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程余奉沈扶玉之名照看草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对草乌身上那毒的恐惧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还是之前的烦躁感。
这个死人!怎么说话这么慢!
净耽误他和大师兄并肩作战!
“师兄……”草乌顶着池程余幽怨的眼神缓缓开口,他的胳膊慢慢地、慢慢地抬起来,指向与沈扶玉所去之处相反的方向,“别过去,相斥草最浓的地方在那边……”
调虎离山之计!
池程余愣了一下,他打了个激灵,猛地跳了起来:“你不早说?!”
他话音刚落,沈扶玉便御剑而来,雪白的衣衫鼓动作响,他声音平静,似是一点也不急躁:“程余,带上草乌,跟我来。”
“师兄!方才他说那边才是相斥草最浓的地方!”池程余听了沈扶玉的话,忙扯着草乌同自己一并御剑,追赶上沈扶玉的第一时间便迫不及待地开口告知沈扶玉。
沈扶玉应了一声,道:“是,那边许是他们关押阿户的地方。”
池程余一怔。
他看了眼一旁淡然御剑的沈扶玉,对方似乎并不着急,全然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池程余迟疑了一下,询问道:“师兄……你莫不是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只道:“都是些猜测。”
池程余:“……”
大师兄猜的,那应该不会有错吧!
他们谈了几句话的功夫便来到了一处房屋前,这房屋同外面寨子并无差别,门没有关紧,阴森森地掩着。
沈扶玉率先落下去,院内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阴气最重的地方来源于屋内。
池程余紧张又兴奋地握紧了手里的剑,拉着草乌跟在沈扶玉的身边,沈扶玉低声道:“一会儿,情况一旦有不对的地方,切记要保护好草乌。”
池程余:“……”
他委屈地看向沈扶玉:“怎么又是他。”
他出来明明是想和大师兄并肩作战的!结果不是在保护草乌就是在保护草乌的路上!
沈扶玉对池程余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也十分无奈,从他打服池程余那天起池程余就黏在他身边,怎么说也说不动,他道:“他是你三师兄。”
池程余不情不愿地轻哼一声,什么三师兄,他服气的师兄只有大师兄啦。
沈扶玉屈指点了点他的脑门,无声地警告。
池程余抽了抽鼻子,丧气地跑到了草乌的身边,幽幽道:“我知道了。”
都怪这死人!恨他!
沈扶玉眼下也无心教育池程余对待同门的态度,见他把自己的安排听进去了,便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事件上。
他沉了沉气,推开了面前的门。
寂静的夜中,“吱呀”声显得格外明显清晰,随着这声,屋内的场景映入眼帘。
尽管早有猜测,但真正看到的一瞬间,沈扶玉难免还是头皮发麻了一瞬——
屋内的窗户已经被木条钉死了,全然是一间密不透风的密室,唯一的光源成了开门后泄进来的月光,叫沈扶玉三人一挡,光影也割裂了不少。阴森森的黑影之中,跪了满屋的人,他们无一不阴恻恻地盯着来人。
这群人的影子同沈扶玉三人的影子混在一起,一并被月光拉长。
“啊!”池程余冷不丁和他们对上了眼睛,当即被瘆得一个激灵,没忍住小声叫了一下。
怎么这么多人!
沈扶玉看了他一眼,攥紧了手里的清月剑,谨慎地踱步进去,看得更清晰了些。
这群人已经死了,尚未完全冷却的体温说明是刚死不久,眼睛瞪大,眼珠几乎要掉出来,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来人,确实是有些骇人。
沈扶玉简单推了一下,应该是当时他被调虎离山的时候死的。兴许是,他在安置村民尸体那屋的时候,这边的强盗想要呼救,对方怕沈扶玉乱了他的计划,就设计支开了沈扶玉。
沈扶玉手中的蓄着的灵力并未散去,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人——这些人的眼睛里分明布满了恐慌,看得出是害怕至极。
“呀……”那边池程余惊叫一声,小跳着后退几步,“相斥草!”
沈扶玉当即朝他看去,池程余给他指了指一个尸体旁边散落的紫黑色草,又迟疑了一下:“应该是相斥草吧?”
这草被团得不成样子,又有咀嚼过的痕迹,很难确认是什么草,不过它既通体紫黑色,又是出现在这儿,多半是相斥草了。
“程余,”沈扶玉喊了他一声,“朝后退一下。”
相斥草实在危险,虽然有草乌坐镇,但草乌的身体是经不住那般消耗的。眼下情况不明,还是小心为上。
“哦。”池程余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
沈扶玉的目光从这些面孔中挨个看去,从衣着来看,这群人很明显是强盗。
沈扶玉把这个结论告诉了池程余,池程余一怔,旋即道:“他们活该。”
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可不是活该吗?
“所以,是谁做了这么一件好事?”池程余好奇地看着,“怎么没有阿户?”
虽然大师兄总说这事情恐怕另有隐情,但池程余依旧觉得村子被屠同阿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无论对方是被迫还是主动告知强盗,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铁板钉钉的背叛。
池程余最恨背叛之人,人行走天下,唯“忠”一字。
“恐怕,是阿户杀的他们。”沈扶玉沉默了一下,还是将推测说了出来。
池程余讶然看向他。
草乌倒是冷不丁地开口了:“师兄,他们所跪的方向,是小牛村的方向……”
他这话进一步论证了沈扶玉的猜测。
沈扶玉又环顾了四周一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找到阿户,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绛月剑的碎片应该就在阿户身上。
得想个办法引他出来。
沈扶玉垂眸思索片刻,顷刻间拿定了主意,他看了池程余一眼,池程余当即直起了身子。说来奇怪,不知是不是他粘得沈扶玉粘得实在太紧了,居然一眼就看出来沈扶玉想做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话语不那么刻意:“嗨呀,让这群尸体在这儿待着也没什么用处,不若给他们收起来?”
沈扶玉应了一声,接了话:“可以。”
他话音刚落,手心便起了阵法,雪白的灵力充盈着整间屋子,很明显是要净化这里。
法阵形成的速度很慢,沈扶玉的眼睛却是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尸体们。
蓦地,最角落的一个尸体站了起来,他的行动迅速,锋利的指甲直击沈扶玉的面门。
沈扶玉手心的阵法瞬间形成,在他靠过来的一瞬间,阵法将他反过来禁锢住。
他攻击不成,倒给了其他毒尸攻击的机会,沈扶玉一转脸,那群毒尸已经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池程余摩拳擦掌,兴冲冲地看向沈扶玉,就等他的命令了。
沈扶玉对他急躁的性格实在没有办法,他无奈地笑了笑,道:“去罢。”
池程余一笑,气势汹汹地执剑钻入尸堆,他速度极快,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
沈扶玉不急不慢地扩大了法阵,将池程余打下来的尸体尽数圈在其中。他的目光不停在尸堆中找寻着,试图能找到特别的身影。
倏地,沈扶玉的面门迎来一阵疾风,他错身躲开,眼神微凝,看见是一条翠绿色的藤蔓。
来了。
沈扶玉手腕一转,剑气震荡,挡住了这条藤蔓的攻击。
藤蔓见一击不成,当即分成好几条,气势汹汹地从四面八方围堵沈扶玉。沈扶玉一跃而起,横剑于胸前,在空中转了个圈,雪白色的剑光绕他一圈,剑息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压,将各个方向攻来的藤蔓尽数震断。
藤蔓的攻击停滞了一下,旋即又如法炮制地冲他压了过去。
这次的藤蔓更多更密,隐约要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很明显要把沈扶玉罩在里面。沈扶玉将清月剑的剑尖抵在了其中一条藤蔓上,汹涌而刺目的剑光登时自剑尖倾泻而出,将所有藤蔓掩盖在其中,灵气一荡,所有藤蔓尽数湮灭。
一击结束,沈扶玉并未收回剑,锋利的剑锋上灵气翻动,带动着他的衣袍和发丝微卷,他神色淡然,好似只是随便拿剑划拉了一下。
这是无声的警告。
处于绝对的实力差距下的警告。
藤蔓似乎也看出了自己不敌沈扶玉,不再恋战,迅速从一旁撤去。
沈扶玉当即拿剑追了过去,那藤蔓似乎是忌惮着什么,拼命地往回收,沈扶玉面不改色,手中清月剑发出泠泠的剑光,蓄势待发。
他追到底,就看见一个人影破开了窗户,从窗户外翻了出去。沈扶玉身影比射出去的剑还要快一些,他的身影似乎只是在黑夜中闪动了几下,便顷刻间追上了它。沈扶玉腾空而起,衣袍翻飞,落地在了它跑动的前路上,清月剑劈开风,剑尖直指他的面门。
它逼不得已停了下来。
借着月光,沈扶玉看清了它的长相——这人浑身都被绿色的植物包裹住了,唯有胸腔处破了道口子,里面长出的翠绿色的植株中,有一块宛如红得近乎滴血的晶莹剔透的锋利碎片。
果然,绛月剑碎了。
沈扶玉倒不奇怪,从这个草人疯狂躲避他的时候他就猜到对方身上有绛月剑的碎片了——即便被封、碎裂成好几片,他依旧是绛月剑唯一的、不可代替的主人。
绛月剑不敢、不能、更不舍得伤他。
不是藤蔓在忌讳什么,而是绛月剑在保护沈扶玉。
草人静静的脸上缠满了藤蔓,却是面对着沈扶玉的,沈扶玉知道他在看自己,便道:“还请阁下将绛月剑的碎片还给我。”
草人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他往后退了几步,很明显是要找机会逃离。
沈扶玉却是没有动,半晌,他叹了口气,轻声喊道:“阿户。”
草人身体一僵,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认出来自己似的。
沈扶玉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可他的心思却没有因为猜想成真而轻松半分,反倒愈发沉重起来,他没有撤回剑,剑气倒是柔和了几分,他只道:“绛月剑的阴气极重,虽会带来无穷的力量,但久而久之,也会损失你的魂体。最终,你要么魂飞魄散,要么被绛月剑反噬干净。无论是哪种结局,都没有再世为人的可能。”
两人无声地僵持了一阵,天上的乌云遮住月亮又散开,良久,草人的藤蔓才渐渐地撤去,露出了旧时少年黢黑怯懦的面孔,他看着沈扶玉,眼眶竟渐渐发红湿润,他的声音听来异常沙哑,像是年久的石磨碾压豆子的发出的声音:“我合该落得这个下场……”
池程余处理好了屋里的毒尸,带着草乌姗姗来迟,他看看阿户,识相地没有说话。他已经看不透这个事件的发展了,想问问沈扶玉,又觉得会打扰他,想问问草乌——那跟白问一点区别都没有!只能抓心挠肺地干站着看。
沈扶玉听了他的话,只是无奈地给他笑了笑,他道:“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阿户。”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猜,村长不会想看见你这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