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他只在意他的研究,对我,我母亲,都没什么感情。我有时候不太清楚,他到底是视我们为累赘,还是单纯只是漠视我们。”邵秋说:“每次他给钱的时候,都会让我觉得我是个仰人鼻息的乞丐。”
“或许……他只是不善于表达呢?”姚途艰难道。
“他是个畜生。”邵秋说。
这是邵秋第一次这么尖锐地形容邵学凡,以至于姚途愣了愣,差点没接上话。
邵秋深深地抽了口烟,回头看了一眼贺枫的方向,然后偏了偏头,示意了一下。
“兄妹俩,感情很好,对吧。”邵秋说。
姚途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于是只能点了点头。
“我本来也有一个妹妹。”邵秋说:“但是我母亲怀她的时候年龄太大了,身体不好,她执意想留,可身体条件实在不允许,在七个多月的时候胎停了。”
“邵学凡,我血缘上的亲生父亲,在我母亲怀孕的时候没有回来看过一次,唯一一次回来,就是引产那天。”邵秋说:“然后邵学凡用冷藏箱把她装走了,说是正好要验证他的一个猜想。”
姚途:“……”
这个“正好”真是用得太畜生了,这一瞬间,姚途特别想反问一下邵秋,邵学凡是不是有什么情感障碍,只是看邵秋脸色实在难看,他没敢说。
“他来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在楼下办手续,等上楼的时候,他已经走了。”邵秋说:“两个月后,我终于在他研究所见到他,我管他索要……”
邵秋突兀地打住了,似乎说不出“尸体”两个字,他痛苦地抿了下唇,姚途贴心地嗯了一声,说道:“我能听懂,你说吧。”
“他看起来很不解,但是可能看我太歇斯底里,最终还是给我了。”邵秋说:“他说他是为了人类进步,为了更高等级的医学,但是我不管,我没有那么大的抱负和高度,我只是不能接受她成为实验废弃物。”
“这我确实没法劝你。”姚途实话实说:“因为我现在也很震惊。”
“他那个地位高度,一举一动好像都能上升‘人类发展’和‘医学进步’,但是我只觉得他虚伪。”邵秋说:“他是个没有感情还要祸害别人的怪物,方思宁明明什么都知道,可还是要去做他的学生。”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邵秋说:“但是他背叛了我。”
“这不叫背叛。”姚途拍了拍他年轻副队的肩膀,说道:“其实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他追寻自己的前途,这没错——无非是他没有顾忌你的心情而已。”
“或许他不知道你会为此难受,也或许他知道,但是两相权衡下来,他觉得自己的理想更重要。”姚途说:“这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你们俩不适合做朋友。”
这话乍一听很伤人,但邵秋知道,他说的是大实话。姚途好像天生有这种能力,他能在最恰当的时候做出做细腻的判断,既能在柳若松担心不安的时候想办法从细节处宽慰他,也能在自己沉溺过去的痛苦时一棒子敲醒自己。
简直一个对症下药的天才选手。
“决裂是很容易的事情,和好却很难。”邵秋抽完最后一口烟,将其扔在地上碾灭,低声道:“何况也没什么需要和好的理由。”
姚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能叹了口气,又拍了拍邵秋的肩膀安慰他。
他们做了这么久的战友,彼此间没什么不能说的,邵秋抿着唇握住他的手腕,重重地捏了捏。
“回去吧。”姚途说:“以后这一路还得见面,你要是觉得难受,我替你挡挡也行。”
邵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摇摇头,说道:“顺其自然吧。”
姚途嗯了一声,跟他并肩往回走。
从仓库的侧门回去要经过一段二十来米的玄关,在仓库停用之前大约是用来给非运货员工进出的。
他俩人并肩往回走,还没等通过这条极短的走廊,就听见仓库里传来一声尖叫。
邵秋和姚途对视一眼,猛地飞奔回去。
原本挤在一起休息的那群人现在已经全醒了,他们惊慌地退开几步远,露出人群中一个正在扭曲挣扎的男人。
那男人面色痛苦,浑身肢体痉挛一样地踌躇着,齿关打颤,看起来痛苦不堪。
傅延早在闹出骚动时就醒了,他一把按住柳若松,转而扣住手里的枪,往人堆那边走去。
邵秋从后面追过来,按着他的肩膀极轻地往后拽了一下,说道:“队长,你还受着伤呢,我去看。”
他说着越过傅延,几步走到人群附近,只见那男人躺在地上,痛苦地用指甲抓挠着地板,一对老年夫妇趴在他身边,急切地一叠声叫他的名字,眼瞅要哭出来了。
只是那男人充耳不闻,只是喊着冷。
傅延皱了皱眉,喝道:“都散开,远离他——退到另一边去。”
行动队的人对傅延向来令行禁止,见状立刻左右迎上来,护在退后的民众身前,将两边隔开了。
只是那对老夫妇不忍心走,还是执拗地拍着男人的脸,想跟他说话。
傅延皱了皱眉,短短几秒间,那男人已经不太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他挥舞着双手,一个劲儿地挣扎着,差点把两个老人从身上掀翻过去。
“冷……疼啊……”男人哼唧着,在地上滚来滚去,指甲在地上划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
贺枫冲着贺棠使了个眼色,俩人一起上前,半强迫半劝说地把人劝走了。
眼见着那人挣扎得越来越厉害,邵秋不得不将他双手扣在身后,强硬地按在地上。
“队长,这是不是感染症状?”邵秋语气沉沉地问他:“应该怎么处理?”
傅延也在怀疑这件事——发冷,肢体僵硬,脑死亡,器官腐烂是典型的感染型症状
但这病毒没有潜伏期,一旦感染就必定会变异,傅延实打实跟他们一起生活了好几天,这男人之前几天都十分正常,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傅延一时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感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