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训练场。

岑麟站在训练场内, 抬眼望着对面的射击靶。她就站在那里，许久未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风带起她的长发和衣摆, 碎发飘在她眼前, 微微扰乱了她的视线。

她似乎有些出神，片刻，也不知她看见了什么, 她神色一凝，望向某个方向, 而后往后跃了半步, 侧过身，躲开了冲自己脖颈刺来的刀。

锋利的刀刃蹭过她的脖颈, 留下浅浅一道血痕，有半缕红发被刀刃削下, 缓缓落在了地上。

“刺杀守卫军总司令？你胆子不小。”

岑麟抬眼望向来人，对上了一双墨黑的眸子。

简泠西一把拽住了她的衣领：

“你杀了秦关雎？”

“嗯。”岑麟淡淡应下了：

“他是个麻烦，只要有他在，医生联合会就会一直闹下去。不过一个杀鸡儆猴的道理，这也是岑介希望看见的，你不会不明白。”

简泠西松开了她的衣领。

他瞥了岑麟一眼：

“叶绯在地下六层？你们想对他做什么？”

“岑介想对他做什么，你还没有资格知道, 至于我……”

岑麟微微眯起眼睛，某种闪过一丝戏谑：

“我要他死。”

简泠西神色未动, 他只问：

“原因。”

“没有原因，他必须死。”

说完, 她上下打量了简泠西一眼, 眸中闪过些许戏谑：

“怎么, 你不会想要救他吧？让我想想，你第一次去无人区执行任务，以你的能力不可能出差错，但你却带着一身古怪的伤回来了。对，你在白塔中央学院也经常去听他的课，还有，这些年你一直在和极光联系，而前些年，叶绯才因为私通极光而遭过惩罚，这样算一算，时间刚好对得上。

“还有，言靳也是你杀的吧？啧，为他做这么多事，他认不认识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啊？”

岑麟勾起唇：

“我很欣赏你做的这些，也很愿意帮你一把，但抱歉了简泠西，谁让他碍了我的路，在我这里，他非死不可，所以，委屈你了。”

简泠西眼里闪过一丝冷光。

他从腰带里抽出匕首刺向岑麟，岑麟后退躲开，抬手握住双刀，刀刃随之燃起火焰。

二人瞬息间过了数招。

他们认识很多年了，以前的训练也经常一起，他们对对方的招数了如指掌，这么多年以来，所有的切磋有大半都是以平手告终，难分高低。

这次也一样。

“你想杀我啊？”

岑麟用刀刃抵住简泠西的攻势：

“我这里可是有你很多把柄，要是我死了，那些信息会同步到白塔数据库，光私通极光谋杀言靳这一点就够你死一万次。你现在动手，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到时候我死了，你死了，叶绯还是会被关在白塔地下，还是落在岑介和方远手里，没人救得了他。”

岑麟说的这些，简泠西同样明白。

他微一挑眉：

“你那些废物守卫军挡不住我，杀我，看看他们配不配。”

“说得好。但你应该很喜欢叶绯吧，就不想知道叶绯身上的秘密吗？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会沦落到今天这般模样？”

岑麟勾起唇：

“伤害他的除了我，还有其他人，不如我们先合作，等解决掉棘手的东西，再开始我们之间的战争。对了，方远最近有个项目，大概是人体改造一类，如果成功，你会得到比现在更加强大的力量。弱者无法改变任何事，但强者可以将所有东西掌控在自己的股掌间。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

“简泠西，我欣赏你的能力和心性，也想和你交朋友。现在朋友做不了了，合作对象，倒是可以试试。”

不得不承认，岑麟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那天叶绯的异能暴走确实蹊跷，简泠西完全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甚至连靠近都做不到。而现在，就算他在这里杀了岑麟，他还要面对方远和岑介，想救叶绯脱困依旧困难，而且他多半还解决不了他身上的问题。

如果像岑麟说的，暂且同她合作……

“讲清楚。”

“很好。”岑麟点点头：

“你跟我合作，从今天开始，你依旧是那个对白塔来说干干净净的死神组长，我不会伤害叶绯的性命，也会给你白塔地下六层的通行证，你随时可以去看他。等到我们杀了方远，架空岑介，扫除我们共同的障碍，再结束合作，开始我们两个的战争。

“那两个家伙是不小的麻烦，你和我都想要他们死，但单凭我们任何一个，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岑麟微微眯起眼睛：

“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不是吗？”

“……”

沉默片刻，简泠西收起了刀。

岑麟知道，这是自己的合作计划得到了对方的肯定。

果然，简泠西瞥了她一眼，冷声道：

“我们的关系仅限于合作，提前说明，我不会信任你半分。要是你刚才说的那些被你违反一个字，那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落到和言靳一样的下场。”

“嗯，我懂。”

岑麟冲他伸出手：

“那么，合作愉快。”

简泠西垂眸扫了一眼她的手，并没有什么反应，他只是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训练场。

那天之后，简泠西和岑麟达成了微妙的和平，他们明面上还是总司令与死神组长，私下里暗流涌动，进行着不为人知的计划。

后来，简泠西被岑麟推荐到了方远所说的那个研究项目，那是一项人体改造计划，他们会在人体上移植属于动物的特性，能让异能者强化异能，或者赋予普通人一些特殊能力。

简泠西不屑于什么特殊能力，毕竟他杀人放火也不靠那些。

但当他听见其中有一个方向是异能免疫时，不得不说，他略微有些动摇。

那天在伊甸园中心广场，他看着叶绯被黑雾包裹，却什么也做不了，连靠近都做不到。

在走到叶绯身边之前，他就会被那些黑色物质侵蚀，什么都不剩。

那种无力感一直缠着简泠西，他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来改变现状，但想来想去，如果那种情况再次发生，在那种无解的异能前，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但要是有了异能免疫……

简泠西向来是个果断的人，他只犹豫了一瞬间，就对方远说，他自愿成为这次计划的实验者。

方远看他的眼神变了变。

他说：

“这个计划暂时只是概念，第一批实验的死伤率肯定不低，你想清楚了？”

说实话，简泠西的身体素质和心性实在是很适合接受改造，一旦成功，他个人能力加上异能免疫，那就是个无解的杀器。

但好歹简泠西是方远和岑介花了很多心血培养出来的听话的好狗，如果他就这样死在改造中，那实在不划算。

这是一场豪赌。

“无所谓。”

简泠西对方远说的“死伤率”毫不在意，因为他可能得到的，要比他可能失去的重要得多。

原本方远和岑介还在商量要不要把简泠西加进第一批实验，但现在他本人都无所谓了，他们也愿意陪简泠西赌一把。

而的确如他所说，在实验的摸索阶段会出很多错，简泠西承受的痛苦也绝对不会少。

他被送进了白塔地下，那些人挖掉了他的眼睛和其他一些部位，换上了不属于他的东西。

那是常人难以忍受的痛，但简泠西坚持了下来。

因为他在想，叶绯那家伙跑得真快，他要努力追一追，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以前他是叶会长，所以他花了很多年为他扫除障碍，站在了和他相同的位置。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终于赶上了，但很快，叶绯出了事，他又被一片片湮灭黑雾拦在了离他很远的地方。

所以，他又开始追逐他的脚步。

他要再跑一跑，再追一追，才能穿过那些东西，去到他身边。

叶绯不会等他，所以他要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只有这样，他才能赶上叶绯忘记他的速度。只有这样，他才能正式地站在他面前，不给他再跑的机会。

简泠西什么东西都不太在意，只把这一点执念抓得格外紧。

他凭这个念想，撑过了所有痛苦。

只是他总是欠缺一点运气，事情也并非总是一帆风顺。

就在他身上的改造实验进入中期时，研究员的数值预判出现了差错，连带着实验出了重大事故。

那天，简泠西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他的伤口撕裂，血止也止不住，他的身体渐渐变冷，意识也不太清晰。

他听见自己在喊叫，感受到自己在挣扎，因为他的四肢被医疗床上的固定卡扣勒得发痛。

他身边的仪器被他拖盗在地，研究员们手忙脚乱，四周一片乱声。

“实验体零七数值不稳，所有器官极具衰竭！”

“实验体零七失血过多，通知血库！！”

“……”

他们围在简泠西身边慌乱地记录着，对他身上出现的状况束手无策。

到最后，简泠西的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连挣扎也没有力气，他身体很冷，人仿佛跌入了冰窖。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最后，他听见身边有人在说：

“七号实验失败，实验体零七，死亡时间……”

“等等！”

有人打断了那人说话，随后，他颤着声音，不确定道：

“他的伤口，是不是在愈合……？”

“他的器官在自我修复！”

“数据有回稳趋势！”

“心脏恢复跳动！”

“……”

简泠西耳边是那些人的乱声，他微微睁着眼，但什么也看不见。

好像有人把他从冰里捞了出来。

好像有人安抚住了他体内撕裂的痛感，帮他驱散了寒意。

恍惚间，简泠西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他身体里被注入了另一个人的血液，他躺在极光的破烂小床上，靠在另一个人怀里，他握着他的手，告诉他：

“你别忘了我。”

此时，他人在冰凉的医疗床上，他微微蜷起手指，半睁着眼睛，好像看见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那人越跑越远，从头到尾都不回头看他一眼。

简泠西冲那个方向伸出了手。

“等……等我。”

他张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