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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回忆

雪行客 其颜灼灼 2738 2023-12-21 10:34:23

大概是因为说起了往事,苏枕寄当夜便做了噩梦。

他梦见熊熊烈火燃起的酒馆,血肉模糊的娘亲死死地抓住他的手腕。

那是娘亲唯一一次没有用冷漠的神色将他阻挡在外,而是把他揽在怀中,用沾满鲜血的粘腻手掌抚摸他的脸。

火光渐渐退却,娘亲似乎年轻了许多,他变得矮小,与床榻差不多高。

他趴在床边看母亲熟睡的脸,那张脸年轻艳丽,眼底却乌青,余毒未清使她的嘴唇仍旧泛着不正常的深红色。

娘亲睡得很不安稳,额头上尽是汗。

他伸出手,用袖子给娘亲擦汗,却将娘亲从睡梦中惊醒。

那双咻然睁开的眼睛把他吓了一跳,他想向后退。但是她坐起身来,伸手要抱他,他便没有后退。她将他抱在怀里,亲吻他的发顶,但是下一瞬却猛然把他推开,那双刚刚还在拥抱他的手掐上了他的脖子。

“孽种!孽种!”

那张美丽的脸因为痛苦变得扭曲,他无声地叫了好几声娘,眼泪滴在她的手背上。

“阿姐!”房门被嘭地一声踹开。

他被婉姨抱在怀里,房间里很吵闹,娘亲发出痛苦的尖叫声,他却只看见那只向他伸过来的手。

当年的他害怕那双手再次掐上自己的脖子,畏缩在了婉姨的身后。

苏枕寄知道自己沉在梦中,此时他却觉得那双手是想抚摸自己的脸。

“阿寄,阿寄。”

苏枕寄急促地喘着气,猛然抓住了自己脸侧的那只手,终于从梦中醒了过来。

柳昔亭给他擦汗,说:“看来是真的吓着了,做噩梦了吗?”

苏枕寄往他的方向移了移,伸手去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怀里,嗯了一声。

柳昔亭被他这种亲昵的依赖姿态弄得身上一僵,但是见他似乎惊魂未定,便没有动弹。

“时辰还早,再睡会儿吧。”

“柳昔亭。”苏枕寄突然用一种很脆弱的语气叫了他的全名。

“怎么了?”

苏枕寄更用力地抱着他的腰,说:“我是什么蛇蝎吗?”

柳昔亭疑惑地啊了一声。

“我现在很难过,”苏枕寄说,“你不能抱我一下吗?”

柳昔亭不敢触碰他,觉得那是冒犯。但是此时此景,似乎不回抱他,也成了冒犯。

权衡再三,柳昔亭的手臂轻轻揽上了他的肩,说道:“梦见什么了?”

苏枕寄说:“梦见我娘了。”

柳昔亭轻轻给他拍背的动作一僵,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苏枕寄说:“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恨不恨我。”

说罢他叹了口气,说道:“恐怕只有那些想杀我的人,才能告诉我当年的真相了。”

柳昔亭沉默良久,突然问道:“阿寄,你若是知道了我这些年的事情,会讨厌我吗?”

苏枕寄奇怪道:“为什么要讨厌你?”

“也许我迫不得已,做了许多……不应该做的事情。”

苏枕寄抬脸看他,说:“那不是你的错。”

柳昔亭很勉强地笑了一声,声音艰涩,许久才说:“昨天我在施恩寺的后门遇见了一个人。”

苏枕寄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柳昔亭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我跟他交了手,他离开后,我捡到了一片孔雀羽毛。”

*

翌日清晨,官府派人来施恩寺质询。

昨日仵作验尸时,从尸体身上搜出一张挂着红穗子的黑色木牌。木牌之上本该写着姓名,却因日久磨损,如今难以辨认了。

但木牌背面的花纹却能将死者身份窥见一二——木牌后刻画着一座高大红色牌坊,牌坊正中的“施恩”二字依稀可辨。

自从施恩寺成为养孤之所,越来越多的弃子被丢在寺门前。寺内留守的和尚们年岁也大了,那些孤儿们小的仍在襁褓之中,大的也不过七八岁。和尚们一生未曾生养,实在有些束手无策,于是有人出钱,每月付三钱银子,请生养过孩子的妇人来寺中帮衬。

至今约有六年光景,寺中多是孤儿与寡妇。当地官府每月还会给施恩寺拨款拨粮,以施援手。为了简化领粮的章程,施恩寺中统管钱粮、人丁和采买的娘子们都有这么一块木牌,拿到官府一瞧,管事的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省了许多核查的时间,两厢便利。

确认了死者系施恩寺中之人,府衙免不了要来核查身份。

管事娘子名叫方绣,一身蓝花布衣洗得发白,模样周正,举止温顺。她十五岁时嫁给了一个卖菜的小商贩,二十岁时丈夫便因病死去了,带着刚满月的女儿来到了寺中,至此再未离开过。

她微微躬身,请官府派来的大人进了存放人丁花名册的库房之中。房间不大,入目便是三四排黑漆柜架。她走至最左边的一张柜架,指挥杂役抱出了两个红色铜盒。

盒上挂着锁,两把铜锁晶亮反光,管事娘子从怀中掏出钥匙,逐个打开,说道:“左边这个,是现今仍在寺中的人员名册,每人都配有木牌;右边这个,是已离开寺中的名册,木牌也在其中。”

领头的官爷看着很年轻,只是一丝笑意也没有。他一挥手,半个字也没说,身边跟着的随从便领会了意思,上前去查验名册。

施恩寺的众人都候在院中,等府衙的人挨个确认身份。

寺中持有木牌的娘子共十五人,男性管家并杂役五人,花名册上勾画得清楚,二十张木牌俱在,却少了一个名叫崔芸的妇人。

“方娘子,”跟在冷面郎君身侧的仆役上前问道,“这个名叫崔芸的娘子,为何不在?”

方绣说道:“回大人的话,她前几日回家探亲去了,告了十天的假,明日才能回来。”

仆役又问:“离寺之人的木牌,都在这里?”

“都在这里了,从六年前至今,共有三十二位娘子和先生离开施恩寺,木牌在此,一张不少。”

那漠然不语的冷面郎君示意身侧随从递上去那张死人身上寻到的木牌,开口问道:“这张木牌是否归施恩寺所有?”

方绣俯身伸手,恭敬地接了过来,仔细翻看了一番,神色疑惑,说道:“看样子不错……但据花名册所写,不该多出这么一块才是。”

她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孩子哭叫的声音自后院传来,好像又被人捂住了嘴,仍留些呜呜的挣扎之声。

众人都情不自禁向后看去,方绣也张望了一下,神色未变,说道:“大人见笑了,我们寺中多是年纪小的孩子,不懂礼数,还请莫怪。”

那孩子好像挣脱了束缚,尖叫声越来越近,还能听见急匆匆的跑动之声。

方绣正要指挥杂役将跑向人群的孩子拦住,那位大人却一抬手,说:“让他过来。”

这孩子扑通一声跪倒在这位大人身前,面上挂着泪,喊道:“请大人救命!”

方绣神色微变,还未说什么,却见那位冷面大人似乎笑了笑,用半恐吓的语气问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敢叫我救命?”

小孩吐字清晰,说:“我知道您,您是冷面审官慕容玉,您既然来了建宁府,就一定能救我娘的命!”

慕容家为京都四大家族之首,慕容玉又是出了名的断案奇才,按理说以他的身世才干,现在应该在天子脚下办事,绝不该出现在这等偏远之地。

这个慕容玉心高气傲,不懂审时度势,办案铁面无情,得罪了一大帮的人。四个月前因为京都的一桩“红绸杀人案”获罪,圣上不理朝政许久,纵使有心保他,却敌不过众口铄金,因此他才会被外放至此。

慕容玉哼笑一声,说道:“那你说一说,你要我怎么救。”

*

午时已过,阳光正盛。消失了多日的岑书白终于出现在柳昔亭的房中。

今日一早柳昔亭陪着苏枕寄去看了看穆旭尧的那座生祠,建得还算气派,一尊仿着穆旭尧模样烧制的巨大泥像摆在祠堂正中,面前的香台上还供着鲜花瓜果。

柳昔亭只觉心内沉郁,不愿多待,苏枕寄也只是略看了几眼,便随他离开了。

路上苏枕寄说道:“我还以为能有生祠的人,不该是这个模样。”

“那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模样?”

苏枕寄撇撇嘴,说道:“孔夫子为万世师表,尚且在仙去百年后才得后人香火祭拜,这个人不过是做了些有钱便能做的好事,美名赞扬自然是他应得的,但是竟然活着就能得到祭拜,我觉得怪怪的。”

柳昔亭没有答话。

昨夜苏枕寄做了一夜噩梦,这会儿又困意上涌,用过午膳便午觉去了。

岑书白立在柳昔亭桌前,说道:“公子,我潜进穆府,见到了寻桃姑娘,她看起来还好,也让我传个话,让公子不要担心。”

柳昔亭看起来并不放心,问道:“查出来是什么毒了吗?”

岑书白叹了口气,说道:“这毒是穆旭尧亲自调制的,名叫百花凋,三个月内若不服用解药,中毒之人便会皮肤溃烂,七窍流血,还要经受一个时辰的痛痒之苦,才会毒发而死。”

柳昔亭顿时脸色发白,许久才问:“可有解法?”

“彻底清毒的法子恐怕只有他知道。但我听闻曾有人中过此毒,以功法逼出毒素,只是过程痛苦。若是余毒留存,会让人在清毒过程中发狂。虽然以功法逼毒不像解药那般迅速,但能保住性命。”

柳昔亭追问道:“什么功法?”

岑书白道:“听说遗失许久,至今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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