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沈星极的目光来看,裁决所是一个相当落后原始的政治机构。
判断一个人有没有罪、一件事是不是错的,依赖的并非是一套严谨而完整的法律,而是一群人的投票结果。虽然炼金斗篷和面具的存在确保投票过程是匿名的,可以让人按照自己心意投票不怕事后的打击报复,可恰恰是这种匿名的投票方式让里头出现了更大更多的操作空间。每个人都有私心,每个人都有软肋,每个人都可操纵。
这完全是斯莱瑟擅长的。
从毒药被替换成玛佩尔的嫉妒开始,所有事情就遵循斯莱瑟的意志在进行。
里尔·尤内斯萨不可能错过那支神奇的解药,他不是没察觉到克加兰卡城内那种风雨欲来的气息,不是不知道坎贝尔大公中毒事件背后阴谋重重,但他依然强势插了进来。因为他别无选择。不久前,当斯莱瑟与他单独见面时,斯莱瑟的态度已经很明显,在昔日的恩情一笔勾销后,他得先付出点什么才有资格与斯莱瑟谈论解药的事。
而长老会不可能不上这个当。如果坎贝尔大公平日里就表现出了自己真实的性格,为了权柄无所不用其极,也许长老会还会疑心那毒是她自己替换的。但她没有。她是个异常精明的赌徒,虽然很喜欢以小博大,但不到关键时刻,她不会轻易出手。
“你在用尤内斯萨对付长老会啊!”沈星极站在上帝视角看着这盘棋。
其实很公平,因为尤内斯萨当初一直想用斯莱瑟来对付长老会。现在只不过是他和斯莱瑟的位置调换了而已。这种斯莱瑟式的公平让沈星极觉得斯莱瑟分外可爱。
“不能完全把覆灭仇敌的希望寄托于他人,虽然尤内斯萨确实很好用。”
“你还有别的布置?”
沈星极回想了一下斯莱瑟最近做过的事情,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他好像知道斯莱瑟打算做什么了!他正要说出自己的发现,斯莱瑟伸出一根手指压住了他的嘴唇。
“嘘——你最近一直忙着小爱丽的事,又要给智慧之书上课,难得我们坐在一起享受下午茶,难道还要继续聊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吗?”那些人完全不值得我们费心。
克加兰卡城充斥着风雨欲来的气氛。但作为风雨的源头,斯莱瑟却悠闲无比地和沈星极一起晒着太阳。不远处,据说被吓坏胆子的坎贝尔大公正在翻看智慧之书编写的教材。坎贝尔大公渐渐放空:“游泳池里一边放水另一边加水,这不是有病吗!”
“你就说你会不会做吧。”智慧之书的书页翻得哗啦啦的。
坎贝尔大公:“……”
会!怎么能不会呢,不是“专为七到十岁小朋友编写的题组”吗?大人肯定会啊!
没看一会儿,坎贝尔大公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变成一个游泳池了,这边放水,那边加水,反正脑子里都是水。她举着教材就像是举着一把扇子似的,用教材遮住自己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然后眼珠子滴溜溜转着,看到了另一本教材。
那本教材封面上写着《魔法基础理论一》。
坎贝尔大公心想,加水放水有什么好研究的,魔法基础才是正经该学的课程啊!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教材,把《魔法基础理论一》捡了起来,然后一边翻开了书页一边对智慧之书说:“魔法基础我非常擅长,可以帮你检查下,看看有没有疏漏……”
坎贝尔大公把嘴巴闭上了。只见书里写着:魔极是魔力的最小单位,如果用字母E代表魔能,那么万能的魔能公式为……
这是魔法基础?!
以魔法师的身份活到现在这个岁数,坎贝尔大公忽然发现自己不懂魔法。
她悻悻然地把《魔法基础理论一》放下,重新拿起那本写给七到十岁儿童的教材,认认真真算起了这边放水那边加水的问题。嘿,多花点时间还是能算出来的嘛!不像魔极和魔能公式什么的,明明每个字眼都认识,连在一起根本不知道在写什么!
等到智慧之书完成沈星极布置的任务,捧着刚编撰好的教材让沈星极检查时,坎贝尔大公搭着智慧之书的顺风车,走到斯莱瑟面前问:“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了?”
“你还想要做什么?只要做过,就会留下痕迹。”斯莱瑟说。
坎贝尔大公忙说:“我不是不信任你的判断,我就是……”就是觉得不可思议,当斯莱瑟说想要让长老会走向灭亡时,她还以为接下来有场硬仗要打,结果她真正做了的就只有替换掉杯子中的毒药而已。只这么一件事,接下来就等着看长老会覆灭了?
“太疯狂了。”坎贝尔大公喃喃地说。
坎贝尔大公到底按下了心里的焦躁,待在老宅里夯实受害者的人设,没去掺和外面的事。但她手里有消息渠道,外面的消息源源不断传来,每条听上去都很刺激。
长老会和新月会显然对上了。之前的平衡被打破,两边甚至还发生了一些各有伤亡的小型冲突。尤内斯萨手里似乎掌握了某种关键性的证据,可以证明长老会在坎贝尔大公中毒事件中并不无辜,长老会那边想要夺走这份证据,却死在了陷阱之中。
长老会却说,他们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死掉的那个长老会成员是新月会安插的间谍,鬼知道为什么他会在那个时间点跑去新月会驻地,说不定就是想以自己的死亡来构陷长老会……呵,不愧是一条忠诚于尤内斯萨的狗啊,连死亡都成了算计的一环。
新月会那边又说,他们已经将关键性证据递交裁决所。
长老会也说,他们已经向裁决所证明新月会需要对坎贝尔大公的中毒负责。
很快,在两方的共同推动下,裁决所那边确定了开庭时间。
坎贝尔大公作为苦主肯定是要出席的。斯莱瑟因为拥有裁决所席位,是举手表决的一员,到时候有专门的位置。沈星极捏着邀请函问:“为什么裁决所还会给我寄邀请函来,让我去旁听?是看在智慧之书的面子上吗?那我到时候坐在塔娜身边?”
“你坐旁听席,距离塔娜不是很近。不过没关系,我会安排其他人照顾你的。”
“那倒不用……那我穿什么衣服?军装礼服可以吗?”
“我让人给你做了新的礼服,你到时候穿着出席就可以了。”斯莱瑟说。
……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在紧张吗?坎贝尔大公不得不打断了夫夫的对话:“马上就要开庭了……虽然我不知道新月会那边到底握有什么证据……但请不要忘了,证据并不能决定什么,真正可以做决定的是最后的投票结果。哪怕证据再夯实,等到投票时,也会有人拿着’我觉得证据存疑’当借口,判定长老会不用对我的中毒事件负责……”
坎贝尔忍不住来回走动转了两个圈圈:“裁决所内的平民派大约只有三分之一,尤内斯萨应该能够争取到这三分之一的票。可只有超过一半的人认为长老会有罪,才能真正给长老会定罪。还差了大约六分之一的票,我们真的能全部争取过来吗……”
“别担心,塔娜。斯莱瑟绝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沈星极笑着说。
哦,这该死的来自于爱的信任。坎贝尔大公很理解沈星极这会儿的淡定,但她觉得沈星极并不了解克加兰卡的势力结构。她很想对沈星极说,长老会为了撇清自己肯定会大量收买贵族手中的票,只有确定他们能拿到的无罪票远远大过二分之一,他们才会放心地任由裁决所开庭,不把开庭时间往后推延。长老会那边显得很有信心。
沈星极又说:“用利益收买来的票都不是坚定的票。”
也利特扎·帕卡德先生是裁决所的成员之一,在三十岁那年获得了裁决所席位。他出身贵族,但只是旁系,家族并没有给予他太多的助力,是因为在魔纹方面有特殊的天赋并年纪轻轻就成为了魔纹协会的会长,因此才获得了这个重要的席位。他虽然是搞学术的,但并非完全不擅长政治,针对坎贝尔大公的中毒事件,这次他无论如何都要把无罪票投给长老会,因为这关系到魔纹协会能不能获得一笔重要的研究资金。
哎,魔纹研究太烧钱了!
不是随便一种颜料、一支笔就能绘制魔纹的,需要去大陆的各处寻找矿藏,然后从矿产中提取出具有导魔性能的颜料,再用上一些特质的笔,才能绘制出带着特殊效果的魔纹来。在众多具有较好导魔性的颜料中,金子已经算是相对便宜的一种了。
魔纹协会经营多年,当然拥有自己的矿藏资源了,他们还能安排手下前往大陆的各处去发掘新的矿藏资源。按说他们不会受制于人,但魔纹协会再是经营长久,能和那些从众神时代一路传承下来的大贵族比吗?更何况魔纹产品的买主也多是贵族。
也利特扎·帕卡德的野心并不大。在他的领导下,平日里魔纹协会很少掺和革新派、守旧派之间的事。但当平民和贵族真的发生了冲突,他们毫无疑问会偏向贵族。
归根究底还是以魔纹协会自身的利益为先。
很快就到了开庭的日子,也利特扎·帕卡德一边在脑子里想着两种魔纹的全新的组合方式,一边戴上了统一的炼金面具、裹上了统一的炼金斗篷,正要离开家时,他忽然接到了一封急信,非常非常急,优先级甚至还超过了他即将要参加的那场庭审。
信件来自于他最信任的一位副会长。帕卡德嘟囔着说:“我亲爱的约森啊,这可真不像你,让我看看为什么要给这封信标注急件,甚至让我把裁决所的庭审延后。”
帕卡德拆开信,认真读了几秒钟。
帕卡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