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亥时,李青山就接到了探子传来的消息, 南军确实来了一位新任主帅, 而且,那人正是叶萧!
本就有所猜测, 如今这消息一经证实,李青山瞬间没有了睡意。
他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榻, 在帐中徘徊了整整一刻钟,时而挠头, 时而摸下巴, 终于转到案边,提笔写就书信一封。
写完后, 又亲自装进信封,递给前来报信的小将:“立刻送去南军那里,想办法交到……”
说到此处,他停了嘴,瞅着手里尚未递出去的信,一时间又有些犹豫。
小将维持着接信的姿势,试探抬眸:“主公?”他心里也觉奇怪,主公这么个雷厉风行的人, 何时变得这么举棋不定了?
好在李青山并未停滞太久,转眼就将信交到小将手上:“想办法交给叶将军, 越快越好。”
这回换小将迟疑了,他捉着信,声音里底气不足:“探子的地位还够不着面见主帅, 而且这信一送去,探子必定暴露……”
还有一句他没有说出口,如今正是两军对峙的紧张时候,您还与敌军主帅通信,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青山不知道小将心里的弯弯绕,拧眉思索片刻:“这样吧,让他想办法交给叶将军身边的黄诚,事成之后立刻撤回。”反正他安插的探子也不止这一个。
小将暗自掂量了一下此事的可行性,没有再提出异议,捏着信就转身出了营帐,他怀疑自己再敢多言,可能就要被主公吼了。
激荡的心绪此前已经平复,书信送出,李青山琢磨一会儿两人相见的场景,就上床睡觉了,没过多久便传出鼾声。
他完全没有考虑过叶萧不同意见面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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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军派出的探子还是争气的,险而又险地连夜将书信送进黄诚帐中,在没有暴露身份的情况下顺利脱身。
叶萧翌日起身时,就从黄诚处接到了信件。
拆开一看,上书:
今日未时,河西芦苇塘,盼君一叙,知名不具。
叶萧握着信哼笑一声,他倒是自信,这时间地点都定得死死的,完全没考虑过会出现意外,或者,自己会提前派人来个守株待兔。
如今的局势,明显是自己这边落了下风,可如果能把他控制在手,北军乃至整个李楚,都要乱上一阵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还真敢!
然而这一回,李青山还真就赌对了,谁让自己是带了“目的”而来呢,况且,腹中的孩子保不齐哪一日就要出生,在那一日到来之前,他确实需要与李青山见上一面。
午时过后,叶萧换了便服,悄悄离开军营,身边依旧只带了黄诚一人。
乌篷船摇摇晃晃地在芦苇塘中穿行,由黄诚亲自掌舵,叶萧闭着眸子端坐在舱中,面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约行了小半个时辰,便听得不远处传来芦苇被拨动的声响,如今正逢两军交战,附近根本没有百姓逗留,为免出现意外,叶萧还是与008确认过后,才让黄诚往声响那处靠近。
两条乌篷小船一碰头,果然没有找错。
叶萧这儿带了黄诚,李青山却是独自前来,他出身贫寒,许多生活技能本来就会,掌舵摇船之事自然不需假手于人。
叶萧没有出船舱,黄诚对李青山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率先跳到李青山那条船上,把地方留给两人。
一阵摇晃过后,叶萧所在的舱中便进来个人,弯着腰往他身边一坐,才勉强直起腰来。
乌篷小船本就不甚宽敞,两人又都是高大的身形,一起挤在舱中,几乎占了船舱三分之二的位置,端坐着,头顶也将将碰到篷顶。
舱中略有些昏暗,不如外头明亮,但也足够视物。
叶萧直到此时才睁开眸子,微侧了头,瞧着数月不见的人,并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李青山被他瞧得微带窘迫,下意识地摸摸鼻子,开口就问:“听说你被下狱了,可有伤到哪里?”
叶萧嘴角一抽,立刻就想起那个短命使臣干的好事儿,这些他早已从008处听说,心思一转,并未否认,只微微摇了摇头。
李青山以为他的意思是没有伤到,便放心了些,视线下移到他隆起的腰腹间,笑得略带嘲讽:“说下狱就下狱,让你上战场,你还就来了,怎么,你就当真为着那些人无怨无悔?”
叶萧直到此时,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不必挑拨,想劝我放手倒戈,还是省省吧。”
李青山梗了梗,并未接这茬话,反倒目露疑惑:“孩子还好么,你这肚子……怎的过了这几个月,还不见大?”
他说着就要动手,摸向叶萧腰腹间,被叶萧及时伸手挡回去。
叶萧从前很少拒绝他的靠近,今日这番举动把李青山弄得有些急了,他脸色一变:“怎么,还真出事了?”
叶萧轻飘飘瞥他一眼:“傻话,当真出事了,我还能坐在这里?”说着,手掌轻轻覆住肚腹,“用布条缠起来了,否则行动不方便。”
李青山脱口而出:“缠得这样紧,对孩子不好。”
叶萧冷笑:“不缠紧了,我难道挺着九个多月的肚子带兵?全军将士,谁还能信服我?”
李青山当下便反驳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在京师时,我就让你生下孩子再回,你倒好,非要带伤上路不说,转头就给我狠狠来了一刀。”
一说起洛邑之事,他就来气,声音也拔高了些:“老子怎能不反击?”
叶萧沉默片刻,方道:“所以你就灭了我所有的嫡系,一路打到这里?李青山,你可真是好大的手笔,这是要让我悔不当初啊。”
“你那时若在,我不会这么快就拿下洛邑。”这倒是大实话。
叶萧转头瞧着舱外的芦苇迎风摇曳,缓缓说道:“我们输就输在你是君,而我是臣,如今已无人管束得了你,我却要听上头的旨意。”顿了顿,声音里多了几份沉重,“我那些人,还剩下多少?”
李青山想了想,也不瞒他:“五六千吧,都是一些散兵游勇,哦对了,有个叫谢铭的,倒还有些骨气。”
叶萧唇角轻扬:“我最看重的人,手把手教的,培养整整十年了。”
李青山暗自撇嘴:“也不怎么样嘛,还不是让老子杀得大败投降。”
叶萧转回头来看他,目光奇异:“他再怎么说也是个后辈,比你少活了十年呢,还跟他比,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李青山答得理直气壮:“战场上哪分年龄,管他年纪大小,都不是老子的对手。”
话里话外满满的都是炫耀,可话又说回来,他还真有这个炫耀的资本。
叶萧习惯性地堵他:“那可不一定,眼下这一仗,我亲自跟你打。有我在这里一天,绝不让你有机会跨过淮河。”只要一日是这个身份,他就要做到问心无愧。
李青山倒不是质疑他的能力,只是……
“就凭你现在手底下这些人?”
叶萧答得斩钉截铁:“就凭这些人。”
“就凭你现在的身体?”
一听这话,叶萧轻笑起来,伸出食指摁在他心口:“你若是不忍心,那就再等一个月,等这孩子出生,你我面对面地来一场真正的较量,你等得起么?”
李青山闭了嘴。论情,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叶萧因为这孩子身体不便,不能全身心投入作战,他确实该退让一步;可是论理,就该趁他病要他命,如今正是他渡河作战的天赐良机!
叶萧看他这模样,就知道他不会同意自己的要求,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收回手来。
冷不防那手被一只温热而粗糙的手掌握住,李青山的嗓音也沉下来:“你能趁乱夺取洛邑,我便不能在这时候进攻?没有这个道理。”
叶萧仍是轻笑,意有所指:“开个玩笑罢了,若是点了这个头,你就不是我认识的李青山了。”
说罢,又问:“投降的那些人,你是怎么安置的?”
“总归没有杀就是了。”
叶萧穷追不舍:“谢铭呢?”他心里虽已知晓,问还是要问,他越表现出重视,谢铭就越安全。
“这么关心他?”李青山捏了捏掌心的手,笑道,“他可厉害了,短短时日,就把我妹子的心都给夺走了,他一个降将,到头来或许还要做我们的驸马爷。”
叶萧挑眉,不置可否。
李青山继续说道:“他把我未过门的妻子抢走了,你难道就没点表示?”
叶萧抬眸瞧着他的神色,心下闪过一丝奇异的了然,自己若要收网,时机已渐成熟。
008的意思是,得等到孩子出生以后,才会对任务是否成功做出判定,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对自己的进展十分满意。
这么想着,便没有一口回绝:“你想要什么表示?”
李青山的声音又低沉几分:“咱们许久未见,便不谈公事了。”说到此处,话语中又添了几分笨拙,“你……你……”到底也没有“你”出个什么来。
叶萧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掌:“嗯?”
李青山察觉到他的动作,但没有放开,沉默半晌,终是撇开头去,粗了嗓门快速说道:“我挺挂念你的。”昏暗的舱中,一张老脸上涌起几分不易察觉的薄红。
叶萧抿了抿唇,倾身凑近他耳边:“所以呢?”他再问一遍,“你想要什么表示?”
李青山喉结滚动不止,也没有什么威胁不威胁的概念,心底一热,就侧过头来,两人离得极近,灼热的呼吸全部吞吐在对方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明晚24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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