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
林雪河面不改色地指了指拖鞋,“是很软的那种吗?”
“……”
现在是拖鞋软不软的问题?!
那小服务生还斗鸡似的瞪着一双眼。陆崇咬牙压低声音,“‘主人’?你咬人家了?别太饥不择食了你。”
林雪河说,“放开我。”
他语气平平,但不悦的情绪已经很明显。陆崇愣了一下,松开手,看着他往后退,双手环胸靠在墙上。
楚河半跪在他脚边,拆开新拖鞋的包装,恭恭敬敬地给他换上,然后仰起脸眼巴巴地望着他。
林雪河伸手拍了拍他的头顶,给予他想要的夸奖,“好孩子。做得好。”
陆崇看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他知道血族能通过吸血控制人类,但也不至于这么肉麻吧,被使唤跑腿还一副无上荣耀的模样。
“接下来要干什么呢?”他依恋地顶着林雪河的手,“我什么都想为您做。什么都可以。”
“回去睡觉吧,”林雪河说,“按照人类的作息生活。”
如果估计得没错,天亮时血族契约的效力就会消失。
楚河一脸意外,不舍又委屈地说,“不能让我陪在您的身边吗?”
林雪河俯身,轻轻抚摸他的脸颊,如神明怜悯信徒,“我会记住你的。你叫什么名字?”
与外表的美丑或血液的味道好坏无关。眼前这个年轻的人类男孩,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猎物”。他会记住的。
即使是再冷血的种族,也有自己的初猎情结。
“楚……楚,河。”
“楚河。”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说,“去吧。”
楚河呆呆地看着他,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哭了好一会儿才摇晃着站起来,神情恍惚地回家了。
林雪河也站直身体,踩在毛绒拖鞋里的脚趾动了动。
感受到柔软的包裹,他心情稍微变好了些,踢开刚刚脱下的皮鞋往外走。
他在家里长年不出门,很久不穿正装,也一直习惯穿拖鞋。来外面买的新鞋不是为他手工定制的,材料再好穿上也总是磨脚。更何况这几天走路多,更不舒服。
在家里他总嫌闷得心烦,出来之后倒是怀念起自己家的好处了。
“你没有必要拉扯我。原本我就是要走的。”他对陆崇说,“下次再这么对我动手,我也会动你的手。知道吗。”
他眼底的血红已然褪去,恢复成平日里淡漠的金色。陆崇却感到莫名的寒意,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双手,目前还健在。
“……哦。”
陆崇带来的司机等在外面。宽敞的迈巴赫商务后座比出租车舒适很多,让林雪河的心情又恢复了一点。
何况验证了他的捕食能力并没有问题,也算没白来一趟。
有问题的是陆崇。
他转头看向有问题的人,上车后一直没说话。
越是安静就越是反常,“你在生气?”
“没生气。”陆崇不假思索地否认。“我生什么气啊,有什么可生气的?没有。”
“……”
林雪河点了一下头,表示接受这个说法。
接受得有点太干脆了。
陆崇憋了几分钟,自己开口,“我只是在想,你跑出来之前起码跟我打声招呼吧?”
就打了个时间差。其实他回到酒店时林雪河才离开不久。
除了他,林雪河在这儿就只认识闻人霍和许戈。许戈不用说,每天宅在宿舍里除了打游戏就是赶作业,只有闻人霍才喜欢往外拐带漂亮男孩。
一猜一个准。他给闻人霍打电话,过来的路上就收到了林雪河要离开酒吧的消息,正好可以说自己是勉为其难来接。
“我们俩也认识好几天了,算有点交情吧,你在这边又没什么像样的朋友出去玩跟我说一声不也很正常吗?万一你……”
说到这,陆崇忽然卡壳了。
想想以他的伴生能力,好像很难有人能让他吃亏,就算吸血也是他吸别人,让别人吃亏啊。
可预制好的成品血包那么多,还可以添加各种风味,应有尽有。就非得吃口/活的吗?那种地方的人血液都不一定干净,万一带了乱七八糟的病毒……难道血族能屏蔽掉人类传染病,所以有恃无恐?
是因为他不肯成为食物,林雪河才会答应搭讪,去找其他人类的吗?
他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着急什么,生气什么。
“算了。”陆崇闷闷不乐道。“算我瞎操心。”
林雪河听懂了七八成,“你担心我。”
明明讨厌被捆绑的联姻对象,天天把遣送他回家挂在嘴边上,但还是会担心。
陆崇身上有他无法理解的责任感。
或者说,是人类特有的善良?
“有什么可担心的。”陆崇语气酸溜溜的,“你都知道选太阳下山后出门了,到了夜晚不就是你的天下吗?再说……”
“我知道了。”林雪河打断他。
“下次会和你说一声的。”
欲盖弥彰的话语声戛然而止。陆崇被一口噎住,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哦。”
打断施法很简单。跳过流程给答案。
林雪河自然地切换话题,“今天你为什么上课到这么晚?”
“倒不是因为课。”陆崇抓了下头发,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得到一句保证,急也不急了,气也不生了。
“就是回了趟家,拿了点东西。”
“你回家了?”林雪河惊讶道,“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
“我回我自己家……带你去我家干什么?”他反问。
难得被问住,林雪河没接上话。
“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玩。”直接拒绝好像太伤人自尊了,他又加上一句。
“我爸那个人神神叨叨的,见了面知道你姓林,肯定拉着你说些没用的话。”
他当然不知道林雪河想去他家,就是想见陆明灯。只觉得,如果解除了婚约,还有机会做朋友,当然也不是坏事。
他觉得自己没有以前那么排斥血族了。起码林雪河迄今为止没坑过他。
——刷他的卡不算。
“嗯。”
沉默片刻,林雪河说,“你一直想知道和我解除婚约的办法,其实很简单。”
“让陆家再找一个人来,替你完成婚约就好了。”
陆家繁衍到这一代,支系庞大,人丁兴旺。陆崇是自己家这一支的独生子,但和他一辈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也有很多。
陆家现在掌家的人并不是陆明灯。陆崇不是家主的直系血亲,主观意愿自然也不会有多被重视。
换句话说,作为联姻的工具,他只是众多可供选择的选项之一。
林雪河能够想到,他一直很讨厌婚约,应该就有不想被当成工具摆弄的原因。
可陆崇听完,却只是迟缓地说,“啊,是么。”
不置可否。
在林雪河看来,这就是在表达“不愿意”。
他想取消婚约,但又不愿意转移给别人。
是因为不想把自己讨厌的命运加在别人身上。
林雪河又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话——
“这或许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不理解。
为什么他这样在意别人的命运。
“对了,明天要回剧组了。”
陆崇突兀地转变话题,“傍晚时候走。等我上完课,助理开车到学校接了我再去酒店找你。”
“好。”林雪河说。
人类第一辆汽车的发明,其实就有血族在背后的推波助澜。毕竟他们如果想要白天出门,太需要这种四面八方都有遮挡的载具。
经过一代代研究升级,现代的车里条件改善太多,拉下遮光窗帘打开空调,只要不开车门,就像在夜里一样安全。
只剩下生物钟还会让他感到疲倦而已,就像人类到了晚上就会犯困一样。
但陆崇特意选了傍晚时刻出发。他白天休息过,这会儿精神头也还好。
他靠在沙发里,双腿交叠放在脚踏上。能看见泛红的脚后跟,磨破的地方结了薄薄一层痂。
刚好路过GUCCI,陆崇让小助理再去买几双拖鞋回来替换,“鞋子不合脚你怎么不早说。”
“说有什么用。再换一双还是会这样。”他懒散道,“在外面定制太麻烦,工期又要等很久。”
家里的鞋匠有他最准确的3D样板,每次做鞋,出成品前也要跑两趟拿来给他试穿。
这样听起来,他好像没打算在外面待很久。
陆崇捕捉到细节中的重点,心里有说不上来的滋味,若无其事道,“你干脆用[神谕]给自己弄一双不就好了。”
林雪河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他觉得自己说得没错,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
“[神谕]也只是[神谕],不是百无禁忌的许愿树。”林雪河嫌他悟性差。
“谁让你藏着掖着,我哪知道你能做到什么,做不到什么。”
陆崇嘀咕了一句,从背包里摸出两盒包装严密的针剂,“今天课上遇到闻人霍,说是给你带的。”
白色包装盒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标注说明。
陆崇却好像对这些东西很熟悉,递给他时,忍不住多说了句,“这些抑制剂阻断剂之类的东西我那儿多得是,你别随便问别人要。万一碰上假货会有不良反应的。”
车上了高速,在逐渐浓郁的夜色中行驶。
陆崇看了会儿剧本,感到不对劲。
小助理安静得太过了。
按平常,他这会儿肯定在问学校里几天过得怎么样,要不要他准备什么到酒店房间里。主打一个嘘寒问暖,让金主哥满意。
但是今天,他从买完拖鞋回来就一直没出声。
陆崇从过道里探身出去,看见驾驶座上专注的背影,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好嘞陆哥。”他没头没尾地说。
林雪河正把拖鞋一字摆开,无聊地一双双踩进去试穿,闻声也奇怪地转头。
“他干嘛学木偶说话。”
和小助理平常一模一样的音色,机械感的停顿不仔细听很难察觉。
陆崇皱眉道,“你什么情况?靠边停车。”
“好嘞陆哥。”他语气不变,纹丝不动地回答。
陆崇起身到前排,看到控制台亮着指示灯。
车辆处于自动驾驶模式中。以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他心里一沉,再伸手一摸司机,梆硬。
林雪河趿上拖鞋也走过来,一眼看到司机衣领未能完全覆盖的地方,玩味地挑眉,“好消息,他没学木偶。”
脖子和肩膀连接处的缝隙,极细的丝线在里面反光。
陆崇无奈地接话,“坏消息,是真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