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好会演哦。”沈星极说。

除了坎贝尔大公，再没有人知道其实沈星极和斯莱瑟也在宴会现场。他们站在二楼一个隐秘的不引人注意的位置，居高临下地观察着所有人，像是什么不怀好意的厉害反派一样。魔法环绕着他们，掩盖了他们的气息，没有人可以发现他们的存在。

“她比我记忆中更爱演了。”斯莱瑟客观地评价道。

“大约因为以前是她自编自导自演，虽然演得不错，但能力有限，有时难免会顾不上一些细节。现在换了更厉害的编导，她作为演员的天赋就完全被挖掘出来了。”

“感谢您的赞美。”作为被夸奖的“更厉害的编导”，斯莱瑟向着沈星极鞠躬致谢。

大约是因为这个角落没有人，没有任何生命体可以看到他们的互动，所以就连微微一鞠躬这么简单的动作，由斯莱瑟做出来都带着一丝色气。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沈星极转开目光看向楼下：“贵族几乎全部是守旧派，长老会的成员也全部是守旧派，但贵族却又不能同等于长老会。贵族有贵族的立场，与长老会不完全相同。”

贵族和长老会之间的关系有些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概括的。斯莱瑟解释说：“贵族魔法师和平民魔法师最大的区别在于贵族生来享有庞大的财产和诸多特权，平民魔法师却不是这样的。尤其是那些被革新派从克加兰卡城外接回来的平民魔法师，他们生来便可算作一无所有。”大多数平民魔法师因此能心甘情愿地接受里尔·尤内斯萨领导。贵族魔法师却不一样，凭什么我们要舍弃自己的骄傲，彻底服从长老会呢？

所以贵族就是贵族，长老会则是长老会，这二者有部分重合，却不完全重叠。在面对革新派时，他们立场一致。但在维护自身的利益上，他们又有着诸多小心思。

坎贝尔公爵当初能顺利继承夫家的爵位，而不是一无所有地被紫色鸢尾侯爵赶出去，是因为她提前讨好了长老会；但在她坐稳了这个位置后，她对长老会立刻没有之前那么言听计从了。这就是贵族，他们的立场永远只关乎自己，不关乎集体大义。

如果贵族和长老会之间能完全划上等号，那么斯莱瑟当年就不可能活下来，谁叫那则与他同生的预言中有那么一句，他将成为圣训的末路。就凭这句话，长老会肯定想弄死他，因为圣训是长老会的基石，是千百年不变的传统。偏偏预言里又有一句说他将是斯莱瑟家族的新生，家族就出手把他保了下来。这便成为了斯莱瑟的生机。

想要把这些阴谋诡计彻底搞明白，其实挺累的。但这就是贵族魔法师的生活。

沈星极看着一楼的那些宾客，围在坎贝尔大公身边的都是一些大贵族的家人，某某公爵夫人、某某侯爵小姐之类的，还有年轻的贵族男性上前请求亲吻她的手背。

沈星极恍然大悟地说：“……你在挖长老会的墙脚？！”

斯莱瑟最擅长走一百算百步，沈星极直到这时才彻底看懂他的布局。既然贵族不同等于长老会，很多贵族只会在利益一致时站在长老会那边，那斯莱瑟为什么不能把这些非长老会的贵族全部拉拢过来呢？诚然贵族们都不可信，但就像斯莱瑟拿捏住了坎贝尔大公一样，只要他能拿出源源不断的利益，这些贵族就是他最得力的盟友！

斯莱瑟没有否认他想要彻底分裂长老会和其他贵族的心思，语气淡然地说：“长老会和新月会不一样。新月会……我可以勉强把它当作是一个兴趣团体，长老会却是一帮顽固的权力欲爆表的极端分子。”从某种角度来说，长老会和星际时空已经覆灭的汤姆森家族是一样的，他们都想要复辟帝制。这里的“帝制”是一种比喻，不是说真的搞皇帝臣子那一套，而是指一种统治者拥有绝对权力的充满了恐怖威慑的制度。

失踪前，斯莱瑟就认真思考过，既然觉得新月会的那帮理想主义者不能成事，又觉得长老会这帮极端分子不能与之合作，为什么不组建一支既不属于新月会也不属于长老会的第三方势力呢？经历时空旅行归来，他终于迫不及待地展开了具体行动。

其实大部分魔法师……

大部分平民魔法师，他们只是想要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一点而已；而大部分贵族魔法师，虽然他们骄纵虚伪，但骄纵只是一种生活态度，至于那种“明明觉得你的品味糟糕透顶，还要夸赞你这一身打扮别出心裁”的虚伪，好像也不全然是坏事。

坎贝尔大公的视线不经意地飘向二楼，笑着应付那些源源不断凑上前来试探她的人，却不知道沈星极和斯莱瑟已经离开了。观察够了，自然就离开了。试探坎贝尔大公的人越多，说明对斯莱瑟感兴趣的人越多，说明他拿出来的诱饵确实无比诱人。

但身在棋盘之上的人还看不到斯莱瑟真正的算计，他们从未想过斯莱瑟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地给长老会判了死刑，他们暗自揣测斯莱瑟的目的，以为他在待价而沽。

经过不断的试探，某些有心人总结了坎贝尔大公暴露出来的讯息。

第一，坎贝尔大公确实能轻松诅咒远比她强大的人；第二，这位女大公自身的魔法天赋和能力并没有得到任何提升，她能完成诅咒只是因为那条诅咒实施起来非常简单；第三，诅咒之所以简单是因为存在最佳魔力循环路径，按照这个路径去释放诅咒，可以用较少的魔力诅咒最强大的敌人；第四，斯莱瑟掌握了某种方法，可以教导他人轻松掌握某一条咒语的最佳魔力循环路径，他能用这种方式教人变得强大起来。

第五，斯莱瑟并没有和坎贝尔大公签订保密契约，他似乎并不介意她暴露他的秘密。但知道了这个秘密又如何，想想看吧，坎贝尔大公学了一点皮毛都能去诅咒尤内斯萨了，由此可知斯莱瑟现在的实力是真正深不可测了，谁敢跑去他面前作死呢？

还有一些讯息是他们私底下调查出来的。比如，坎贝尔大公名下的一些产业已经在短时间内完成了所有权变更，这很可能是她给予斯莱瑟的“学费”。很多人忍不住在心里揣测，如果他也缴纳了相应的学费，是不是也能从斯莱瑟那里学到一些秘法？

不过，因为“学费”中还包含了诸多赔礼，“学费”就显得分外昂贵。

有些人较为谨慎，一时间还真舍不得拿出如此多的“学费”，总想再观望观望。但有些人却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哪怕斯莱瑟本人根本没有露面，他们还是盘点了自己的产业，然后安排管事去向斯莱瑟的那些管事们隐晦示好：要不要和我合作做生意，成本百分百由我出，收益百分百都归你……虽然没有直接明说，但其实就是在找机会交学费，拼命地给斯莱瑟塞钱，哪怕他们并不敢肯定斯莱瑟确实有开班授学的打算。

斯莱瑟变得忙碌了起来。他依然不怎么离开老宅，但会在老宅中接待一些人，大多都是他的手下们。一条条命令从他这里发出去，慢慢掀起了外界的风云变幻。

坎贝尔大公嗅觉敏锐，在一个上午再次来到斯莱瑟老宅。

“你……为什么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呢？”坎贝尔大公问。

她不是指这一次，而是指多年前斯莱瑟刚刚当上家主的时候。

她一度非常担心，她以为斯莱瑟不会放过自己，因为斯莱瑟确实对很多同族没有半分怜悯之心，她甚至想过要先下手为强，但她绝望地发现，论实力，论心计，论手中现有的势力，她都无法和斯莱瑟抗衡。当她焦躁地在书房中转着圈圈，她太紧张了，都神经质地啃起了自己的手指甲，手下忽然给她传来信件，他们说斯莱瑟并没有对她的产业动手，甚至在紫色鸢尾侯爵捞过界时，还帮忙威慑了紫色鸢尾侯爵一下。

她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忽然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在斯莱瑟家族发生权力变动的过程中，斯莱瑟没有动她的任何东西。

当然，斯莱瑟也没有对坎贝尔大公释放善意。

他更像是无视了她。在用尽手段对付了那些与他血脉相近的同族后，他就收手了，无视了身为他堂姐的坎贝尔大公。这里说句题外话，她的父母在她幼年去世了，但她有亲兄弟，在斯莱瑟发动家族内战时，全都死在了他手里。她和兄弟感情不深。

坎贝尔大公心里其实隐隐有过一些答案，但因为从未和斯莱瑟有过交流，她不敢确定自己那些想法是对的。直到此时，她才终于问出了这个对于斯莱瑟来说可能有些冒犯的问题。对，这个问题确实显得有些冒犯了，因为它会让斯莱瑟回想起过去。

如果在两年前，坎贝尔大公敢这么问……嗯，她死了。

在经历了一场美妙的时空旅行后，斯莱瑟的脾气真的好了很多。他神色冷淡但确实没什么火气地看了这位堂姐一眼，轻易就给出了答案：“因为你曾经无视了我。”

在斯莱瑟幼年，这位堂姐没有给过他任何温情，但她确实也没有欺辱过他。她只是无视了他，不会把他当成是什么脏东西，但也不会怀着奇货可居的心理去假意亲近他。于是多年以后，当他成为了这个家族的家主，他也直接无视了明哲保身的她。

你无视了我，我便无视了你。这是斯莱瑟式的公平。

果然是因为这个……坎贝尔大公骤然松了一口气。

她忽然觉得自己没那么害怕斯莱瑟了。尽管这个人手段莫测、冷酷无情，对她没有任何亲情可言，但她忽然就不怕了。因为她知道了斯莱瑟是有原则的，他并非欲壑难填，也并非残酷到底，他对人对事都有一个账本，把利益得失算计得非常清楚。

这样的人没什么好怕的，只要别用所谓的感情去绑架他，别用虚假的利益去糊弄他，只要让自己的利益与他的利益保持一致，听从他的指引时便也获得了他的庇护。

坎贝尔大公在斯莱瑟面前低下头来，慢慢地行了一个效忠礼，认真地说：“我们签订契约吧，你将拥有我全部的忠诚。无论你打算做什么，会不会把克加兰卡搅个天翻地覆，我都将站在你这一边，只要你愿意在适当的时候分些许微末的利益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