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间,陆崇听见一句虚弱的遗言。
不能怪他乱想。林雪河说那话的语气真的很像是说最后一句,说完就要断气。吓得他连那两个字里包裹的甜蜜都顾不上细品,拼命地叫自己醒过来,睁开眼睛。
林雪河趴在他胸前,全身重量轻得像张薄毯,肉眼可见都不喘气了,小脸煞白。
陆崇给吓个半死,摘下所有的生命维持设备,双手哆哆嗦嗦地往他身上戴。但设备都是成人尺寸,他用不了,氧气面罩也不停地往下滑,更显得像具小小的尸体。
他不想动,也不想讲话,可就听见耳边林雪河林雪河不停地叫,实在太吵了,“闭嘴……”
陆崇松了口气,划破自己的掌心凑到他嘴边,“喝点吗?喝点吧。”
热烘烘的鲜血香味四溢。林雪河闭着眼睛舔了几下,好像连舌头都没力气。
来这里时天刚亮,他们在保温舱待完了一整个白天,直到傍晚时分,全须全尾神清气爽地走出来。
“还真是好东西。”陆崇着手采购,“回头也弄两台放我们家里。”
林雪河没有说话。
他现在回过劲儿来了,感觉自己一时气愤为陆崇报仇的行为很傻。
但他也可以说是因为本来就很讨厌秦宴。这样解释是合情合理,毕竟他在平行世界里遇到吸血鬼猎人版本的秦宴时也动手了。
只不过,解释的前提是要有人提问。
陆崇憋着坏,知道问了他肯定也会狡辩,所以干脆就不提那事,自己在心里暗爽。
林雪河转着手上的铂金戒指,感觉戒指也烫手,没一会儿就摘下来扔给他。
陆崇美滋滋地戴上。
完全忘记他当初对这东西的象征意义有多抵触。
两天没回来,水杯里的风车玫瑰已经有了凋谢的姿态。
那是从平行世界里回来时,林雪河随手带回的纪念品。也是另一对林雪河和陆崇婚礼上用的花。
怕林雪河看到了会不高兴,他偷偷在附近的花店里订了新的玫瑰送来,也插到水杯里保持原样。
但其实林雪河压根就没注意到那些细节,自己都忘记了。
他们短暂地度过了一段安静的日常。
陆崇不放心他自己在家,能逃掉的课都逃了,远距离的拍摄也都推掉。还约了手工定制的店到家里来给他量脚型,记录他行走的姿势习惯,做他穿起来最舒服的鞋子。
在新鞋做好之前,林雪河名正言顺地窝在家里,出门就要抱。
这天午饭后一起去逛超市,他们买了超多东西,推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车从地下城的电梯里走出来,正遇到蹲守的狗仔。
陆崇露出i人的职业假笑,主动向拍他的人打了招呼。
放在以前,他是肯定懒得在私人时间还努力营业的,只看荧幕作品就够了。但作品上映都有周期,需要时间等待,他现在不想只要口碑了,他还想要人气。
如果他在人类社会里更有知名度——家喻户晓的那种,忽然消失就会引起公众震惊,舆论沸腾。想杀他就更麻烦了。不仅难杀,还得考虑后续该怎么掩盖死因平息物议,复杂程度直线上升。
他的母亲曾经拿过影后,最后却还是悄无声息地消失。那么他要更有名,其他种族才会更顾虑让他消失要付出的代价。
他不想再当连名字都不配被记住的人类。
他要做最特别的那个,最……能和林雪河站在一起的那个人。
林雪河坐在购物车里,左拥右抱地揽着零食,看他逼着自己跟媒体互动,完事之后评价,“比前天在商场遇到粉丝的时候好了一点。”
陆崇把他和零食一起抱上车:“唉,我下次继续努力。”
可怜,无助,被难倒.jpg。
今天下午还有一项行程。
失踪人口楚河的遗体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就只有脑袋还被扔在他家门口。他们回来的时候又见到那只黑袋子,心里一戚,也不能不管,就带回家族烧掉了。陆崇找了块墓地把骨灰安葬,忙活几天刚弄好。
楚河没有其他家人,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和朋友们都以为他失联失踪,或许永远都想不到他遭遇了什么。
林雪河嘴上说没有很在意,去墓园之前还叫他开车找书店,买了两大箱漫画一起带过去,给搬到墓碑前供上。
还说要给妹妹多做点动画烧掉呢。自己先被烧掉了。
林雪河看着墓碑沉默了很久,走之前说了句,“你好容易死。”
“……”
陆崇弯腰摸摸他的头顶,安慰道,“你已经多给他续了一段生命了。”
如果林雪河没用[诅咒],楚河会在更早之前死于那次坠亡。人类本身就是这么脆弱的,一次意外就彻底粉碎,没有重开的权利。
幸好这天回家,定制的鞋子送到了。林雪河拿到手就一双双试穿,注意力也被转移。
陆崇也拿起一只把玩,是童装鞋,越看越可爱,“还没我半个巴掌大。”
“唉。”林雪河穿上心爱的小皮鞋,在他大腿上轻轻踩一脚,娇气地说,“陆崇哥哥,我想吃薯片。”
可恶!
感觉鼻子热热的。
明知道他是跟平行世界的林雪河学来的。就这么一点子东西,也没创造出什么新花样来,反复地说,陆崇还是被反复拿捏。
说是吃零食,其实他只能闻闻。因为没有人类的味觉,吃什么都味同嚼蜡,反而破坏了他对零食的好感。
香味倒是能够接收到。他就只闻闻,闻够了再丢给陆崇吃。
陆崇每次看他对着薯片深呼吸都很想笑,好像在吸薯片的精气。他最喜欢番茄味薯片,调味料里闻起来有股甜甜的味道。
等他吸完了薯片的精气,陆崇再任劳任怨地吃剩饭。
家主说到做到,他们一直都没被血族打扰,但开始每天都有动物飞来送信,写着家族里近期发生的事务。
林雪河并没有要求过,可是收到信,不情不愿地也都看完了。
来送信的白天是鸽子,晚上是蝙蝠。这么古老的信件投递方式,陆崇挺新奇,拿木板敲敲打打,在阳台上搭了个小房子。下次来它们就很机灵地把信放在里面。
倒是古堡事件发生几天后,林卡西来找过他们一次。
她说话流利了很多。林雪河问过才知道,是趁回到秦家后立刻摸到存放血清的房间位置,给自己用上了[祝福]。
有资源就要想方设法地立刻利用,行动力超强。
她有些幸灾乐祸,“我拿走的是最后一针[祝福]。”
秦宴出事后家里乱作一团,血清库当然也会失守。
血清注射后的效果能在身体里停留十年。怪就怪他太自大轻视林雪河,如果提前把库存的[祝福]全都打完,说不定那天林雪河和陆崇全都要死在高塔上。
秦家损失了很多个血仆,现在不同的支系在争抢家族控制权,形势十分混乱。
林卡西抽空溜出来找他,唠了一会儿以后问他,“你真的决定跟这个人类待在一起吗?”
知道一切后她还是觉得,那天陆崇能带他跑出来纯属侥幸。
跟食物混在一起,总有一天也会沦为食物,会被一起猎食者吃掉的。
“少管我。”
林雪河懒洋洋道,“你应该好好感谢我才对。”
他当然不会让秦宴好好活着。但如果秦宴就那么死了,秦家会立刻推举新的家主,然后新的家主会立刻来抓他去当祭品,显然也不是好主意。
让秦宴保持在不死不活的状态里是最有利的,所以他最后诅咒的内容是永恒的沉睡。眼前的混乱局面就不会很快被摆平。
这对林卡西当然也有很大好处。她刚回到秦家,最需要这种能浑水摸鱼的机会,趁乱有很多事可做。
“懂,谢谢。”林卡西说,“我会回报给你的。”
林雪河点点头,因为有平行世界的经历,看眼前的她就觉得有点可怜。
比起那个出身纯血贵族的秦卡西,她的初始设置太低了,多吃了很多苦头。
但她的眼中有同样的野心,从决定回到那个家里开始,一步步地往上走。
或许她只是在命运设置的弯路上多绕了一段。最终她们殊途同归。
“祝你早日把持家族大权。”
林雪河感慨完,有些好奇地问,“如果以后我们起了冲突,你会放弃立场地帮我吗?”
“那要看你拿什么交换,以及冲突有多大。”她很客观,没有因为久违的聊天氛围不错就说违心的话。
“唉,可是我觉得陆崇会哦。他是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的人。”
林雪河更热衷于破坏氛围,说完就惊讶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睁圆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居然能让我说出这种话!”
“……”
林卡西说,“别秀了。腻。”
她没有待很久,走之前,又被林雪河叫住问,“关于我的那个预言,你后来有再占卜过吗?”
他上次回家的时候,家主表示知道了占卜结果。知道的人太多会影响预言的准确性,他想林卡西应该会重新占卜一次的,“结果有变化吗?”
林卡西没回头,摆了一下手说,“先走了。”
那就是没有变化。
林雪河看懂反应,沮丧地摊回了沙发上。
还是躺平吧。
在命运面前,一切挣扎都会显得徒劳无功。
虽然但是,今天怎么回事,躺了足足五分钟都没有人来哄他?
林雪河坐起身,视线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才捕捉到阳台上一角黑色的衣袖。
林卡西来了不久陆崇就说去阳台上打电话,连门都关起来了。
现在林卡西都走了电话还没打完,平常和同学或者经纪人沟通也没这么久。
陆崇自己也有点意外。
他悄悄联系到了狼族。是陆明灯写给他的号码,他当时没有要,但是瞥一眼就记住了。
考虑了很久之后打过去,没想到身份一对照,接电话的是钱雨虹身边那个女执事。
十数年来,她一直都在等这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哽咽了。他不太会热络地叫阿姨,讲了下自己长大这些年,尤其是发情期到现在的情况。
第一次通电话也没讲太详细,但就大概说说也花了很长时间。挂断时陆崇说得都有点口渴了,转身发现客厅里沙发是空的,来做客的血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阳台玻璃门上印着个矮矮的身影。
林雪河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不知道听了多久。
他刚张开嘴巴,还没说话呢。林雪河就先说,“不许去。”
陆崇意外地抬了一下眉毛,“我还以为你会希望我去呢。”
他知道林雪河不是那种特别积极解决问题的性格,否则也不会被关在家里那么多年都还能安分待着。如果不是听到占卜说这是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年,估计还能继续再宅个几十年懒得动弹。
因为大多时候都主打一个能不挣扎就不挣扎,浪费力气的事是一点都不想干,所以肯定,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戳破他的身世和狼王竞争的传统。
在平行世界看到另一个林氏家主的时候,他察觉过林雪河的情绪变化。
那里的家主是林雪河的父亲。从上一代开始,命运就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血族中的资源分配太不公平,当初秦宴一个小孩都能用上[祝福]血清,却没有谁愿意给他的父亲弄来一支救命。
所以陆崇想,复仇的火苗应该也在他心里燃烧了一下……可能就一下。
毕竟身边就有个狼族喜欢他,正好母系家族地位不低,拥有角逐的入场资格。只要能在狼王竞争中胜出,自然就会心甘情愿地把整个狼族的力量都捧给他。
到时候别说干掉秦宴家,他能连自己家一块儿掀个天翻地覆。
所以才会有那一句——“我会赌在你身上”。
可现在,他又不想赌了。
“反正你不许去,偷偷去也不可以。”
林雪河说,“别惹我生气,小心你以后考试门门挂科。学习再好也没用,我的诅咒是可以无视现实逻辑的。”
陆崇越听越想笑,自动从这些威胁的话里过滤出重点,“反正你就是舍不得我去送死,对吧。你别太爱我了林雪河。”
“……”
林雪河冷着脸说,“你想太多了。”
他只是不想失去任何已经拥有的东西。
这个世界里的父亲他已经永远失去,就算报仇成功也找不回来了,只会增加再失去陆崇的风险。
想想到最后有可能失去的比得到的更多,就觉得很不划算。
“行。我跟你保证,肯定不去送死。”
陆崇说,“我只是想,连你都能回家弄台保温舱用,那我干嘛还要非要跟狼族划清界限?”
“反正我这基因也改不了了。回头去看看那边的家族怎么个事儿,有什么小便宜能占的,也要搜刮回来。否则这两年不是白挨暗算了。”
林雪河对占便宜倒是没意见,一本正经地点头,“这个可以。”
陆崇笑倒在他身上。没有真的压着他,但头发在他的柔软的小肚子上蹭来蹭去,扎得他有点痒。
林雪河不满地抗议,“你压得我想吐。”
大概是因为身体还没恢复。他觉得好不对劲,心脏酥酥麻麻的,好像有电流经过。有点晕,跟想吐的感觉类似。
陆崇立刻爬起来,“哪儿不舒服?我给你揉揉。”
“不要。”林雪河说,“只有人类才会生病。血族不会。”
他长这么大连次感冒都没得过。把陆崇震惊了一会儿,又厚着脸皮对他说,“那你来,你压着我。”
林雪河沉思片刻,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爬到他腿上去。
周末还有一篇论文要交。陆崇一只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地写作业,一只手轻轻拍他的后背。
他也不再觉得人类的体温太烫了,听着键盘的声音和陆崇的心跳,够不着地面的脚尖勾绷着玩儿,也不觉得无聊。
他能闻到陆崇皮肤下的香味。虽然每天都抱着血包大喝特喝,肚子里是饱的,可闻到暖暖的香味还是会馋,馋了就舔两口。
陆崇被舔得起鸡皮疙瘩,但他现在是个小孩,又拿他没办法,只能拍拍他的屁股以示警告。
舔一口就要被拍一下屁股。林雪河被拍烦了,终于不舔了,放松地挂在他身上昏昏欲睡时,听见一句小声的惊呼。
“怎么这么烫,你是不是发烧了?”
虽然抱在怀里挺舒服的,但陆崇作业写完了反应过来,这不该是血族的体温,马上伸手找空调遥控器,抱着他摇晃了一下,“是这屋太热了吗?下来我摸摸。”
“不要。”林雪河说。
他有点喜欢发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