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萧站在叶范院门口时,就听得里头隐隐有哭声传来。
他眼眸微颤, 心下已经产生了一个十分不好的预感。
前头引路的仆从见叶萧顿住脚步, 轻轻唤道:“大爷?大爷?”
叶萧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整整衣袖:“进去吧。”言罢, 抬头挺胸,大步而入。
黄诚依然低着头跟在身后。
进了院子, 二三十个婢女仆从垂头站在院中,一个个神情凝重, 显然是发生了大事的模样。
先前那隐约的哭声也更明显了些, 仔细分辨起来,这哭声主要还是女声。
叶萧的目光从院中那些三三聚在一起的人身上滑过, 径直走向大门紧闭的正堂,心里的猜测也愈发得到证实。
此时,平日里跟在叶霆和王氏身边随从婢女都站在门口,见叶萧过来,叶霆的长随亲自为他开门,说话时也是一脸的凝重:“老爷有命,请大爷独自入内。”
既来之,则安之, 叶萧对黄诚点点头,让他留在外头等候, 随后抬步进入正堂,他一进门,才打开的大门立刻被关上。
上回来探望叶昉时, 他只去了叶昉的房间,这正堂还是头一回进来。
因门窗紧闭,阻隔了光线的进入,平日夜里才点上的灯笼烛火此时全部燃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现在不是白天,而是夜晚。
正因为如此,面积不算小的正堂,也带给人一种压抑沉闷的感觉。
堂中只有三个人,叶霆和王氏分坐上首两侧,叶范静静地立在王氏身边。
叶霆依然是面无表情地正襟危坐,王氏昨日还能勉强维持体面,此时却在低低地啜泣,面露颓败,叶范则脸色沉沉,时而对王氏说几句安慰的话。
叶萧听在耳中的,便是“母亲节哀”、“昉儿知道祖母对他的疼爱”等等。
然而一听见叶昉的昵称,王氏的眼泪就流得更凶了。
叶萧才在堂中站定,叶霆便道:“你可知昨夜发生了何事?”
叶萧心中已有答案,但出口却是稳稳的两个字:“不知。”
叶霆表情严肃,看不出情绪,但他接下来的话,倒是解答了叶萧的一部分疑问:“此事本是昨夜就要查明的,考虑到你今日要入宫谈事,家中的事情不宜外漏,我便做主把此事压下。现在,就把一切的来龙去脉说个明白。”
顿了顿,他目光虽滞留在叶萧脸上,口中却道:“云风,你来说。”
叶范闻言,上前几步,站在叶萧跟前,面色阴沉地质问道:“兄长当真心中无愧?”
叶萧脸色不变,淡淡反问:“二弟何出此言?”
叶范冷哼一声,缓缓说道:“昨夜几位大夫仔细查验过昉儿这几日的吃穿用度,皆无异样,唯有兄长派人送来的‘上好’伤药,似乎添加了其他成分。你说巧不巧,昉儿自受伤以后,用的都是我们自己伤药,恰好用完,这才改换兄长送来那些,结果当日就发起高烧,陷入昏迷。”
他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叶萧:“兄长,你当真如此心狠手辣,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愿放过?”
叶萧当即言道:“二弟,话可不能乱说。”
叶范脸色一阵扭曲,咬着牙道:“昉儿昨夜已经……已经去了,兄长到现在还要否认?”
虽已猜到这种可能性,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叶萧依然愣了一愣,他如今算是对这个二弟的狠辣程度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确实够心狠,也够无情!
“没有做过的事情,为何要认?”他侧头看向叶霆,“父亲,昨日已经说得很明白,儿再不济,也不至于对一个娃娃下手。”
叶范抢道:“证据已经分明,你还要抵赖?”他也转身面向叶霆,“父亲,儿请让大夫前来作证!”
此时王氏终于痛哭出声,哀哀切切地恳求:“老爷,就让大夫来道个分明,看他还有何话说。昉儿,我可怜的昉儿……他还那么小……”
叶霆重重一咳,瞥她一眼:“闭嘴。”又道,“叫什么大夫?如今建业已流言满天飞,还嫌咱们家丢人丢得不够?”
这话过后,王氏不敢再出声,继续捻着帕子抹泪,无声抽噎,叶范也噤了声。
见此,叶霆才转向叶萧,沉声道:“你说。”
话音才落,便听得正堂大门被敲响,外头有人禀报:“老爷,二夫人来了。”
叶霆的目光原本停留在叶萧身上,闻声便滑到叶范身上,顿了顿,扬声道:“让她进来。”
大门打开,刺目的光线让回过头去的叶萧眼眸微眯,这一瞬间,从里向外望去,进门的谢氏身上仿佛发着白光,被光掩在后头的人,倒好似看不真切了。
等到大门被关上,光线也被挡在门外,叶萧才真正看清楚谢氏此时的模样。
丧子的女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悲哀与颓唐,脸色灰败,眼眶青黑,短短几日,整个人就消瘦不少,往日的衣衫穿在身上,竟显出几分空荡。
她缓步从门口走来,步子不快,却仿佛每一步都踩在云端,身体有些微的摇晃,双腿好似支撑不了身体,随时都有可能跌倒。
行经叶萧身旁,她膝盖一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向叶萧。
叶萧下意识地抬手扶了一把,就在此时,眼眸被一阵泠泠的闪光刺痛,他眼疾手快,手腕一扭,借着巧劲,那几乎要从袖口脱出,刺向自己胸膛的闪光之物,便重新滑回谢氏袖中。
电光火石之中,谢氏疯狂而惊恐的眸子撞入叶萧眸中。
这番生死交锋只在瞬间,除了两人再无旁人注意。
而叶萧见谢氏站稳,道了声:“弟妹留神。”立刻后退一步,与谢氏拉开距离。
此时,他回过神来,背后随之生出一片细密的冷汗,她竟然是抱了杀意而来,方才若是没有留神,那把匕首定然已经刺入自己心口。
这么近的距离,猝不及防之下被一把匕首刺入心口,哪怕下手之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那也必是十死无生之局!
这一刻,叶萧突然对原主之死有了几分了悟,不是战场,不是朝堂,或许……原主正是死在眼前的谢氏手上,这个才刚丧子,对杀子“真凶”恨之入骨的女人,作出任何疯狂的举动都不稀奇。
而在记忆中,原主和谢氏当年确实郎有情,妾有意,这是从小定亲青梅竹马的情谊,若非原主那次受伤,一年不归,以至于谢寅夫妇安排谢氏易嫁,他们两人如今早已是一对恩爱夫妻。
叶萧曾对李青山说过,自己一直未娶,是因为常年征战在外,不愿让家中的妻子守活寡,但这是他用来诓李青山的借口。
原主一直未娶,其中确实有谢氏之故,甚至在一开始,他同意将毫无武将气概的谢铭留在军中,未必不是看在谢氏面上,后来见谢铭确实有潜力,他才着手倾力扶持。
除了对谢氏难以忘怀,一直不娶确实也有长久不归家的缘故,平时若是有需求,暗中在最近的城镇找个女人也就是了。
如果是原主,面对方才的情况,骤然得知谢氏要杀他,万一愣怔片刻,此时定然已经命丧黄泉!
叶萧不是原主,对谢氏没有感情,才能在那危急的一瞬之间躲过杀招,他巧妙地避了过去,而且没有暴露谢氏,也算是对原主的一个交代。
此外,叶萧还有一个想法,叶范用幼子的性命陷害自己,到底有没有想过,作为母亲的谢氏会疯狂到铤而走险,不管不顾地手刃旧情人,为亲子复仇,或者,这也在叶范的算计范围之内?
这一番思量看似百转千回,实则也就转眼的功夫。
叶萧退开后,谢氏愣愣地站在原处,直到叶范唤她,她才回过神来,木木呆呆地对叶霆和王氏行礼,此后又被叶范拉到一边。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差点被自己杀了的人,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替自己掩饰,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他当初为何还要下死手害她的昉儿……
发生此番变故,叶萧再不迟疑,承接叶霆先前的要求,开口说道:“二弟疑我,无非是因为那些伤药有异,使得昉儿的伤势恶化。可那伤药出自我处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少,在二弟心中,我便蠢成这样,暗中行事也会给你们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
叶范毫不退让:“贼喊做贼之事自古以来就不少见,证据越是明显,就越容易摆脱嫌疑,兄长大才,未必没有想到这一层。”
叶萧再度反击:“那么,我到底为何要害这么个不懂事的小娃娃?我若当真定要害一个,为何不直接害了已经懂事的晖儿?”
叶范:“你不过是没有机会罢了。至于为何要害,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你作为嫡长子,长久以来膝下空虚,如今又逢惩处,你慌了!”
叶萧冷笑,看来这叶范今日哪怕是不要面皮,也要咬死自己,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留情面:“笑话!我的确膝下空虚,可父亲的孙儿,并不只有你这房的两个,我但凡过继一个,那就是明正言顺的嫡长孙,叶家的下一代谁也越不过去,想要过继的人海了去了。”
说到这里,他转向叶霆道:“父亲,儿自问行得正,坐得端,俯仰无愧于天地,相信今日之事,父亲心中已有论断。儿如今尚在禁足期间,不便外出,这就回去了。”
他说完,竟是连叶霆的回应都没有听,直接拂袖而去,背影潇洒得不得了,徒留心思各异的四个人留在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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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最后是怎么解决的,叶萧并没有去打听。
既然没有人来打扰他,那就与他无关。
接下来的禁足日子,几乎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难得的清闲时光。
不用外出,便不用束腹,七个多月的孩子能够自然生长,大腹肉眼可见地一天胀大一圈,颤颤巍巍地挺在腰间,确实愈发辛苦,但不用殚精竭虑地筹谋,也能有更多精力来养胎。
叶萧近来每日都要去浴房沐浴,来了兴致游上几圈,既舒展了筋骨,又能保持基本运动量,对腰伤也有好处。
沐浴完毕,返回房中,便在躺椅上假寐,孩子的动静越来越频繁,他的指尖也会隔着薄衫追逐大腹的凸起处,与腹中的孩子嬉戏。
若是动静太大,踢疼了他,闷哼之余,便轻声地笑骂一句“臭小子”。
此外,也会听008说一说李青山那边的动静。
如今一切铺垫已经完毕,他也在等待时机,只等最后那一哆嗦,就能收网了,届时,辛苦这几个月是成是败,也会有个定论。
作者有话要说:原主之死原著没有说,叶萧也只是根据眼前的情景推测,是对是错已经不重要了。
之后应该是南晋兵败如山倒,叶萧临危受命返回战场。
下一章会有谢铭和公主出没,先给个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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