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莫焓又从画板上揭下一张画, 旁边的周正宁片刻不敢怠慢，几乎是在画刚落地，他就捡起来撕成碎碎的好几块。

周正宁低头机械地进行自己的工作, 最后把那些碎纸片全部丢进垃圾桶。完事后, 他抬头想活动活动脖颈，却猝不及防跟面前的莫焓对上了视线。

莫焓的头发似乎很久没剪过了，他的眼睛藏在头发后面, 就那样从阴影中幽幽地望着周正宁。

不知是不是周正宁的错觉，莫焓这种目光, 总能让他联想到上个副本的林纤纤。

他背后起了一片冷汗：

“你, 你看我干嘛啊。”

莫焓当然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那样一眨不眨地看了他很久，最后, 他挪开视线，从自己的座椅上站起身来, 离开了角落的画架。

周正宁陪了莫焓大半天，莫焓没事几乎不离开他的位置，除了上厕所和睡觉。

这里每间病房内都配有独立厕所，周正宁当然不可能连莫焓上厕所都盯着，所以并没有多留心。

但莫焓这次上厕所的时间似乎格外长。

周正宁等了一会儿，有些坐不住。他晃悠到厕所门口听了一耳朵，结果隔着门板, 他听见了房间内传来的哗哗流水声。

是在洗澡？

周正宁皱起眉，敲了两下门：

“莫焓, 你在洗澡啊？”

莫焓自然不会给他回应。

事实上，这半天里周正宁已经在莫焓身边试图搭话一万次了, 但莫焓从头到尾连一个音节都没有给过他, 周正宁说话时, 他甚至连下笔的动作都没有停顿过。

这次自然也是一样。

周正宁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他心里总有点不安，好在病房里的厕所没有锁，他等了片刻，还是决定强闯进去。

只是，在周正宁刚碰到门把的那一瞬间，里面的流水声就停了，他动作也随之一顿。

过了一分钟左右，门把“咔哒”一声被人从里面拧开，逐渐扩大的门缝内露出了莫焓的脸。

他前额的头发湿了，发丝沾着水撇到一边，露出其下一双清秀的眼睛。

他眼睛很清很亮，带着点苍白病弱的少年气。

他看了周正宁一眼，随后垂下眸子，只拉开门，在厕所内和门外的周正宁沉默对峙。

周正宁莫名有点紧张。

他在想，莫焓为什么不出来？

几秒后，他后知后觉：

原来是因为自己挡在了门口。

周正宁赶紧从门口让开。

莫焓慢慢从厕所挪出来，重新回到画架前坐下。

周正宁看了他一眼，皱起眉，想了想，还是坚守职责，进厕所检查了一圈。

厕所面积不大，除了洗手池马桶与花洒，里面就只有贴在墙上的一面大镜子，以及一扇用来通风的窗。

莫焓刚才好像放了热水，周正宁进去时，厕所里还有一股闷闷的热气。闷热水雾漂浮在空中，微微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他对面镜子上的画面。

周正宁盯着那镜子良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皱起眉，走过去仔细看了一眼。

他发现，镜子的雾气上似乎有几道人为留下的指痕。

周正宁对这玩意熟悉，他小时候洗澡时就很喜欢在镜子上的白雾里用指头画画，虽然指腹留下的笔迹很快会被新一轮雾气覆盖上，但还是会留下轻微的水渍印记。

周正宁贴近观察片刻，发现镜子上的好像是幅人像。

但莫焓的画风太有特点，这幅画又被雾气覆盖了很多，周正宁看不太清，只能依稀辨别那是个穿着白大褂带着眼镜的男人。

这家伙怎么在哪都能画画啊……

周正宁也不知道莫焓的升维在这种情况下还会不会奏效，但为了以防万一，周正宁还是接了一捧水，用手把镜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

二楼治疗室。

被剥夺身份的NPC被拉走了，治疗室重回安静。

叶绯把横躺在地中间的医疗床推回原位，自己坐了上去，又摸摸自己的白大褂口袋，果然从里面摸出一张折叠成小小一块的纸页。

“舟海第四医院医生守则（3046年第八次修订版）”

“欢迎各位医生入职舟海第四医院，本院薪资丰厚，待遇良好，将为您提供最好的工作环境，前提是，您需要遵守以下规定：

1.医生在医院任职期间需身穿制服，除了制服，您没有其它可证明自己身份的方式。

2.医生在医院任职期间需全天留在医院，且在晚上九点前回到宿舍或办公室。如果九点后有人以病患/同事名义要求您开门，请无视他/她/它。

3.医生在医院任职期间需对病患用心负责。如果入院的病人坚持自己没患病，请不要相信ta。您需要做的是尽可能了解病人的病情，并且让病人意识到自己【已患病】。如果病人依旧意识不到自己的病情，您可以申请带ta进入二楼治疗室进行治疗。

4.医生在医院任职期间拥有二楼治疗室使用权。每位病人在治疗室的基础治疗时间为20分钟，在此期间，您需要让病人意识到自己的病情，如果您认为病人已足够了解自己的病情，并且对治疗没有抵触情绪，那么本次治疗可完美结束。

附：反之，医生可酌情延长治疗时间。

*若医生遇到病情格外严重、并且坚决不配合治疗的病人，那么您可向院长请示，将病人送往地下治疗室进行治疗。

5.医生在医院任职期间需要牢记，本院所有病人均是精神疾病患者！请不要相信他们所说的任何信息，请不要与他们做任何交易。

舟海第四医院以病人为先，致力于为每位病人带来健康美好的明天。我们为成为医院一份子而骄傲，一起努力，为患者带来美好的新生活！”

比起护士守则，医生守则能提取的信息就要少得多，但对于叶绯来说，已经够用了。

这地方果然跟他想象的差不多。

他把医生守则装回口袋里，打算出治疗室去找任花颜，但治疗室的门却像是用强力胶粘住了一样，完全打不开。

叶绯微一挑眉，看着门上弹出来的提示：

【工作时间，请医生留在治疗室等待下一位需要治疗的患者，上班时间不准离开工作区域】

好家伙。

叶绯摸摸下巴，脱了白大褂搭在手臂上，这才成功推开治疗室的门。

走廊内，任花颜还一脸着急地走来走去，看叶绯出来了才松了口气。

她只是护士，没有权限进入治疗室，刚才她一直在外面听着里面叮呤咣啷的打斗声，过了一会儿还有保安冲进去。她还以为是叶绯出了什么事，但她看被保安拖出来的是个又高又壮的NPC，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任花颜看看他，又看看他臂弯里挂着的白大褂，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妹妹，我想再去趟护士站。”

叶绯顿了顿：

“跟我们一起的那个喜欢画画的男孩子叫莫焓，你能不能帮我联系上他的家长？”

“啊……莫焓？”

任花颜没有说行还是不行，她像是若有所思的模样，片刻，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用拳头砸了一下掌心：

“莫焓！我记得！刚刚我去找徐淼家长联系方式的时候，他的名字就和徐淼摆在一起！他们好像是同一天入院的，只是莫焓监护人和监护人联系方式那里被涂黑了，很显眼，所以我记得特别清楚。”

“这样吗。”叶绯微微皱起眉：

“那除了记录本，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找见莫焓的来历？”

任花颜摇摇头：

“我不清楚了，按理来说应该是有的，我去找找？”

叶绯迟疑片刻，最终摇摇头。

他抬手揉揉任花颜的发顶：

“没事了，先回去吧。”

叶绯和任花颜一起回了三楼。

得到了康复区的身份卡后，他们换到的新病房也挨在一起，叶绯走到病房门口，刚准备和任花颜道别，却听见隔壁病房似乎有什么人在争吵。

仔细听听，似乎是希望小队那两位老人。

叶绯微一挑眉。

任花颜看见他的表情，又侧耳听听隔壁的响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哎呀，奶奶又在数落爷爷，没关系的。”

叶绯轻笑一声，双手抱臂靠在墙边上：

“他们经常这样啊？”

任花颜点点头，脸颊边因为笑容而多出两个小酒窝：

“是呢。奶奶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她心眼不坏的，如果她跟叶哥哥说了什么不太中听的话，你可千万别怪她。”

任花颜谈起家人时，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看得出来，他们真的很幸福。

“好好。”

叶绯目光温柔了些，他微微弯起唇：

“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任花颜和叶绯各自回了病房。

叶绯回去的时候，小监工周正宁还坐在莫焓身边监督他画画。

听见刷身份卡的声音，周正宁回头看了一眼，刚好和叶绯对上了视线。

叶绯还穿着那身病号服，和离开前不同的是，他臂弯里搭了一件白大褂，鼻梁上还架了一副无框眼镜。

看来，叶老师确实是去抢人家的身份了。

周正宁多看了叶绯两眼。

他这是第一次见叶绯戴眼镜，但他总觉得，眼前这人这副模样好像略微有点眼熟，似乎是在哪里看到过。

周正宁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干脆放弃了。

他问：

“叶老师你当上医生了？接下来咱们干什么呢？”

叶绯把手里的白大褂丢到一边，又取下眼镜，一头栽倒在自己的小床上，舒坦地长舒口气：

“什么也不干，睡一觉，躺平，然后，躺三天，安全出院！”

叶绯拖着声音，说一个词顿一下，莫名幼稚。

周正宁额头上几乎要多出一个流汗符号：

“这样啊，你之前那么在意徐淼，我还以为你想试试打出true end呢。”

“哈？”叶绯夸张地发出一声疑问，随后冲他摆摆手指：

“好布丁，明明躺平就能通关，我才不会给自己加工作量。”

这个回答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很符合叶老师的咸鱼人设，周正宁释然了。

他点点头，托着腮继续无聊地看莫焓画画。

但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见旁侧的卫生间内传出一声闷响。

周正宁愣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眼叶绯，发现叶绯好像已经睡着了，对那声音并没有什么反应。

周正宁莫名有些不安。

他站起身，去卫生间门口拉开门看了一眼。

厕所里的水雾已经散去了，里面的镜子也干干净净，一切都在原位，看起来和他上次进来时并没有两样。

只是……

周正宁看着厕所内半开的窗户。

刚才的窗户，是打开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