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国西北沿线,三辆灰扑扑的越野卡车翻过崎岖的山路,在荒郊野地里行驶了两个小时,最后停在一处门牌破旧的大型工厂门口。
中间那辆车上下来个极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修身风衣,踩着双军靴,手腕上的钻表锃亮,利索得不像是从丧尸堆里冲出来的“幸存者”,反而像是来旅游的年轻富豪。
他看起来不是C国人,脸部轮廓有极其明显的西方特征,生了一双令人过目不忘的深绿色眼睛,头发稍长,用一根素色皮筋拢在脑后,乍一看是个十分扎眼的长相。
驾驶座上紧接着跟下来一个人高马大的雇佣兵,剩下两辆车很快也拉开车门,但男人冲后面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必跟着自己。
男人拢了一下领口,略微弯下腰避过一阵山风,只带着自己的“司机”踏步走进了工厂里。
他前脚进门,后脚紧接着迎出来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恭恭敬敬地叫他“老板”。
那雇佣兵默不作声地退开一步,然后独自一人像废弃工厂的深处走去,男人没跟这一起,只是双手揣在兜里,闲庭信步一样地在废弃工厂门口原地踱步了一会儿。
他身边的几个人自发地聚拢过来,以职位高低在他身边围了两三个小圈。
其中为首的中年男人小心地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忐忑地掂量了一下,用A国话跟他交流道:“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内部的信息排查已经结束了,确定邵学凡没有得知核心文件的途径,您放心。”
“泄密者找到了吗?”男人轻飘飘地说。
“找到了。”中年男人说道:“是B组的两个研究员……已经处理过了。”
男人似笑非笑,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什么,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权当听见了。
他看起来人很和善,但中年男人无端地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道:“您放心,所有核心样本都在我们手里,一份都没有泄露过,就算邵学凡知道消息,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他不是搞出了B-92吗。”男人说:“怎么,他费了那么多心血培育出来的毒株,没用吗?”
邵学凡的培育基地不是秘密,他单打独斗,一切动作都要过审批,苔藓培育基地那么大个地方,并不难找。
早在十几天之前,他们就已经拿到了苔藓样本,回来做过相应的对照性研究了。
“您放心。”中年男人说:“邵学凡手里没有‘基底’,B-92能看不能用,就算给他再多样本,他也研究不出什么来。”
“哦,明白了。”男人弯着眼睛笑了笑,冲着他微微弯下腰拉近距离,友善地问道:“所以说,如果让他们找到‘培养皿’,我就要有大麻烦了?”
中年男人被他噎了个正着,说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后背的冷汗一层一层冒。
但很快,男人就自己站直了身体,拂了拂他肩膀上不存在的薄灰。
“我说着玩的。”男人轻描淡写地说:“我会通知‘培养组’尽早撤退,你们也做好撤退的准备吧。”
男人说话的功夫,那雇佣兵去而复返,他手里拎着个一米见方的银色箱子,箱子外层套着一层透明的防撞壳,看起来很金贵。
男人从他手里接过箱子,单手拉开扣锁,往里看了看,清点了一下里面剩余的“样品”数量,然后满意地合上箱子,将其随手交给了身边的雇佣兵。
“那边还是没有回应?”男人问。
“……没有。”中年男人摇摇头,迟疑地说:“他们不肯把邵学凡交出来。”
“好狠心啊。”男人幽幽地感慨了一句:“好歹也是战友,说不要就不要了。”
中年男人没敢搭话,那男人烦闷地用脚尖踢了一下碎石子,轻飘飘地说:“如果邵学凡找不见,就再去跟那小朋友商量一下。告诉他,只要合作,条件都好说。”
中年男人连声称是。
“注意时效。”男人笑着说:“我可不想特效药没研究出来,人类先灭绝了。”
他说着又叹息了一声,真情实感地惋惜道:“邵学凡真是个天才,我不该放他走的。”
男人说着转过身,带着那沉默寡言的雇佣兵像来时一样飘然离去,车辆的轰鸣声逐渐远去,中年男人紧绷的肩背不着痕迹地松了下来,抹掉了一层冷汗。
他目送着男人的车队离开视线,然后从兜里掏出对讲机,对着对面吩咐了一句。
“再跟他谈谈,老板说,条件随他开。”
这栋废弃工厂曾经是一家外企的制药厂,利润常年徘徊在破产线上下,在相关名录里很不起眼。
虽然外表已经破的仿佛鬼屋,但一直离奇地没有倒闭关厂,而是一直持续地运营着。
——连带着它深不见光的三层地下室一起。
地下三层临北的“禁闭室”里,方思宁正努力把身上能用的衣物全都裹在邵秋身上。
在潮湿阴冷的地下室里,方思宁浑身上下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短裤,但饶是如此,情况还是不怎么乐观。
“小秋。”方思宁拍着他的脸,小声叫他:“能听见我说话吗?”
邵秋无知无觉,毫无反应,只有呼吸沉重得像是乡下的老破风箱,带出灼热的温度来。
方思宁咬了咬牙,扶着他从冰凉的水泥地上坐起来,把他整个人搂在怀里,将T恤拧成的布条掖进他脖子下。
邵秋高烧不退,前几天还能偶尔给他一点反应,现在人都醒不过来,人摸起来像是能平地煎鸡蛋,偏偏地下室昏暗不已,方思宁连他烧了几天都不知道。
方思宁心里知道,他这不是普通伤风受寒,是某种致幻类药物的生理反应,很难用“发汗”这种朴实的手段解决问题。但他现在跟邵秋一样是阶下囚,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抓他们过来的这些人跟外面的丧尸病毒有点关系,方思宁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明里暗里提过方思宁几次,想要“招安”他进入科研组,帮助解码邵学凡这几年的制药研究——但方思宁都拒绝了。
他不能答应,方思宁心里很清楚,一旦他们获取了想要的消息,邵秋和邵学凡的“交换”就没了必要,他们会毫不犹豫地舍弃邵秋这个累赘,放弃高危操作。
这群人不是C国人,各国的科研人员都有,还有一批雇佣兵站岗,方思宁被他们威逼利诱带恐吓地提了三五次,但都咬紧了牙没松口。
大约是还有顾忌,所以哪怕方思宁三番五次忤逆他们的意思,他们也没对方思宁怎么样。
但相比起来,邵秋显然没有那么好的待遇。
他们大概发现了方思宁对这个中校的态度不太一般,采取了好几次迂回政策,除了惯常提审邵秋询问军区内部事务之外,还想要他去帮忙“劝劝”方思宁。
邵秋骨头比性子还硬,更不可能就范,几次下来,人就折腾得不像样了。
方思宁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心疼的要死,几次三番想要松口,但因为手里死攥着邵秋的命,都硬生生忍住了。
好在那群人也怕把邵秋真弄死了,最近都没再来过。
“小秋。”方思宁又把他搂紧了一点,把他所有能透风的地方都用布料掖紧了,一声声地叫他的名字。
他自己也冻的瑟瑟发抖,还时不时用冰凉的手掌贴着邵秋的额头和手心,试图给他降温,间或叫他两声,想要叫出一点回应来。
然而邵秋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在他肩膀上,眉头紧皱,一点意识都没有。
方思宁心里突突直跳,他怕的要死,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许多念头。
我不能让他死,方思宁想,我好不容易又见到他,还没补偿他呢。
方思宁面对了一个及其两难的抉择——答应那群人,他们可能会对邵秋灭口,但不答应他们,邵秋可能现在就撑不下去了。
他心里天人交战,一时竟不知道该选长痛还是短痛。
“小秋,我怎么办。”方思宁用冰凉的手背贴着邵秋滚烫的脸,低声问他:“我不能让你死,我害怕。”
邵秋显然没法回答他,方思宁搂紧了他滚烫的身体,慌乱不已地说:“我知道你不会同意……但我没办法了,你醒了千万别怪我。”
说完这句,方思宁咬了咬牙,在心里对邵学凡说了声抱歉。
什么长痛短痛,方思宁想,能挣扎多一天也是一天。
他心里下定了决心,无端打心眼里生出一点狠劲来,正准备放下邵秋去叫人,偏偏事情极巧,不远处的铁门忽然发出一声轻响,有人从上面走了下来。
一个身穿制服的科研人员手里握着实验材料,带着个五大三粗的雇佣兵走到禁闭室门口,礼貌地敲了敲栏杆。
“方先生,我觉得关于之前的问题,我们可以再讨论一下——”
他话还没说完,方思宁就厉声打断了他。
“给我药!”
那研究员从来没听过他这么声嘶力竭的模样,不由得愣了愣。
“给我药!”方思宁又重复了一遍,凶狠道:“不然我和他一起死,你们什么都别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