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房间里没有动静。陆崇担心是自己来得太晚了,于是更加着急地拍门,“林雪河!你在里面吗?”
又过了半分钟,林雪河才披着睡袍,慢吞吞地走出来开门,“啊,轻一点,要坏了。”
“……”
“我特意叫人从中世纪的棺材板上拆掉重新雕刻组装的,”他扶着门说,“要被你弄坏了。”
“靠,你好好说话。”
想到这门板或许被几百年前的老吸血鬼躺过,陆崇猛地缩回了手,又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还有心情关爱门板,情况应该还没想象中那么严重。
“你怎么又回来了?”林雪河看着他,不解地问。“我在房间里听不清楚。刚刚你在喊什么?”
“……”
陆崇顶着一口气冲过来,这会儿回想才感觉说什么“带你走”实在太肉麻。他都没脸重复第二次。
他从摔扁的车里爬出来一路狂奔,只穿着件短袖t恤,已经脏得狼狈,裤脚上还粘着泥土和草屑。很不符合平时精致男大的出门穿搭标准。
林雪河却已经好好地洗漱过,干干净净香喷喷地出现在他面前,对比何其鲜明。
有一瞬间的迟疑,陆崇想,是不是自己太神经了。林雪河待在家里也很好,他脑海中杜撰出的那一大堆委屈和折磨,其实都不会发生。
但下一秒,他看见林雪河手背上鲜红的指印——那是被秦宴身边的血仆强行抓住,像囚犯一样被审问时留下的痕迹。
再精致的牢笼也是牢笼。他脑海中的念头不再动摇,对林雪河说,“我回来接你的。”
林雪河却说,“这是愚人节的玩笑吗?”
“当然不是!愚人节早就过完了。我也打算没开玩笑。”
他掷地有声道,“你还想离开是不是?跟我走。”
被清晰说出的这三个字,像是对昨天晚上那个“只是随便问问”的正式回答。
林雪河看着他紧张的脸。他可能知道自己在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也可能不知道。
四目相望。无声的对峙中,林卡西幽幽地从房间里出来,“借过一下。”
“……”
她像片风筝飘下了楼梯。等她飘得更远些,林雪河说,“不要。”
“我是想离开这里。”他对陆崇说,“但是,我不相信你。”
陆崇胸口冷飕飕的,像被冰凌戳了个来回,又无力反驳。
昨天晚上的事他还记着仇呢。
“我真带你走,没别的目的。”
陆崇无奈地说,“要怎么样你才愿意相信我?签字画押?还是给你录个口供?”
林雪河忽地笑了,浅红的嘴唇微微分开,露出一点白森森的小尖牙。
“只有血液可以证明。”他声音温柔地说。“和我结下契约吧。”
变成我的乖狗狗。
**
林雪河很少在一天之内连着来议事楼两趟。
但他这趟过来明显开心很多,连走路的腿脚都有劲儿了,精神充沛地敲开书房的门。
听完他主动登门的事由,林氏家主言简意赅地总结:“所以你是要和家里断绝关系去跟一个人类私奔。”
林雪河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走都走了,这次索性就走得彻底一点嘛。
“你这是逃婚。”
“是吗?我不记得谁跟我求过婚啊。哦,早上确实有个自大的血族跑来威胁我,莫名其妙的。”
“如果我不同意你走呢?”
“没关系呀,我只是很想在走之前来告诉你一声而已。”
林雪河开朗道,“都说了是私奔嘛,你不用同意。”
“……”
林氏家主又问,“陆崇在哪。”
“在帮我收拾行李。”林雪河满意地说。
“他是个很贴心的人类。如果没有小流的话,就让我跟他待在一起也不错吧?你觉得呢?”
他露出孩童般纯粹的笑容,琉璃般易碎透明,放在这样一张美丽的青年脸庞上也毫无违和感,反而格外惹人怜惜。
“辛苦你了,好好帮我应付秦宴。”他说,“说不定什么时候,我还会想回家来看一看呢。爸爸。”
“……”
如果他真心想走,庄园里也很难有谁能拦得住他。
林氏家主眼前发黑。
他接任家主的位置之时起,就接过了无数逃不开的职责。除了庞大又腐朽的家族事务的烂摊子,还必须作为[神谕]的监护者,成为林雪河的继父。
他看着林雪河长大,很清楚这个无赖似的孩子心里在想什么。
上个月偷跑出去找陆崇,这次也要跟陆崇走,归根结底是看穿了人家心软好拿捏。
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他不仅会自己的伴生能力用光,还把陆家可利用的部分也用光,最后再把黑锅甩到陆崇身上,狡辩一句“是他非要带我走的”。
那个愚蠢到可怜的人类青年……不知好歹。
明明已经把他装进车里强行押送走了,居然还自己跑回来自投罗网。
“我会在外面好好玩的,应该没空闲想起你。”
林雪河转身出门,背对着朝他摆了摆手,“但是你要经常想我哦,爸爸。”
“……”
正午的烈日会让血族虚弱,大部分吸血鬼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出门。
林雪河向来不喜欢晴天,但今天显然是例外。
一坐进车里,他就迫不及待地问,“拿到了没?”
“嗯。”
陆崇从背包里掏出一块黑色的岩石,“是这个么?再确定一下。”
趁林雪河和家主对话,他偷偷溜进地下空间去干了件大事——
他用林雪河的血,从整片银河般密集的伴生火种群中感应出了属于林雪河的这一颗,并且偷了出来。
切换成人类的角度看,就是他溜进人家祠堂里,从族谱上把林雪河的名字给抹掉了。
虽然是正主授权让他做的,但总感觉是有损阴德的事。
他到现在后脖颈都凉飕飕,忍不住摸了又摸,只摸到一圈浅浅的齿痕。
伴生火种是嵌在地下岩壁里的,取出来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容器,干脆只能把那整块石头敲下来带走。
林雪河端详着这块罕有的黑色岩石,里面封存着豆大一点火苗,猩红而明亮,像挖出巨人的心脏,还在他手里不停地跳动。
一颗奇特的活宝石。
他欣赏片刻,用力地捏了两下没捏动,又递给陆崇,“捏碎它。”
“捏碎?”陆崇一怔,迟疑地握在手里,“这……可是你的。”
“只能算是个信号器而已,没什么实际意义。”林雪河说,“离我越近,火种就会越亮。虽然只有大致范围,但是可以用这个定位我。”
陆崇不明白,“可你已经把它拿到手了,自己保管不也是一样吗?为什么一定要毁掉。”
“拿到手就是为了毁掉。”
林雪河说,“就当我离开家门的这一刻就已经死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用他们来管我。”
“……”
“按我说的做。”他不悦道。
陆崇叹了口气,“好吧。”
其实岩石质地并不算坚硬,随便拿柄餐刀就凿下来了,此时用力一握,岩块在他手里脆得奥利奥饼干渣。
火种最后闪烁两下,彻底熄灭了。
“你是真的要跟家里断绝关系啊。”他把岩石渣收集起来装进包里,“断得这么干净。”
有点“死生不复相见”那意思。
“嗯。你猜他要多久才会发现里面少了我的火种?”林雪河狡黠一笑,“相不相信,他现在就站在楼顶上看我们的车。”
林氏家主么?陆崇闻言不免要回头从后车窗去看,可还没转身,大腿就被压住了。
“唉。”林雪河躺在他腿上,慢悠悠地说,“以后我就只有你了。”
他借高塔上的浴室洗过澡换了衣服。现在他们身上有浑然一体的香味,林雪河闻到心情很舒畅。
靠自己离开家也不是做不到。但比起独自漫无方向地游荡,有个导航犬作伴,一起观察人类的世界应该会更有趣。
陆崇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啧,你应该对我再尊敬一点的。”
他伸手想去摸陆崇,指尖还差一点才能够到下巴,“疼不疼?”
他说的是昨天那一巴掌,还是刚刚在高塔之上确定契约关系的咬痕?陆崇不知道。
但无论是什么,他给林雪河的回答都会是,“没感觉。”
可太违心了。
颈侧的齿痕像枚烙印,烧得他要一路狠掐自己保持冷静。
他也是一时头脑发昏了,居然随便答应让吸血鬼和他契约。
林雪河咬破他的脖子,吸走他的血液,又通过獠牙把自己的血液注入他腺体之中。
这跟狼族的标记有什么两样?他现在身上都是林雪河的味道,冲了两遍澡都没有用。
这香味是身体里往外散发的,随着血流一起涌动。他闻起来像熟透的浆果,开爆的花,吐出的花柱头上还裹着蜜。
想到这些,他更感到自己的血液循环速度越来越快。
他后悔自己耳根子太软了,才会听到林雪河说“之前试过契约只维持几个小时就会消失”就妥协。
更不该让林雪河咬离腺体这么近的地方……但是别的地方这小吸血鬼又咬不动!
要了命了。
他身体里那点狼族血脉一点都不管用。他依然跟别的被契约的人类一样,从咬痕形成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渴望被林雪河垂爱。
他口渴得要命,却还渴望再次奉献自己,哪怕是全身的血液都被吸干。
只要能看到林雪河露出欢/愉的表情,他就满足。
这就是血族契约的效用么?
被契约的人类几乎没有自由意志可言。所以那些血仆死心塌地追随,恨不得为主人奉献一切,绝无可能背叛。
可怕。
陆崇努力克服这叫人头皮发麻的怪瘾,挣扎着不愿成为沦陷的一员。
但林雪河显然不会让他安静待着。
前阵子在酒吧遇到那个叫楚河的人类青年,林雪河第一次实操还不太能控制,并没有主动给予契约,所以楚河只迷糊了几个小时。
但是对陆崇契约的过程他十分严谨,有来有往地交换了□□。
这一次会维持多久,他自己也不知道,所以没有告诉陆崇。应该不算是欺骗吧?
他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吸血鬼,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你的脸好红。”他不带坏心思地打量着陆崇的反应,“脖子也好红。车里很热吗?”
陆崇:“……”不想说话。
他觉得自己像刚刚那颗被捏碎的伴生火种。单独活动时还没觉得影响很大,但和林雪河距离越近,就越有反应。
再加上车里空间密闭,连遮光帘都拉得严严实实,昏沉沉的光线搭配他昏沉沉的脑袋,真是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还有多久才到?”他声音低哑地问。
还要很久的话,他得半路先下车去缓缓才行。
“需要降温吗?”林雪河一副真想帮忙的热心语气,“被契约很难受吧,还要再忍一阵子才能过去呢。不过我有办法。”
“其实,不只是血液,我的体/液对你来说应该都有安抚作用。”
陆崇看着他隔空伸出舌头。嫩红的舌尖灵活得像蛇尾,带着一点湿亮的唾液扫过唇瓣,又隐入口腔深处。
“想要吗?”林雪河懒洋洋地说。“自己贴过来。”
陆崇没说话,但紧紧盯着他的嘴唇,完全都挪不开眼。
这一定是吸血鬼的诡计!只要再忍几个小时就过去了,理性上他一点都不愿意沦为欲/望的奴隶,但是感性上……天杀的!忍不了一点!
“要吗?”林雪河又问了一遍。
陆崇重重地抿了一下嘴唇,俯低身体的同时也将他拢进怀里,如同一个拥抱。
“……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