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睡前聊过不少旧事，这一晚，周旭梦到了从前。

他和苏晚川据说在襁褓里就通过网络见过彼此。毕竟两人的母亲是好闺蜜，生孩子的时间又恰好隔得不远，当时还说过指腹为婚的玩笑话。

当然，周旭肯定是不记得的。那时苏家还没搬到E市，网络也没这么便利，两位母亲更多的还是电话联系。

直到周旭六岁那年，苏晚川的母亲下定决心换到E市发展，周旭才见到自己母亲常说的那位阿姨，和小自己两个月的弟弟。

第一次见面，是在母亲那间当时还小的影棚里。

前情周旭已经记不清，但可以合理推导出来。就是苏晚川母亲设计的童装，需要模特拍照片，母亲征求了自己的意见，而自己同意了。

当天影棚里就四个人，周旭看见母亲接进来一个年纪相仿的女子，她还牵着个穿白纱裙的小姑娘，漂亮得像小公主。

小姑娘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月牙似的眼，水汪汪的瞳，都让周旭印象深刻。

周旭照着母亲的话，先乖巧地问候：“张阿姨好”。

张阿姨弯下腰：“小旭好啊。这是你小夕妹妹，今天和你一起拍照。”

小姑娘两手轻提裙摆，右腿往左腿后一错，双膝微微弯了下，行了个优雅的礼：“小旭哥哥好。”

周旭记得自己当时有些冒傻气，上上下下地打量对面小姑娘。

然后就被母亲拍了下后脑勺：“叫人呀，没礼貌。”

周旭摸摸被拍的地方，开口：“小夕弟弟好。”

他这话一出，那三人齐齐愣住。

小姑娘微微歪过头，眼睛也不像月牙了，变成两颗光亮的黑玻珠。

母亲再拍了周旭一下：“傻儿子，这是妹妹。你男女不分？”

“但‘小夕’是弟弟呀。”周旭也再次挠挠头，“我从小听到的都是——张阿姨家的小夕弟弟，小我两个月。”

两个大人听得笑出声。

张阿姨：“你儿子真有趣。”

母亲：“一根筋，和他爸一个样。”

小夕重新笑起来，但不是先前那种甜笑，而是有点坏坏的笑。

周旭见他们都没再否认，就问出心中疑惑：“你为什么扮成女孩？”

小夕转了个圈：“不好看吗？”

周旭：“好看。”

小夕又拨下头发：“那不就行了。想扮就扮了嘛，哪要那么多理由。”

周旭认真想了想，觉得这话好像没问题，可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

最后还是母亲说：“要拍的童装有男装和女装，你拍男装，小夕拍女装。”

张阿姨笑着摸摸周旭的头：“小夕扮成女孩时，小旭可以当他的骑士，保护小夕吗？”

周旭理所当然地点头：“我会保护好小夕弟弟！”

接着便开始拍摄。

周旭从小被母亲拍，对镜头很适应，小夕的镜头感也不遑多让。两个孩子磨合过一阵，双人照的部分很快就互动得很自然。

中途休息，大人们凑在一起讨论，孩子们便坐在旁边吃水果。

这个时候，周旭才得知这个久闻其小名的弟弟大名是什么。

小夕：“我叫苏晚川，苏州的苏，夜晚的晚，山川的川。等到九月，会和你上同一所小学。”

周旭：“哦，希望我们能分到同个班。那我以后叫你大名？”

他以己度人，觉得男孩子肯定不乐意被叫小名。

小夕笑眯眯的：“我扮成女孩就叫‘小夕’。”

周旭想了想，明白了：“艺名？”

小夕：“差不多吧。”

周旭又问：“不过，你的小名和大名怎么差这么远？”

小夕小大人似地叹口气：“其实，‘苏夕’才是第一版名字。”

接着，周旭就听到了一个颇为浪漫的故事。

苏晚川的爸爸向妈妈求婚的时候，是在一个美丽的傍晚。两人坐在江边的石头上，一同看彩霞漫天，夕阳落下。

小夕：“我爸妈都喜欢女孩，当时就说好，以后生了女儿，就起名叫‘夕’。”

周旭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他：“结果你是男孩。”

小夕摊手：“所以名字不太合适。我爸想来想去，想到当时被夕阳映红的江面，就给我起名‘晚川’。‘夕’嘛，就变成小名了。”

周旭点头表示理解，又一脸认真地说：“我觉得‘苏晚川’很好听。而且，听你这么一说，我还觉得这名字很美。”

小夕微愣，随即笑道：“其实我也挺喜欢这名。”

周旭礼尚往来，也介绍了下自己名字的由来：“我出生在清早。我爸说，我妈和我被推出来的时候，他刚好看到医院窗外的红太阳。后来和我妈商量名字，两人就一起决定用‘旭’。”

小夕哈哈笑：“我们的名字一早一晚，好对应。”

周旭也跟着笑：“嗯，真巧。”

过了很久周旭才知道，也不完全是巧合。母亲知道好闺蜜定下“夕”字，在给自己起名时曾有参考。

总之，两人之间的缘分，从他们出生之前就开始了。

后来，他们一直同校同班，直到大学报了不同专业才分开。不得不说，缘分这东西真是奇妙。

这么多年，两人母亲的事业都渐渐拓宽，发展得越来越好。不过，即使不再缺模特了，周旭和小夕作为小夕母亲的专属模特，还是保持着固定的出镜频率，甚至成了圈内小有名气的“金童玉女”。

关于苏晚川穿女装这个事，周旭曾在中学阶段很仔细地观察过挺长时间。

绝大多数的男孩子，都不喜欢被当成女孩。但周旭发现，苏晚川并不单纯地为了帮他母亲而穿女装，他自己是真的穿得挺开心。而且随着年纪步入青春期，男孩女孩间的差别开始变大，苏晚川女装时还特别仔细地加进许多细节，甚至学会了变声说话。

周旭当时偷偷找过一些论文啊资料啊之类，杂七杂八的信息看了一堆，忍不住正经问过苏晚川一次：“你是喜欢穿女装，还是希望自己变成女孩，或者觉得自己应该就是女孩？”

苏晚川噗的一下笑出声，当即搂上他肩膀：“兄弟！哥！我没有性别认知障碍，更不想变性，女装就是个爱好。扮成漂亮的女孩子，让别人认不出来，你不觉得这事很有成就感吗？”

周旭这才放下心。既然只是兴趣爱好，他也就没再多说什么。他成长在一个开明的家庭，在父母的熏陶下，尊重别人、求同存异从小就刻在他脑子里。

而且苏晚川穿女装的时候并不多，除了当模特拍照，就只有两家人一同出去玩才偶尔会穿。上大学后自由时间变多，女装次数才稍有增加。

周旭也一直践行着自己的承诺——当小夕的骑士，保护小夕。

◇◆

周旭醒过来的时候，心中还满是当骑士的自豪感。

惺忪的眼好一会儿才聚焦，就看到苏晚川那张五官精致的脸近在咫尺，还能感觉到他正在拍自己肩膀。

苏晚川直起身：“做什么美梦了，拍你好几下才醒。”

“是挺美的。”周旭打着呵欠撑坐起身，“梦到一个穿白纱裙的小姑娘……”

苏晚川微愣。

周旭看向他，忍不住笑开：“甜甜地叫我‘小旭哥哥’。”

“……草。”苏晚川笑骂一句。

这个称呼，苏晚川只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叫过，也算是印象深刻的一幕。

他扬起手，将手中一套衣裤扔到周旭身上：“赶紧的，洗漱换衣服。”

窗帘早被拉开，此时已是天光大亮。

周旭爬起身，出门去卫生间洗漱，再回来见苏晚川已经换好衣服，正在抖开自己昨晚盖的那条毛巾毯要叠。

“你放那，一会儿我叠。”

“半分钟的事。”

苏晚川一边动作利落地叠着，一边转过身。

周旭正从头上扯下当睡衣的大T恤，露出一身紧实肌肉，六块形状分明的腹肌尤为抢眼。

苏晚川吹声口哨：“身材保持得不错嘛。你大二退了足球队，我还以为腹肌要没了呢。”

周旭弯身拿起衬衫，抖开往身上穿：“退队又不代表我不锻炼。你今年还继续待你们学院的篮球队？”

苏晚川：“嗯，打完这学期再退吧，下学期全身心投入考研复习。你的学生会主席也是吗？”

周旭：“得干完大三，不过下学期可以逐渐移交给下一任了。”

两人聊着天做好准备，外卖正好送到。吃过东西，苏晚川便开上车，载着周旭一起去学校。

车程十几分钟，不算远，但走路也够呛。当初苏晚川精心挑的这个地方，既不会太远了不方便，也不会太近了容易碰到熟人。

低调的黑色轿车驶进D市传媒大学，在停车场停好。两人下车分手，苏晚川去上课，周旭扫开一辆共享单车骑回宿舍。

周旭住的是四人间，全是同班同学，上午也都没课，有人在做作业有人在打游戏。看到他背着摄影包开门进来，其他三人要么在椅子里侧过身，要么从床上探出头，带着八卦的表情一同起哄。

吕哲志：“旭哥回来了！恭喜旭哥！”

孟弘：“拍了照，吃了饭，看了电影，再夜不归宿。旭哥，你终于和小夕同学修成正果了！”

谢文浩：“旭哥，你这单脱得一步到位，今晚是不是该请一顿！要求不高，西门外烧烤摊就成。”

周旭取下摄影包，放在自己床下方的电脑桌上，又提着塑料袋给三人分送刚才买的雪糕。

“胡说八道什么，我昨晚住在苏晚川那。”

三人起先还玩笑说雪糕是喜糖，一听这话，眼中的兴奋光芒顿时散去。

谢文浩啃着雪糕：“唉，烧烤没了，白高兴一场。”

孟弘却是调侃：“又住苏美人那儿。”

吕哲志则是问：“旭哥，你和你青梅昨晚是看那部悬疑片吗？怎么样？茜茜也想去看。”

周旭先搬出早想好的说辞回孟弘：“昨天我跟苏晚川借了车，还车回去时晚了点，干脆住下，今天蹭车回来。”

接着他按开台式电脑，一边从包里拿出相机放进防潮箱，一边回吕哲志：“电影挺不错的，值得一看，放心买票吧。”

说完他才回过神：“不对，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去吃饭看电影。”

先前他只在宿舍里提过找小夕拍照的事。

坐电脑前的孟弘笑道：“你们被人拍到，发到匿名版了。就那个老帖。”

电脑开了机，周旭坐下来，顺手点开浏览器，进入学校论坛匿名版。

孟弘说的“那个老帖”，是匿名版里飘了快两年的三个热帖之一。而这三个热帖，都跟周旭、苏晚川这两个齐名的校草有关。随着新一年的校草投票开启，又纷纷浮上来。

周旭一眼就看到【有男生追到苏晚川了吗】和【有女生追到周旭了吗】，但直接略过去，很快在首页底部找到目标帖子——【周旭究竟为什么不和他青梅谈恋爱？！】

他直接点开最末页往上翻，便见到昨晚他和小夕在烤肉店吃饭，以及在影院大厅等着看电影的照片。后面的回复楼层多是嗑他们这对CP的人，也有一些估计是新生，在问小夕的情况，不过只得到一句“周旭的青梅，艺名小夕，其余不详”的回答。

谢文浩坐在周旭对面位的床上，居高临下看得清他的显示屏，随口说：“旭哥啊，你看这些照片，不觉得你们特别登对，合该在一起吗？”

“不觉得。”周旭看没什么异样，退出了帖子，“我就是请她吃饭看电影，谢谢她辛苦当我模特而已。”

谢文浩啧啧两声：“那你倒是给兄弟们个机会，帮着牵牵线啊。咱们这都一个屋里住到第三年了，还不知道小夕同学姓甚名谁，就读何处。”

周旭转过身：“等哪时见着她，你们自己问她去。”

谢文浩看着他：“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人不？”

周旭：“什么人？”

谢文浩：“不管自己怎么作，都笃定女朋友不会离开的——渣男。”

周旭失笑地转回身去，正准备关掉论坛，又听孟弘低呼：“哇哦，有新生在苏美人那帖里表白，很自信嘛。”

周旭要点鼠标的手指顿了下，转而移向刷新页面，就见【有男生追到苏晚川了吗】这帖子被顶到最前。

他点进末页，从底下往上翻，很快看到那个表白回帖。层主用了许多词藻华丽的比喻来表达自己对苏晚川的爱慕，最后颇有自信地暗示自己能把人追到手。

匿名版是隐藏版块，登录才可见，而要在校园论坛注册，需要输入D传的学号，才会有验证码发到学校系统记录过的手机号上，这是便于有事时快速定位到个人。会在这么个老帖子里反应这么大，的确如孟弘所说，大概率是新生。

那边孟弘还在感慨：“说起来，要不是这两年陆续传出不少人被苏美人拒绝，我真没想到学校里gay还挺多。不过，苏美人是真长得好，声音又好听，身材也棒。我要是弯的，我也会追他。”

周旭转头看过去：“我看你挺弯的，可以去追一下。”

孟弘侧过身，笑着摇摇食指：“不不，我虽然腐，但我铁直。你看，我这个重度颜控如此欣赏苏美人的颜，都没有对他动心。”

说完，他又拿起手机晃晃，续道：“而且，在本颜控眼里，还是两位校草站一块最养眼。既然你和小夕同学还清白，那我就可以在旭晚CP群里分享一下你昨晚的去处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周旭有点哭笑不得：“你在我面前嗑我的RPS，礼貌吗？”

孟弘一边低头打字，一边丝毫不惧地说：“这不你们都单身嘛，牺牲一下，娱乐大众吧。放心，我们就是圈地自萌，没有那种少儿不宜的产出。群主还说了，只要你们其中一个有了对象，这群立马解散。”

周旭无奈地摇摇头，重新转向电脑，接上U盘拷照片。

至于他和苏晚川被拉成的两对CP的事……做人不用太较真。既然没有造成他们的困扰，就娱乐一下大众好了。

周旭上午修图，下午满课，课后又处理过学生会的事务，吃完晚饭再回宿舍继续修图。

同屋三人有的上选修课有的去晚自习，宿舍里就他一个在，还挺安静。

突然，手机跳出苏晚川的微信消息。

【苏晚川：我今天打听过了，已经决定好考研方向。】

周旭登上电脑微信，打字回复。

【周旭：这么快。】

【苏晚川：当然，既然决定了，就早点开始。以后晚上我留学校上完自习再走，不然回到家总没干劲。一起？】

周旭刚把手从数位板移到键盘上，对话框里又跳出一行。

【苏晚川：你们宿舍占位时帮我占一个？碰到我有空，我也可以占。】

很快再接一行补充。

【苏晚川：我们篮球队那些人都不上自习，时非要和他男朋友一起，我没伴。】

周旭回了个【好】。

大学不像中学，同班同学之间没那么亲近，加上苏晚川不住校，连拉近关系的机会都少。他熟悉的人就那么几个，又不好麻烦其他人，想来和自己宿舍搭伴，也是正常。

不过，周旭转念又想到孟弘那个嗑他们CP的腐男。这不是天天给那个群提供素材？他自己对这种玩笑无所谓，但苏晚川是gay，说不定知道了会不舒服。

于是周旭快速敲下一排字。

【周旭：他们三个喜欢在靠近宿舍区的楼占位，对你不方便。我们还是自己在外面的楼占位吧，谁有空谁占。】

回复立刻发来。

【苏晚川：行。先不说了，我到时间直播。】

周旭关掉对话框，想了想，翻出蓝牙耳机连上手机，再点开苏晚川用的视频APP，进了他的直播间。

苏晚川直播是个兴趣，不赚钱，甚至打赏都不开，就是唱唱观众点的歌，有时也聊聊天。他不露全脸，画面只拍到他嘴巴，镜头中心是他怀中抱的吉他。

耳机中传来苏晚川的说话声。饶是早听习惯的周旭，都不得不承认，当他的声音像这样在耳朵里响起，的确能带来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苏晚川正在和观众说，决定要考研了，以后直播的次数会减少，大概只能十天半个月播一次。

许多弹幕在夸张地哀嚎，但也有不少人表示理解，学习为上。

周旭不由得微笑，打字发出条弹幕。

【九日东升：加油。】

过得一会儿，苏晚川的唇角稍稍扬起，也不知道他看见没有。

苏晚川随手拨了两下弦：“好了，开始唱歌吧。先唱一首我朋友点的……”

琴声渐渐变成曲调，柔和中带点沙质感的男中音响起，唱出一曲缠绵的情歌。

正是周旭昨晚点的那首。

周旭将手机放到旁边的手机架上，转向显示屏，就着让人陶醉的歌声继续修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