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被搭讪更诡异的情形出现了。
在同一栋教学楼里上课,陆崇不到半分钟就抵达现场,心里有种果然如此的无奈感。
这就是学校不重视学生建议的后果!
楼顶一圈连护栏都没有,别说故意往下跳,只要站得靠边些,不小心绊一跤都能直接摔下去,早晚得出事。
非要等出事之后再重视,就为时太晚了。他反应了两回都没有后续,就心想着总有一天要糟,没想到先被林雪河给遇上了。
等待救援的半分钟里,林雪河在被迫运动。
他讨厌剧烈运动,也不喜欢体能锻炼,最多只能接受散步和慢跑。但这个疯狂的泪流满面的人类学生,追着他在楼顶一圈又一圈地喊,“天使!带我走吧!我们一起走!”
“……”
堂堂血族的猎食者,竟然被食物追杀!
他的耐心和体力一样经不起消耗。但凡陆崇再晚来一会儿,[神谕]就得派上用场。
“闪开!”
陆崇冲上天台,确认了一下需要被撂倒的目标,果断上前一脚踹倒,“这谁啊,发什么癫?”
这一脚其实没多用力。但楚河哭了半宿早就没劲儿了,趴在地上挣扎着站不起来。越站不起来越挣扎,看起来像是想要继续阴暗扭曲爬行。
“还不老实。”
陆崇揪着领子把人拎在手里,想着干脆揍一拳让他清醒点。倏忽间看到一张狼狈的脸,愣住了,“这好像是……上次在酒吧里,把你当主人的那个。”
林雪河气喘吁吁,原地蹲下来休息,听到这话也一步都不想走了,勾勾手说,“拎过来给我看。”
他对人类有点脸盲,仅仅一面之缘,楚河又不是多么出众的长相,很难记住。但他特意记住了咬过的第一个人类的名字。
“楚河?”他问。
“啊?”楚河晕头转向地望着他,“天使知道我的名字……”
陆崇:“……”
可能还是揍一拳清醒得比较快。
“你不记得我了吗。”林雪河忍痛咬破指尖,在他面前晃了两下,“那这个味道呢?”
契约过的人类,即使效力结束,也永远都会对他的血液有反应。
曾经臣服过的血液香味是最好的刺激。楚河的眼神从迷茫的痴傻中恢复些许清明,“你是,你是那个咬过我的……”
理智回笼的瞬间,他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好像不太对劲。”陆崇松开手。他啪叽摔回地上,毫无挣扎的痕迹,可见是真晕了。
林雪河点点头,用舌头舔湿指尖的伤口加速愈合,视线落在他胸口的狼藉上,含糊不清地说,“你看。”
楚河胸前有类似颜料弹溅开的痕迹,一片深蓝色浸透衣料,倒像是从他心口往外渗出的忧郁。
陆崇哪有空暇去看什么颜料,视线完全被他吸引,看着他含住自己的手指□□,嫩红的舌头闪来闪去。看得人脸都烫了。
这什么行为……
舔一下得了,怎么还嗦手指头上瘾呢。
“我总觉得这个味道在哪里闻到过。”
林雪河浑然不觉,仔细为自己舔好伤口,用还湿润着的手指在他胸前沾了沾,粘一些颜料想要再嗅嗅。
陆崇看他收回手指的动作,还以为是要往嘴里送,吓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干不干净啊别什么都吃!你是真饿了你。”
“……”
林雪河有点无语,但想想也是。一个发癫的人类,管那么多干嘛呢。
他如果想要属于自己的血仆,酒吧那天就会把楚河收编。但是他没有,那天就是抱着余生再也不见面的心态离开的。
就算楚河清醒地朝他求救,他也不一定有心情听,更别说是这么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晕过去更好,就没有能力再拉上无辜的路人往楼下跳了。
林雪河把手指在陆崇身上蹭了蹭,站起身来,“那我们走吧。你上完课了吗?”
“已经点过名了。还剩下十来分钟,不过去也可以。”
陆崇这时才想到,该关注点正事。楚河躺在地上,外衣口袋是鼓的。里面除了钥匙,他还摸出一张校园卡来。
卡片上有基本的学籍信息,写着楚河的年级和专业。“大一的,金融管理……我知道他们学院的宿舍楼在哪。”
陆崇把校园卡塞回去,拉起一条胳膊把人扛起来,“送回去给宿管阿姨吧。”
林雪河惊讶地看着他,把昏迷的陌生人布袋一样扛在左肩上,“你是在助人为乐吗?”
“顺手的事。”陆崇说,“你也想上来?我右边肩还空着。”
“……”
林雪河摇摇头。
反正不是要他背就行。
这一节课尚未结束,学校里的人流晚高峰还没到。否则他们三个这造型,走在人群中也很惹眼。
楚河头朝下被扛在肩头,脑袋充血脸憋得通红,昏迷中泪水还不住地往下掉。
宿舍楼还没到,陆崇肩膀就湿了一片,不免纳闷,“到底是遇上什么伤心事了。”
绝望到想不开,大半夜上天台自我了断还要拉个垫背的。
“他说自己过得很悲惨。一直在重复,我都听了好多遍。”林雪河道。“但是也没有说为什么悲惨。”
堆积的情绪凶猛又强烈,强烈到突兀。
他这样喜欢看热闹的性格,刚才发现自己误入之后都想后撤步溜走,“上大学的压力很大吗?”
“估计不止吧。生活里都是事赶事,问题积压太多承受不了才会想到要走极端。”
陆崇说,“待会儿我跟宿管阿姨说一声,报给学校替他安排个心理疏导什么的。”
正说着话,宿舍楼下一群小孩嬉闹着跑了过来。
“不许跑!看我的!”
“来呀来呀略略略略——”
学校里的家属楼跟宿舍区离得很近,这些教职工家里的孩子从小就在校园里到处跑着玩儿。
他们在玩警察抓坏人的追逐游戏。为首的一个小男孩手里还抓着一把逼真的玩具枪,里面填着五颜六色的水弹。
其他孩子在他身边绕着跑,一边跑一边挑衅,“开枪呀,有本事你开枪!玩了那么久才敢开一枪,胆小鬼略略略!”
拿着枪的小男孩被惹恼了,原本很珍惜舍不得用的彩弹玩具枪对着同伴们胡乱扫射起来。
彩色的水弹喷溅在垃圾桶和路灯杆上,红红绿绿的鲜艳夺目。路过的大学生也要跟着遭殃。
拿玩具枪的孩子径直冲过来,陆崇和林雪河往两个方向躲开。扣动扳机的声音砰砰响了两下。
陆崇身上扛着个人都没被扫到,转头一看,林雪河身上却沾到了蓝色颜料,表情很欠地笑了,“笨蛋,这都躲不掉。”
“……”
林雪河看着被弄脏的衣角,心底悲伤油然而生,“我不笨。”
短短三个字,他的声音里居然染上了些哽咽的颤抖。
小孩子闹哄哄地跑开了。隔着一小段距离,陆崇忙于扛人没注意听他说什么,“等我两分钟,马上就出来。”
宿管阿姨就在楼道里值班。他把楚河放在值班室的床上,简单交代了下情况。
“没问题,这孩子阿姨平时也有些印象,看着就清瘦腼腆,也不爱跟人来往,怪不得心里藏事呢。”
宿管阿姨对这事很热心,有很大一部分是把陆崇认出来了,“你的电影拍得怎么样啦?什么时候播呀?阿姨和闺女都等着看呢。”
“刚拍完。”陆崇礼貌地笑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映呢,到时候请您母女俩去看。”
阿姨乐开花,“哎哟,你呀一看就是当大明星的料。”
类似的话陆崇从小就听了不少。
他也算是在“优秀”光环中长大的孩子,即使不是陆家最核心的一支的继承人,但在整个家族里一直都是有名气的。反正过年过节,数得着的时候,他的名字只要在亲戚们口中被提起,就从没让父母丢过脸。
……以后可能就不一样了。
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当了这么多年,忽然拐了一只吸血鬼出来逃婚,目前正在帮忙窝藏……他的人生还真是玩了把急转弯。
陆崇心底无声地叹气,走出宿舍楼,看到路灯下蜷缩的身影。
头上缓缓冒出一行问号。
才几分钟不见,那吸血鬼不知道又想搞什么幺蛾子,蹲在路灯底下双手抱膝,被人遗弃了一般可怜兮兮地低着头。
那头银白长发在路灯照射下灯泡似的发光。回头率超高,路过的学生都忍不住地看他。
“林……雪河。”
原本是想吐槽的。陆崇走到他跟前,却不自觉地放轻声音,“你怎么了?”
“我不笨。”他抬起头,眼泪汪汪地说。
陆崇短暂地头脑空白了,什么都没听进去,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他在哭……
成年人形态的林雪河,在哭?
为,为什么?
秦宴这么快就把林家灭了?
“刚刚有小孩子撞我,才没躲开的。”他用袖子使劲擦了擦哭红的脸,向下撇着嘴角,看陆崇的那双眼睛完全浸泡在泪水里,委屈得睫毛都湿透了,“我不笨,不准说我笨。”
“……”
就为了这个啊?!
陆崇脑袋打结,比一片空白也没好多少,语无伦次地蹲下来,“我就随口一说……哎呀怪我,别哭了,你不笨。真不笨。”
“你骗我。你就是觉得我笨。”
林雪河却好像根本不相信这人说的话,扁了扁嘴,转头把脸藏起来。珍珠似的眼泪还顺着眼角不停地往下滚。
悲伤逆流成河。
美貌的冲击力太直观,他哭起来跟楚河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陆崇整个人都慌了,万分后悔多嘴那句,恨不得甩自己两巴掌,连带着腺体都一抽一抽地痛起来,“我真的没有……我发誓!别哭,不骗你。”
哭成这样要怎么哄?他压根没有哄人的经验,口袋里甚至没有一包能擦眼泪的纸巾,心急得直接上手抹,歪着头去看林雪河的表情和反应,“对了,我给你买花了!买了最贵的,走咱们回家去看,别哭了啊。”
“为什么要给我买花?”林雪河看上去更崩溃了,“我最讨厌花了!”
陆崇:“……”
之前也不是这么说的啊!
晚自习下课,宿舍区的人流量显著增长。路过的学生看他俩的眼神明显不对劲起来。
陆崇毫无头绪。是直接把他端走?还是干脆一屁股坐地上陪他一起哭得了?
“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个,一个别的家族的,来参加聚会的小孩。”林雪河哭了一阵子,忽然抽泣着回忆。
“她的伴,生能力就是,是可以,把血液封进子弹里,被打中的话,情绪就会被操控,不同颜色的子弹会有不同的效果。我还记得,蓝色是代表悲伤。”
林雪河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哭得很累,但停不下来。
无穷无尽的悲伤从他心底喷发。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所有悲伤瞬间都被无限放大,在他脑海中走马灯般不停轮放。是种非常折磨人的精神攻击。
更严重就会变成楚河那样,在极端的情绪黑洞里丧失生存意志。
“她很喜欢用伴生能力捉弄别的血族小孩,还封自己为‘古希腊掌管emo的神’呢。后来因为太讨厌了,被别的小孩集体孤立,就自己跑出家门去探险。”林雪河说。
“再后来就,就,她就被猎人抓住杀掉了呜呜呜哇啊啊——”
陆崇硬着头皮安慰,“好了好了,别难过了。你们是关系很好吗?”
“你在想什么?我当然也很讨厌她了。”
林雪河捏着自己被弄脏的衣角,哭得更厉害了,“你怎么这么笨啊,我现在也开始讨厌你了。”
“……”
陆崇这才反应过来。
“你是想说……她的那把枪,可能就在刚刚那个孩子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