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此前被种种事情堵在胸口，此时面对叶萧亦是拼尽全力。

他毫不留情地一刀砍来，叶萧及时横剑抵挡，哪知长剑应声而断，刀刃随即在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从左胸一直延伸到右腰处，叶萧吃痛之下闷哼一声，眉间皱成一道深深的沟壑。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黄诚见叶萧受伤，急急唤道：“大人！”而后拼了命一样将缠在身边的敌人砍翻，想要冲过来。

听见黄诚的叫唤，谢铭才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他立时咬紧了牙根，眸中满是焦灼之色，心中亦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手上动作愈发狠戾，大喝道：“弟兄们，给我狠狠地杀！他们人数不如我们，势必不是我们的对手！”

这声暴喝使得南军军心大振 ，一时隐隐有将北军压着打的趋势。

李青山这边，见自己真的伤了叶萧，面上闪过一丝异色，整个人下意识地愣了神，就在此时，叶萧强忍胸口剧痛，右手紧紧攥住断剑，就着断口剑锋猛扑向李青山，在这人瞳孔紧缩之间，成功将断剑刺入他胸口。

因先前已有意识地将李青山引向瀑布岸边，此时这一扑，两人便共同掉入瀑布之中，随即被奔腾急流冲向东方，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众人根本阻之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统帅身受重伤，被瀑布冲得杳无踪迹。

发生了这样变故，两军皆不由自主地停了手，主帅都没了，还打个什么仗？

诡异的气氛中，谢铭突然忆起叶萧昨夜的叮嘱，“绝不可瞻前顾后，也不能后退半步”，此番军令言犹在耳，他眸中的焦灼蓦然转为狠戾，喝道：“弟兄们，杀！为将军报仇！”言罢，当即砍翻愣在身边的敌人。

这一声大喝将对阵双方的心神都唤了回来，此后便是继续搏杀，然而北军失了统帅，军心涣散，南军却还有谢铭压阵，人数上又确实有优势，终是以己方折损过半为代价，将北军的四百人全歼在此处。

大战过后，众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虽全歼敌方，他们却半点喜色也无，聚集在瀑布岸边，望着奔腾不息的流水，人人脸上皆是凝重。

谢铭在方才的紧急时刻稳住了场面，此时却忽地沉不住气了，身形一动，明显想要入水追寻叶萧踪迹，被站在身边的黄诚及时拉住：“统领难道忘记大人的叮嘱了？”除了在叶萧初初受伤时慌乱过，他很快就理顺全局，冷静下来。

谢铭侧过头来看着黄诚，眸中满是痛色：“他受了伤，可能会死的！”

黄诚却依旧冷静得很：“统领不觉得大人昨夜的叮嘱，十分奇怪吗？你有任务在身，大人后来也给我布置了任务，若我所料不错，如今这境况，大人可能早有预测。”

谢铭听后，面色几经变换，终于冷静下来，望着急流的眸中也泛起光亮，喃喃道：“你的意思是……”他骤然转身面对众人，高声道，“弟兄们，随我杀去敌军老巢，一举捣毁他们的粮草和武器！”

言罢，又攥紧了黄诚的胳膊，神色间一派坚定：“待咱们完成任务，便立即派兵搜寻将军踪迹！”

黄诚点点头：“好，你我兵分两路，此番定不负大人所托。”随即转身，走向与队伍相反的方向，他得原路返回，去盘驻在洛南县的将领处传令。

虽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但他有一种感觉，大人定会像先前失踪十日那回一样，在未来的某一日平安归来，记得那次失踪前，也是与敌军的李青山在一起……

******

瀑布急流汹涌异常，裹挟在激流中的两人又都受了伤，伤口在水里一泡，更加难以凝固，流血过多又身不由己的情况下，两人很快就双双晕厥过去。

水流的平缓处离瀑布源头已经非常远了，但仍在落雁山脉之中。

溪边巨石经过长年累月的溪水冲刷，已变得十分光滑，石上长满碧绿青苔，远远望去，仿佛毫无规律分布着的一块块青石，时有小鱼从清澈溪水中探出头来，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石上青苔，又缩回头去，摇摇尾巴游走，只留下串串涟漪。

往日空无一人的青石上，此时却出现两个人，一个后背朝上，呈趴伏姿态，隔了三丈远处的另一块青石上那人，却是仰面朝上，胸口还插了一柄剑，随着胸口那微弱的起伏，剑柄颤颤巍巍地抖动。

天际红日西斜，掩去最后一抹光辉，如钩弯月沿着同样的轨迹东升西落，在鸟雀嘈杂的叫声中，一夜过去，转眼又是黎明。

仰躺那人忽地食指微动，没有醒来。

一刻钟之后又动两下，终于微微抬起眼皮醒转过来，感觉到胸口剧痛，他勉强抬起脖子，见自己胸口果然插着一把剑，落水前的记忆纷纷涌来，令他不适地皱起了眉。

片刻后，终是勉强提起几分力气，抬起双臂撕下半截袖子，左手将布料团成团，按在伤口处，右手握紧剑柄。

做好准备，他闭着眼，猛地将剑柄往外一拔，鲜血随即喷涌而出，虽立刻被布料堵住，但那半截袖子的布料很快就被血液染得鲜红。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试图缓解痛楚，直到伤口的血液渐渐凝固，才慢慢睁眼，暗道幸亏是把断剑，透过甲胄刺进胸口时，并没有刺得很深，好歹保住一条性命。

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唇角露出几分苦笑，当真是毫不留情，招招致命，自己是如此，对方也是如此。

微微侧了头，想去看看重伤自己那把断剑，然而目光却触及不远处的另一块青石上那人，身上依旧是银色铠甲，头盔却已不翼而飞，他想，自己就算死也不会认错这个冤家。

自己如今还苟延残喘留了一条性命在，却不知，这人是否还活着？

他在原地躺了一会儿，缓过一口气，手肘在青石上用力一撑，慢慢坐起。

因用了力，伤口又有血液流出，他左手压着伤口不敢放开，等到血液再度凝固，才慢慢站起身来，一步一顿，挪到趴伏在另一块青石上的叶萧身边。

他单膝跪地，将叶萧面部朝下的脑袋掰成面朝自己，双指在鼻尖探了探，虽然微弱，但还有气息。

直到此时，他心里才松下一口气，随即又有些自嘲，自己这是魔怔了么，都到了这种地步，还管他死活作甚！

想到这里，他心里猛地又是一股子邪火直往上蹿，撇开眼，欲来个眼不见为净，费力地站起身来，然而站到一半，他咬了咬牙，终是重新蹲下，单手将趴着的叶萧翻成仰躺姿势。

触及叶萧胸口那条长长的，依旧渗着血的刀口，他眸光一颤，心里的郁火却悄然消散了一些。

罢了，他们俩谁也没能讨到好，现在都是这么半死不活地拖着，也不知还有没有命走出这深山，实在没必要把事情做绝了。

想通这些，他试探着检查叶萧身上的伤势，从左胸延伸到右腰，伤口外翻，微微渗着血。

视线往下，他突然身形巨震，目光死死盯在叶萧小腹处，那里微微隆起，仿佛一个平缓的小山丘，甲胄下摆甚至因此而翘起，不能服帖地贴在身上，他立刻想到那件事情，心头一时乱得厉害。

怎么会这样！

李青山怔在原地，再度回想起落水前的情景。

是了，这么明显的事情，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有注意到？果然是被这人层出不穷的手段激昏头了，先入为主地以为他已经落胎，便没有再往旁处想。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怎么还留着这胎……

李青山目光灼灼地落在叶萧小腹上，手掌亦不受控制地抚上去，就在此时，他耳中忽地听见一个声音：“怎么，我留下他，你却要杀他？”

李青山当即反驳：“我不是……”因身体状况不好，嗓音也是低沉沙哑得厉害。

话一出口，他旋即反应过来，收回手，侧头道：“你醒了？”

叶萧虽脸色苍白如纸，呼吸虚弱而急促，脸上却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是啊，叶某命不该绝，青山兄失望否？”

李青山深深地望进叶萧戏谑的眸中，继而撇开，掩饰般望向别处，话语中竟带了几分轻松：“当然失望，老子失望得不得了，老天怎么就开了小差，没有把你这个祸害收走！”

叶萧回怼：“彼此彼此。”

话到此处，两人同时一怔，继而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仿佛前几日那些你来我往，欲置对方于死地的招数，全部消弭在这个笑容当中。

实则，不“暂时”消弭也别无他法，既然各自都有不能弄死对方的理由，倒不如留个表面和平，看这情形，他们恐怕又得独处几日了，剑拔弩张的总不是个事儿。

对于这种事情，两人仿佛都有了经验似的，很快就调整好心态，不至于当场就你死我活地往死里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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