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璟看着白塔上那人逐渐被黑色风暴包裹, 心里一惊。

随着那人身上的变化，他们周边弥漫的黑雾也愈发浓郁，就连蔓延都速度也快了许多。

“黄毛！！”

“来了！！！”

周正宁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边往这边跑, 边举起手里的三阶魔方。

魔方一点一点变成反色，下一秒，一阵风以他为中心点往外扩散。而在那风经过之处, 黑雾的速度和效果明显被削弱。

可白塔下跪着祈祷的那群人，身上的精神控制还没解开, 就算身体沾上黑雾, 就算他们正一点一点被侵蚀，他们也毫无反应毫无求生欲, 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痛。

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再怎样拖延时间, 都没有任何意义。

而且，亚特兰斯的启示圣音在绯夜身上的强度有很大提升，决的绝对湮灭也一样。

虽然周正宁给绝对湮灭加了百分之六十的削弱，但湮灭黑雾的强度还是在不断提升，眼看着周正宁的削弱效果越来越弱、周边人一个接一个化为血雾再散为空气，秦璟心里着急得不行。

但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她没有简泠西的免疫, 她也要在黑雾中自保，她带着周正宁不断闪避, 心里想着可行的办法，直到她某个空隙微一抬眼, 她看见了浓郁夜色中唯一一抹亮色。

那是身穿白袍的拉尔斯特。

尽管身边都是湮灭黑雾, 拉尔斯特也不闪不避, 他只静静地站在原处，他身边的绝对湮灭也不会去伤害他。

他抬头看着白塔上方的绯夜，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毛。”

“啊？”

秦璟看见他，心里有了个猜想，她问身边的周正宁：

“白毛的时间静止，对绝对湮灭有用吗？”

能够克制绝对湮灭的异能实在不多，周正宁的削弱算一个，拉尔斯特的时间静止……应该也算一个。

“有用，我记得有用！”

周正宁忙回忆道。

有了他这句话，秦璟立马冲向了拉尔斯特的方向。

削弱效果只会随着湮灭强度的变化而减弱，但时间静止可以直接阻止黑雾继续蔓延，可以给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拉尔斯特站在人群最前，他一身白底银纹的长袍，格外惹眼。

秦璟试图靠近他，但她在人群后方，周边是无数跪地祈祷的人，还有愈发浓郁的绝对湮灭。

刚才拉尔斯特和绯夜的对话她也听见了，说实话，她并没有把握能劝动拉尔斯特，让他配合他们一起救人。毕竟这家伙对亚特兰斯的信仰虔诚到有些魔怔，以至于他对于拥有亚特兰斯一部分灵魂的绯夜也言听计从。

所以，在靠近他的时候，秦璟一直在纠结劝说他的办法，但很快，她发现自己似乎多虑了。

因为，就在她即将从后面碰到拉尔斯特肩膀的时候，一道力量突然穿透了她的身体，她整个人被定格在了原地。

同时，被定格的也不只有她，还有周边跪地祈祷的人们，以及周边吞噬一切的黑雾。

那种感觉很奇妙，秦璟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变成了一张相片，而自己正是相片中的一员。

直到她身前的拉尔斯特似有所感般转了过来，他看见是她，似乎有些意外地微微睁大了眼，又弯起眼睛，冲她笑了一下。

很快，秦璟就从定格的时间中被解救了出来。

她活动活动手腕和脖颈，又抬眼看着拉尔斯特，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拉尔斯特懂她的意思，他看看自己身边被暂停的屠杀，有些怅然的模样：

“你想问我为什么这样做？”

“是。”秦璟十分诚实：

“我还以为你会选择一直追随那家伙，毕竟你刚才……”

秦璟真的差一点点就以为拉尔斯特要倒戈了。说真的，这家伙的异能放在哪里都很棘手，时间静止配上任何异能，都是一个无法破解的大麻烦。

秦璟也没想到拉尔斯特会主动阻止这一切。

“原本我是这样想的，但我又觉得蛇说的有点道理。”

拉尔斯特抬眼看向了白塔上缠斗的那两人：

“淡漠对待一切的才是亚特兰斯大人，无论是好是坏，他都不会干涉任何事。说实话，现在想杀了所有人、毁灭一切的绯夜大人让我有点迷茫，所以我决定帮蛇一把。”

拉尔斯特摇摇头：

“这是我第一次背叛信仰之人的指令，我想，蛇应该感到荣幸，他最好别让我输。”

拉尔斯特的时间领域不算大，但也我绝对不小，刚好够把白塔周边的人群笼罩。

人群和黑雾一起静止，那是一场被暂停的屠杀。

至于最终的结局，决定权并不在他们。

白塔上方，绯夜注意到白塔下被拉尔斯特的时间静止护住，他的表情明显有一瞬的狰狞。

他的同伴们背叛他。

简泠西背叛他。

就连最忠诚的拉尔斯特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绯夜不甘心，他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果然……人类就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阻挠他。

为什么所有事都不能如他的愿。

这些想法越来越多越来越杂，它们逐渐影响了绯夜的心绪，它们让他越来越疯狂。

他调动自己身上全部能力来阻挡简泠西，但根本没有用，简泠西一点没有留情，他一次次地用镰刀结束绯夜的生命，又看他一次次在湮灭风暴中重生。

但这样终归不是办法，就算简泠西心意再怎样坚定，他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遍一遍死在自己手下，还是会有瞬间的动摇。

但那些软弱的想法总会在半秒内被他否决，在绯夜再次从地上爬起来时，他再次毫不犹豫地提刀冲了上去。

绯夜的攻击手段多半是异能，加上此时，他的心绪被恶念占满，他意识不太清晰，对上简泠西，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简泠西再次进入了绝对湮灭的风暴眼，他将镰刀刀刃最准了绯夜的咽喉，但这次，绯夜没有躲开，也没有试图抵抗，他只是沉沉地看着简泠西，唤了一句：

“小蛇。”

虽然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却比任何防御攻击手段都要管用。

简泠西的动作硬生生顿住了，因为从那两个字里，他听见了熟悉的人的语气。

他看见，绯夜的瞳色变深了些，变成了近似黑色的深红。

看见他这个样子，简泠西有一瞬的恍惚，但很快，他恢复了攻势，只是在那时，绯夜又问：

“你还要再杀我一次吗？”

简泠西微微皱起眉。

他下意识顺着绯夜的话动了心思。

还要再杀一次吗？

年少时，他为了生存，将刀插进了他的脖颈，后来，他又亲手让他死在了自己的怀里。

到了现在，他又在这里，为了底下那群无关紧要的家伙杀了他一次又一次。

还要再杀一次吗？

可无论问多少次，简泠西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因为这是叶绯的愿望。

因为下面是叶绯要保护的人。

但他这一瞬间的出神，让绯夜误以为他在动摇。

很快，绯夜唇角浮起一抹熟悉的恶劣弧度，他转身冲向了台面边缘处。

他打不过简泠西，没有必要在这跟他继续浪费时间。倒不如从上面跳下去，先去解决下面那些该死的家伙。

这样想着，绯夜的手已经碰上了七层阳台的围栏。

可就在他即将翻过围栏之时，一道声音从风暴外传了进来：

“零七！！！”

简泠西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看见，黑色风暴中闯进了一抹亮色，那是一把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匕首。

它穿过绝对湮灭，完全没有被黑雾沾染，它被抛向简泠西的方向，而简泠西稳稳地接住了它。

而和匕首一起闯进湮灭风暴的，还有一道火一般的鲜艳颜色。

绯夜的绝对湮灭以他为中心，风暴眼的位置，也是湮灭力量最浓郁的位置。

按理来说，除了简泠西，任何人或物，都无法穿过风暴接近他半步。

可岑麟做到了。

当年，叶绯把自己的血液注入过简泠西的身体，这在他身体里留下了致命伤加速治愈的效果。

而岑麟也一样。

她被凌救过很多很多次，她血液里的治愈力量同样留在了她身体里，所以此时，尽管她身上挂满了极度浓郁的湮灭痕迹，她也没有立刻消失。

绝对湮灭蚕食着她的身体。

治愈能力又一点一点修复着她的伤口。

她火红色的长发披散在身上，让她在风暴之中格外惹眼。

可治愈能力终究跟不上绝对湮灭侵蚀的速度，岑麟的身上脸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伤口，有的部位甚至已经露出了白骨。

即便有治愈能力在，岑麟也并不能在湮灭风暴里存活太多时间。

不过这对她来说，也足够了。

其实岑麟原本是想走的。

她在实验室捡到了刀柄后，直接从白塔暗道走了出去，她一点不留恋白塔，也不留恋伊甸园。

但在她即将离开伊甸园范围时，她还是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白塔七层的湮灭风暴，看见底下被控制的人群、被暂停的一切。

她看见叶绯那些朋友，包括那个帮她绑头发的、叫任花颜的小姑娘，都在努力从被定格的领域内，救出被困在黑雾中的那些人。

岑麟有些出神。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盘在脑后的长发。

那个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突然想到，自己在伊甸园遇见的，似乎也不全是坏人、不全是坏事。

她好像有过几个还算可以的朋友，也有过近似家人的人。只是那些人那些事都被她丢在了时光里。

其实岑麟以往并不会去回忆这些，毕竟她向来只有目标和结果，并不会理会沿途的东西。

她其实并不打算走回头路。

但可惜，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人已经在去往白塔的路上。

无所谓了，毕竟答应过简泠西。

就当是还那小小姑娘帮她绑头发的人情。

也当是她为凌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样想着，岑麟爬到白塔塔尖，没有一丝犹豫地跳进了湮灭风暴之中。

她把刀扔给简泠西，自己跳到了绯夜的身上，她阻止了绯夜向下跳的动作，用只剩臂骨的手臂扼住了绯夜的咽喉。

岑麟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剧烈疼痛下被分解消散。

她撕扯着嗓音，用仅剩的力气冲简泠西喊：

“杀了他！！！”

岑麟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很多事，但她绝对对得起自己。

她踩着同批实验体的尸体，一步一步爬了出来。又踩着更多人的骸骨，爬到了最高处。

她几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但无论她如何努力，她还是抓不住记忆中的那个人。

岑麟的眼睛沾上了湮灭痕迹，疼痛夺走了她的视线，也将夺走她的思绪。

只是在那之前，她用全身的力气，死死扣住了臂弯里的那个人，那是一同赴死的杀意，又是生命尽头决绝的拥抱。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岑麟感觉，自己身上的疼痛似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温柔至极的暖意。

那大概是她已经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力。

可无论如何，她还是更愿意相信，那是她终于跨过一切阻碍，隔着身体，拥抱住了那个独一无二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