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院实验大楼寂静无声。
唯有一间实验室开着灯,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成景愣愣的坐在实验室内的椅子上,神情迷茫,像是失去了方向的旅人,找不到安心的绿洲。
因为最近事情繁忙,所以在目送着男友的背影离开校园后,成景就一直专注投身于学业,实验室和图书馆占据了他全部的精力,无暇关注外界。
他没有打扰男友的散心。
不,应该说,他对男友是怀有愧疚之情的。
成景很清楚,自己男友与自己是怎样切合的灵魂,于是两个人就连追求都如此相似,有着相同的理想。
他的爱人,远远比他更加优秀,是他眼中最璀璨的钻石。
可惜,世人无眼,看不到他的爱人是何等的耀眼夺目。
明明是爱人更加有资格获得的保研名额,却只因为自己有一些虚名加身,就被其他人认为应该是保研名额的获得者,甚至因此而言语攻击他的爱人。
成景心疼爱人因为校园论坛上的不实言论而心情不好,也将爱人憔悴的神情看在眼中。
甚至有一次,他与爱人走在一起,就有同院的同学对爱人冷嘲热讽,明里暗里指责他的爱人。
成景愤怒反驳,让对方不要说这种话。
可对方却完全不相信他的解释,只愿意相信自己“看到听到”的东西。
成景满心愤怒,却不知道要如何保护自己的爱人。即便他将相同的解释和维护向其他人说一万遍,也少有人相信他这个当事人的话。
反而有不少人因此而认为成景是被胁迫的,更加同情“好脾气又倒霉的竞赛金奖得主”,对他的爱人言辞更加激烈的中伤和诋毁,无端猜忌,甚至凉凉说出“背景深惹不起”这种话。
成景满心悲愤。
他不认为这些与他没有交集的陌生人是在为他“出头”,他看得分明,虽然不排除有人是真的具有正义感,但这其中的更多人,只是将自己代入了他们以为的成景的角色,认为他们自己也会被“有权有势的同学”欺负,所以,这件事只是他们为自己情绪找到的突破口。
名为维护,实为伤害。
成景心疼自己的爱人。
可是连化学院和学校的老师也只是说,已经发布了官方公告,并且对论坛言论进行了处理。
但更多的……他们管不了别人的嘴。
所以,当爱人主动提出要去散心的时候,成景很高兴,他觉得这是爱人努力走出负面情绪的良好尝试。
于是他主动为爱人查找滨海市附近适合散心的景点,为爱人规划路线,做攻略,准备徒步需要的装备……
心怀愧疚的成景,暂时放下了自己繁忙的学业和实验,全心全意的为爱人计划出游,无微不至的做好了所有准备,期待见到爱人散心回来后的笑颜。
‘让我一个人暂时静一静,没关系,我会把所有负面情绪都扔在日出之前。等我看过了日出再回来后,还是你熟悉的那个人。’
他的爱人这样说,笑着与他相拥。
然后挥了挥手,登上了公交。
那时成景站在学校外面,看着公交车越来越远,而怀抱中的温度渐渐散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种离别的酸涩,心中空落落的难受。
他想要,永远与他的爱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这样的触动更加坚定了成景准备考试的决心。
每当他最后一个从图书馆离开,回头望向渐次熄灭的灯光时,都会在疲惫之余,觉得满心都是满足之感。
他是在为了他和爱人的未来在奋斗。
努力冲过去,就能迎来幸福的未来。
爱人在京城研究所等他。
于是,爱人所在之地,也就成为了他的目标。
偶尔在实验和学习的忙碌间隙,成景也会无比思念爱人,想要将爱人抱在怀里,哪怕他们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安安静静的感受着彼此的温暖,他就已经很知足幸福了。
那份温暖和柔软,是他一切安心的来源。
在爱人从身边离开后,成景才忽然惊觉,自己竟如此离不开爱人,连一刻都难以忍受,只想要一辈子和爱人在一起。
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
但是成景每每拿起手机,却还是苦笑着摇摇头,放下了。
他是间接导致了爱人被谣言中伤的罪魁祸首,又怎么能再打扰爱人的散心之旅?
只要忍耐几天,等爱人回来后就好了。
成景这样想着,继续被忙碌的实验淹没。
可是,这份忙碌的充实和对爱人的思念,都在今晚被彻底打破。
在看到舍友平板上直播的第一眼,成景就认出了那满脸刀伤的青年。
——那是他的爱人!
是他热烈思念着的,想要与之永远在一起的爱人!
那一瞬间,成景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曾用手指,用亲吻,一遍遍描绘过爱人俊秀的脸颊,熟悉那张脸颊每一道弧度和每一寸肌肤。
那是……深深烙刻在他灵魂上的面容。
可是如今出现在直播中的青年,却浑身伤口,面容上刀伤蜿蜒,狰狞恐怖。
血液从心脏涌向大脑,成景眼眶通红,只觉得连同自己的心都要被割碎了。
他发了疯一样给自己的爱人拨打电话,但是却一遍遍从手机里传来已关机的提示。
成景不管不顾的拨给了爱人的父母,想要从他们口中得知爱人的现状。
他焦虑的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个平安的答案。
他的爱人,还在心怀憧憬的等待着朝阳从天际线升起。
而不是,而不是……
但是——
“兰泽……失踪了。”
电话里,对面的声音哽咽:“辖区的人说锁定了嫌疑人,正在追查。兰泽他,他……”
话未说完,对方已泣不成声。
成景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思维一片空白。
平日里能够解出最高难题目的大脑,此时却如同稚儿一样彻底失去控制。
思考不能,呼吸不能。
心脏随同直播中青年的面容一般碎裂,冷风从破开的大洞中呼啸穿过,让成景冷到无法控制自己的颤抖。
他不理解,明明爱人只是去散心,为何会遭遇这样的事情。
明明……明明说好了不是吗?
他还在等着爱人回来,重新向他展开笑颜。他们还有明天,和许多个明天,永远在一起直到死亡的未来。
可为什么只是眨眼之间,这些就都如同风中柳絮一般,一吹就散了?
成景记不清自己向电话对面说了什么,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踉跄的穿过校园,像一抹游魂一样,茫然没有归处。
他唯一的归处……已经不在这里了。
哪里,哪里都找不到他的归处。
……他的,兰泽。
等再回过神时,成景就已经身处在实验室。
他缓缓眨了眨眼,干涩的眼睛生理性的刺激流出泪水,湿润了眼眸。
成景看清了周围的景象。
这是他经常与兰泽一起做实验的地方,他们在一个课题组,共事了三年,也因此而在朝夕相处中发觉了对方闪光的灵魂,渐渐被对方吸引。
事物依旧,人却不在。
成景痛苦的弯下僵硬的身躯,将脸埋在自己的手掌中,混乱的大脑无法帮助他思考任何事情。
但是,耳边忽然传来“啪!”的一声。
随即,手掌外的世界黑暗了下来。
成景迟缓的抬起头,才发现实验室一片漆黑,灯光已经跳了闸。
昏暗的光线下,玻璃器皿折射冰冷的光,容器内的试剂红绿交错。
阴冷的气息慢慢笼罩实验室,将平日里再正常不过的景象,衬得危险而渗人。
没有关严的水龙头还在“滴嗒……嗒”的滴着水,水珠破碎,声音清脆。
针落可闻。
走廊里,忽然从远处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哒,哒……”
成景迟钝的缓缓扭过头,向实验室外看去。
……
路星星花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在来回打转的山林里,找到了下山的路。
安南原悬着的心脏直到看见不同的景象,才缓缓放了下来,几乎喜极而泣。
“终于,终于下山了。”安南原感动到热泪盈眶。
不怪他反应如此大。
山中本就地形复杂,黑暗中不辨方向,甚至连上山还是下山都分不清。再加上树木竟然都变成了骸骨,原有的位置也不断变换着,简直像是奇门遁甲阵法,让人眼花缭乱,不辨归路。
所以,两个人在山林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经常是刚在这棵树上做了标记,一转头,就发现标记过的树竟然出现在了另一个方向,迷魂阵一样根本没有参照物可以用。
安南原差点人都崩溃了。
路星星努力说服着安南原要相信他,毕竟他可是海云观出品,质量有保证,另一边手里却手忙脚乱的掐算着,连动作都显得生涩不熟练。
安南原怀疑人生,就差问路星星到底行不行。
路星星倒是乐观,一直都没有放弃找找出正确的下山道路,总是算错了就嘟囔一句,然后继嘴里嘀嘀咕咕的算着,又往反方向走去。
安南原算是深刻意识到了,为什么海云观的很多道长都尊重燕时洵。
——因为燕时洵是真的有实力啊!
而不是路星星这样,掐算还要临时默背口诀,艰难笨拙的从里面挑出需要的部分再算!
在两个人不知道在山里迷路了多久之后,安南原看着树枝后面隐隐约约显现出来的公路时,觉得自己人都麻了。
“路星星,你真的是海云观道士吗?”安南原眼中含泪,哽咽问道:“怎么能和燕哥如此的不同!”
路星星心虚的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硬着头皮解释道:“燕,燕哥能和我一样吗?他都出师了,我还只是个没出师的小道士呢。”
“严格算起来,和我差不多辈分的道士都还跟在他们师父旁边干杂活,帮着提个剑拿个铃呢,我这已经算很好的了好吧。”
路星星不服气的为自己辩解:“你以为道士是流水线产品吗?开动机器就可以一个个产出?你知道我一门功课就要背多少本书吗?”
“再说,我不是成功把你带出来了吗。”
路星星一扬下巴,得意洋洋的一叉腰,道:“你知道这有多难吗?山上那些变成了死人骨头的树,你又不是没看到,那些可都是在按照奇门遁甲阵法在动的,七面死门,只有一道生门可走。”
“我不仅要算出生门的具体方位,还要防备着撞上之前见到的阴兵借道。”
路星星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为自己惊叹:“我可太牛逼了。”
师父!你看到了吗?你徒弟我出息了!
安南原愣了下,怀疑的问道:“真,真的吗?”
总觉得路星星在骗他。
路星星顿时不满的抬手,“啪啪!”拍着安南原的肩膀:“废话!要不是正好遇到了我,就算你运气好,恰好避开了那些死尸和阴兵借道,你光是在山上绕路都能走到饿死。”
因为恶鬼心中的怨毒与不甘,所以鬼气浓郁之地,常常会发生鬼打墙的事。
误入其中的人迷茫绕路,却根本找不到出口,只能焦急而绝望的一遍遍走过熟悉的路,最后生生被困死在局中。
路星星看得出来,他们刚才走出来的地方,远比鬼打墙更危险。
比起恶鬼索命,反倒更像是路星星曾经在观内师叔的手记上,见过的阵法。
但是却更加精妙绝伦,几乎斩断了所有生机,没有逃离的可能。
路星星甚至怀疑,是不是这个阵法的真正意图,是困住地狱恶鬼,而他们只是误入其中的倒霉蛋。
别看路星星对安南原嘴上吹得爽,但他暗中心虚,知道凭借着自己那半上不下的一点皮毛知识,连实践都没实践过,根本就没有找出生门的可能。
但是奇异的是,每当路星星想要做出什么决定的时候,都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在隐隐将他导向一个方向。
就像是长辈的关怀,沉默而不容抗拒,却又藏着温柔。
路星星不由自主的迈开腿往那个方向走去,然后每每豁然开朗,正好从生门走了出来。
路星星自己都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就开心的将之归纳为自己的天赋了。
他正美滋滋的想着,就听到安南原疑惑的问他:“星星,你身上,好像有什么一个圈在发光?”
路星星纳闷的扒着衣服,努力伸长脖子,顺着安南原指的地方看去。
然后,他看到了一道闪着金光的符咒,就落在自己背后。
在他们摆脱了山林里的危险之后,那符咒就像是完成了使命一样,渐渐暗淡了下去。
路星星眨了眨眼,恍然意识到——
在车祸发生的时候,他在慌乱之中去救白霜时,余光看到了前排的燕时洵双手结印,金光在车厢中明亮。
难道,是燕时洵画的符落在了他的身上,才让他得以一路顺利的找对了方位,从死阵里走了出来?
他刚刚感受到的那股力量,来自燕时洵吗?
路星星怔了怔,然后努力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嗐,是燕哥画的。看到了吧?有个太强的师叔就是这点不好,总是过度关心。”
但是他不管怎么压都压不下的唇角,却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路星星语气中有藏不住的骄傲:“有个师叔真麻烦。”
安南原:“……”
他面无表情:星星,说这话之前,先把你的嘴角压一压。
但是有燕时洵的力量在暗中保护,还是让安南原松了口气。
比起路星星,还是燕时洵让他觉得更为心安。
可是……
“燕哥不知道去哪了。”
安南原忧心忡忡的问道:“你说,燕哥会不会还在山上?”
“想什么呢。”
路星星嗤笑的摆了摆手:“要是燕哥在的话,他也一定比我们早出来。”
就连他都因为燕时洵的一个符咒,间接得了助力,找到了生门。那燕时洵自己是找不到吗?
“不过……”
路星星沉吟:“咱们出来这一路上,好像都没看到其他人啊。看漏了吗?”
“我只记得我帮白霜挡了一下,那好大片碎片,啧,要是真的伤到白霜,那可就毁容了。”
路星星浑不在意扬了扬自己的手掌,上面还带着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
本来插在他手掌上的铁片,已经在他刚醒来之后就拔了出去,又撕下布料做了简单的止血包扎。
直到这个时候,路星星才感慨着书到用时方恨少,等这次回去,他一定好好和师父学止血咒。
——要不然他一个道士,连止血咒都没法用,好像是显得有点丢人啊?
安南原也努力回想自己昏迷前的场景。
两个人对着各自所知道的信息,试图拼凑出车祸发生时其他人的情况。
“你记不记得,我们中间停了一次车?”
路星星绞尽脑汁:“无论怎么想,我们能在车祸后出现在山上都不是正常的事情,而这一路上我们遇到的,能算得上是异样的,就只有那一次了。”
安南原也在他的提醒下回想了起来。
说起来,那个时候燕哥好像很生气,不仅亲自下车把导演带了回来,还拒绝了那位新加入的女嘉宾的请求,没有去帮助那个人。
两人边说着,就已经沿着山路下了来,走到了公路旁边。
安南原还在冥思苦想,于是分神没有看脚下的路。
但旁边却猛然伸出手,力度极大的死死往后一拽,将安南原拉得一个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安南原愕然向旁边看去,被吓得还以为是旁边有鬼要袭击自己,却没想到,他看到的是路星星严肃的脸。
“星星……”
“你往下看。”
安南原的疑问还没有出口,就被路星星打断了。
路星星眉头紧皱,视线看向他们前方。
安南原纳闷的转头看去。
下一秒,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公路与山林中间,竟然横着一道长长的黑线!
如果不细看,甚至会直接将这一道黑色忽略。
但是那无限延长看不到尽头的黑色,却如同黑洞一样,吞噬了所有光亮和生机,就连黑线周围的植物,都枯萎失去了生命,土地成为死地。
安南原眼睁睁的看到,一片从旁边树上飘落下来的树叶,刚一落在那黑线旁边,竟然瞬间就黑暗吞没,一丝残骸也没能留下。
那哪里是黑线,分明是无底的深渊!
安南原倒吸了一口气,细细密密的凉意顺着脊柱攀爬,他的心中升起一阵后怕。
刚才要不是路星星拉住他,他就已经没有看到这道黑线,一脚踩了进去,恐怕也和那落叶一个下场!
安南原僵硬着脸,脑子乱糟糟的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路星星皱着眉,心脏还跳个不停。
他本来是不服气总是被师祖师父挂在嘴边的燕时洵的,总是觉得,师祖师父的关爱是给他的,他才是他们的徒孙徒弟,凭什么燕时洵一个外人能插手?
但随着燕时洵几次生死逃生后,路星星也渐渐服气了燕时洵。
即便嘴上不肯承认,但心里,他是佩服燕时洵的。
明明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龄,却已经有了和师祖一样的高度,也被观内其他道长尊敬。
这是他这个连想要出师都做不到的人,所羡慕却无法达到的地步。
所以,路星星在心中反复揣摩着燕时洵的行事风格,他一直在心里问自己,如果在这的是燕时洵,他会怎么做?为什么这么做?
路星星在下山的时候,脑海中一直重播着燕时洵过去的身影,想着:要是燕时洵在这的话,一定会先检查附近的危险,然后再从树林后面走出来吧。
毕竟树木算得上是天然的屏障,可以隐蔽身形。
但是走到公路上一览无余,自己就是个靶子,如果真有鬼魂伺机而动,他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
这样想着,路星星警惕的梭巡周围的环境。
然后他就愕然发现,公路和山林,竟然像是被一道深渊切开了一样。
黑线看着不宽,但是却根本没有尽头,在远处看是那么宽,近了看还是一样,无法凭借肉眼判断黑线的情况。
几乎是本能的,路星星一把拽住了旁边的安南原,把他捞了回来。
鞋底在摩擦时踢出的小石子从山坡上滚落,两人就站在黑线旁边,眼睁睁的看着碎石掉进黑线,却连个回声都没有。
……就像是,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阴冷的风从下方吹上来,冻得安南原牙齿发颤。
安南原犹豫着开口:“现在怎么办?回山上吗?”
但是一想到山上遇到的那些尸骸,安南原就极不情愿。
他的心中甚至隐隐浮现出一丝绝望。
本来心怀着希望,奔向以为会是生机的地方,满心以为等走过去,就得救了。
所以无论多么恐惧和惊慌,他都一直咬着牙坚持下来,心中的信念支撑着他要往山下走,去找失去联系的其他人。
然而,此时他与生机近在咫尺,却深渊万丈。
他满心欢喜,却没想到,迎来的只是下一次的绝望。
将要得救却又被打落所带来的失落,远胜于从未见到过终点。
那根支撑着安南原走到这里的信念,开始动摇。
路星星却冷哼一声,咬牙切齿的不屑道:“什么破玩意儿!我可是海云观的道士,燕时洵是我师叔!想要难倒我?”
他拽着安南原,毅然沿着山脚走去,试图在漫长的黑线中找出一处可以突破的口子。
跟在路星星身后的安南原,甚至在恍惚中觉得,路星星就像是一团永不熄灭的星星之火,永远燃烧,永不绝望。
安南原迟缓的眨了下眼睛,心头荡开一圈热度。
绝望消退,动力重新回到四肢百骸。
“找路吗?”
安南原积极道:“我觉得我可以!”
路星星:“?”
他疑惑的回头,看到这个刚刚还垂头丧气的人,竟然重新变成神采奕奕。
路星星:发生了啥?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正是自己永不屈服的姿态,打动了安南原。
安南原自信的指了指自己,笑着道:“我可是少儿迷宫大赛第一名,找路我在行。”
至于到底能不能找到……有一个奔头,总比颓然坐在原地等死强。
路星星:“?”
他看着打了鸡血一样的安南原,满头问号。
刚刚还紧张得半死的观众们,差点笑吐了。
[少儿迷宫大赛……我还是幼儿园午睡不哭大赛第一名呢!棒不棒?狗头,.jpg]
[呜呜妈妈的星星,好耀眼!这才是最开始吸引我的星星啊,永远璀璨夺目,星星是当之无愧的“星星”啊!]
[好像是有独立音乐人那味儿了,我还记得他去年音乐比赛舌战群儒的场景,哈哈!直接把对面的说唱歌手都说懵逼了,diss全场不在怕的。]
[我刚才好悬没吓死!我本来特别高兴的和我室友说,哥哥终于能走出来了。结果没想到一个转头的功夫,就看到他们被挡在外面。]
[这也太绝望了,好不容易到了终点,又要重新开始。]
[我也,安南原刚才真的,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要掉进那个大坑里了。]
[我被吓哭得哭湿了半个枕头,家里的窗帘都被我拉上了,我快要有树林ptsd了,总觉得那些植物里面都藏着尸体。]
[啊啊啊所以燕哥一直在保护着他们啊,我的燕哥啊呜呜,燕麦现在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满心都是酸酸涩涩的想要爆发出来。]
[燕哥的分屏是黑的啊!!!球球姐妹们谁知道燕哥发生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啊?我担心到睡不着了。]
[燕哥分屏黑了之后,我就跑到其他人的分屏了,想要看看有没有人知道点什么,但好像没有……好绝望。]
[啊?好怪,我看赵真就在公路上啊,为什么路星星他们站在公路边上,却看不到赵真他们啊?]
枝叶从两人身上拂过,他们在交错纠缠的树林边缘走过,植物偶尔刮过身周也不在意。
分屏镜头时不时被遮挡又明亮,镜头前的观众们也很快就重新被拉回了注意力,专心致志的看着两人寻找出路。
不少人都在心中暗暗祈祷:让这两人顺利的离开吧,一定要平安啊。
路星星觉得自己的腿都走到麻木了,但是仍旧没有看到黑线的尽头。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放在花盆盆沿上的虫子,一圈圈爬着,却不知道环形的路永无尽头和归途,他每走一步,就是离死亡更近一步。
路星星咬了咬牙,逆境之中,眼睛中反而迸发出夺目的光亮。
——鬼怪想要让他死,那他就偏不!
年轻,叛逆,这就是他!怎么样?他不信自己找不到出路,救不了安南原!
因为有需要保护的人在旁边,路星星的心中燃烧起熊熊烈火。
而这份情绪也感染了安南原,支撑着他同样走下去。
两个人在死寂阴森的山林间,互相支撑着,走向一个未知的生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没有时间和参照物判断距离的情况下,人很容易迷失自己的空间感。
但是安南原很确定的一点是,他已经走到脚底发疼,连小腿都麻木失去知觉。
就在他累得连眼睛都半眯起来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了一道人影。
安南原精神一振,赶紧定睛看去。
——黑线另一侧的公路上,一道结实的身影缓慢的行走着。
在他的后背上,还背着一个更为纤细的身影。
安南原努力看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两道身影为何如此眼熟。
好像,是赵真和宋辞啊!
因为和宋辞同屋住过,所以安南原对他的小少爷脾气记忆深刻,也对宋辞的身形算得上眼熟。
他觉得他不会看错的。
安南原立刻兴奋的用手肘捅了捅路星星:“星星,快看!”
路星星疑惑的顺着看去,然后也兴奋了起来。
但他很快冷静:“等等,说不定是骗我们的幻觉,或者是海市蜃楼。”
路星星警惕的看着公路上的两道身影,没有随意开口呼唤。
万一他一高呼出声,连之前那些阴兵鬼魂也招来了呢?
而公路上,赵真任劳任怨的背着小少爷,时不时还停下来颠一下,将快要滑下来的小少爷背回去。
宋辞咬牙切齿:“赵真你个笨蛋!”
赵真苦笑:“是是,是我看错了。”
他本来以为躺在路上一动不动的那个身影是路星星,所以才赶紧去救,没想到凑近了才发现,那根本就是一具死尸!
但等赵真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那死尸立刻拽住了他的小腿,张开牙颌骨就要撕下他的血肉。
就在那时,宋辞突然间手持碎铁片冲过来,直接扎进了那死尸的天灵盖里,然后拽着赵真就跑。
赵真没有受伤,宋辞却被挣扎哀嚎的死尸打中了腿骨,疼得他小脸发白。
赵真满怀愧疚,于是背着小少爷继续走,没有让小少爷娇贵的腿脚再受折磨。
宋辞一想到刚才发生的事,就气打不一处来。
他挥起爪子,“啪啪!”的拍着赵真的头发:“敢不敢看清再靠近,啊?敢不敢?你眉毛下面的两个球是装饰品是吗?不要的眼睛可以摘下来送给井小宝当弹珠!”
赵真被挠得头发炸了毛,但他一句话不敢反驳。
——真正炸了毛的娇贵猫咪正在气头上呢,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了。
赵真:也不知道路星星怎么样了,唉……兄弟,为了你,我可是挨了炸毛猫咪一顿挠啊,很有情义了。
……
清晰的咬字从燕时洵唇间吐出,散落在空气中就化作金色的文字,符咒连成金色的圆环,环绕在他的身周,金色的光芒照亮了周围的土地。
所有被金光照到的鬼魂,立刻无声哀嚎着,痛苦的化为灰烬,重新落进血海之中。
燕时洵所走过的路面上,血海重新变成坚实的土地,鬼气丝丝缕缕的燃烧散去。
就如摩西分海般,一片腥臭黑暗中,他是唯一的光。
但在光芒照不到的地方,更多的恶鬼哀嚎着拼命伸出手骨,指向天空,想要挣脱,想要将无辜生人拖进地狱。
就连光芒的边缘都在被鬼气慢慢侵蚀,变得残破。
如同车轮战,唯一一个驱鬼者,和数不尽的恶鬼。
鬼气在慢慢消耗着燕时洵的力量。
但是他眉眼沉着,脚步坚定的沿着林荫大道向前走去。
邺澧瞥见燕时洵额前的细汗,不动声色的握住了他的手,修长微凉的手指搭在他的经脉上。
瞬间,一股强悍的力量冲进燕时洵的经脉中,清爽的凉意如雪山溪流,顷刻间荡涤了之前的疲惫和烦躁。
燕时洵挑了挑眉,惊讶的侧首看向邺澧。
他的经脉对这股力量接受良好,仿佛天然就与这股力量是一体,没有任何排斥,反而欢欣的欢迎着。
他的身体,先他一步承认了邺澧。
燕时洵本想问出口,但却忽然顿住了。
——他意识到,这股力量与他之前接触过的所有道士或驱鬼者的力量都不同。
这是不含任何阳气的,极阴的鬼气。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普通人,接受邺澧的力量,只会因为鬼气入侵而死。
唯有他,因为恶鬼入骨相而一直与鬼气共存,早已经习惯鬼气甚至将它为自己所用。
燕时洵脚步微顿。
“怎么了。”邺澧沉声问道:“不舒服?”
他微凉的指腹搭在燕时洵的手腕上,带着安心的力量:“那就交给我。”
燕时洵回过神。
他将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压下,缓缓摇头:“不。”
“鬼气聚集于前方。”
他的眼眸明亮如刀:“那里,是一切的根本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