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旭没像平常那样骑共享单车，而是靠路边慢慢走，途中还坐上校内车。

这辆车人不多，周旭坐在最后排靠边的位置，出神地看着路边景物缓缓向后退。

他思绪有点乱，刚才苏晚川的两句话一直在脑子里盘旋。

——我有目标了。

——这可不能告诉你。

怎么就有目标了呢？什么时候的事？没有一点征兆啊！还不能说！

有种……自家水灵灵的白菜即将被猪拱，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站一旁看着……的感觉。

还是白菜欢天喜地从菜园子里往外蹦。

而且，听苏晚川那意思，他还没把握能追到？

周旭一瞬间目露寒光，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什么人啊就配让苏晚川去追。

不过，他很快用力摇下头，将那种偏心想法甩开。只要苏晚川喜欢，只要对方品行良好，自己完全没有资格干预。

周旭就是……心情挺复杂的……

以前也不是没设想过，两人分别有恋人会是什么情形。但真到了将要面对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对于自己在好朋友心中排位会降低一事，还是会生出点小情绪。

只能慢慢消化了。

校内车停在宿舍站，周旭叹着气下车，拖着脚步走到自己宿舍。开门的时候才惊醒——怎么直接回来了，该先去操场夜跑去才对。

算了，今天也没那心情。

他慢吞吞地转动钥匙，推开门走进黑暗中。

宿舍里没人。其他三人恰好今晚都去晚自习，而他们这些住校生一般会自习到十点以后才回来。

周旭拿上衣服去洗澡，出来便打开电脑继续修上次拍的照片。

快十点半的时候，另外三人一同回来了。

一进门谢文浩就先开口：“还以为你今天有什么事，不和我们一起。结果！”

吕哲志笑着接完：“苏晚川要上自习，你也不说，我可以帮着多占个位嘛。”

周旭转过身：“我们在离停车场近的楼，方便点。”

说完又问：“你们怎么知道的？”

走在最后的孟弘晃着手机：“早有人报到旭晚CP群里了，可把她们给激动的。还有张偷拍，拍挺好。”

周旭伸手摸手机：“发我看看？你们组织怎么这么庞大。”

孟弘“哈”一声：“是你太小瞧嗑学家们的力量。学新闻的，这敏感度可不太行。”

周旭点开接收原图。

照片是从前方拍的。周旭凑到苏晚川身旁挨靠在一起，眼睛看着平板，脸稍稍侧向苏晚川那边，正在说话。苏晚川微斜着身面对平板，目光却是落在周旭脸上，大概是抓拍的巧合。

其实就是大学自习室里很常见的情形，不过套上小清新滤镜和梦幻泡泡特效，两人中间再画个粉红桃心，就好像真有那么点暧昧感觉。

孟弘还在那边感叹：“双校草，就是养眼。”

吕哲志跟在旁边看，突然问：“也给我发一张呗。”

另三人一下全看向他。

“我想发给茜茜……”说完，吕哲志立刻对周旭做个讨饶的动作，“茜茜有时会用我的账号上我们学校论坛，她很嗑你们……”

孟弘大笑起来：“原来你女朋友也是同道中人！行，我发你。你可以把我名片推给她，我拉她进群一起嗑。”

吕哲志面上挂着不好意思的表情，手下操作手机的速度却丝毫不慢。

周旭有点无奈，重新面向电脑，但突然想到什么，又给转了回来。

他问孟弘：“外头没人乱传什么闲话吧？”

孟弘：“没吧，至少我没听说。都知道你是直男，你俩只是发小，就嗑着玩的。”

周旭再问：“只要我们有一方脱单，那个群就解散？”

孟弘眼中立刻亮起八卦之光：“怎么，是你有情况，还是苏美人有情况？”

周旭面上丝毫不显，淡定道：“我就确认一下。”

孟弘打量着他，不过没追问，只说：“放心，我认得群主。有情况你和我说，我通知她解散。她要是食言，咱们可以直接找上门去。”

周旭点点头，这才放下心。

*

到了熄灯时间，四人都躺在床上，但三张床里亮着手机光。

只有周旭没看手机。

他在努力回忆，试图寻找苏晚川的目标。可不管怎么想，都找不到一丁点蛛丝马迹。

所以，是最近才有的目标？

不过，这样细细一回想，周旭越发体会出和从前的不同。

从前两人无话不谈，有点什么事都会先和对方说。现在仅仅是念不同专业，这一点小小的物理阻隔，就大大削减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两年的空间距离积累下来，心理距离也在不知不觉地慢慢拉开，如今他们走在一起都不会再勾肩搭背了。

尽管理智上知道，随着年龄增长和生活重心转移，再亲密的朋友都会有些疏远。能保持联系，久不久相约游玩，彼此发发牢骚，有事帮个忙，已是十分不易。多少中学玩在一起称兄道弟的人，才毕业几个月就完全生分了。

可知道归知道，心中还是免不了唏嘘。

而且，现在都这样，再等苏晚川有了男朋友……

周旭抬起手，有些烦躁地捋下头发，将滑往危险方向的思绪拉回来。

为了管住自己的脑子，他开始继续往前回想。

随即周旭就微皱眉头。

他想起来了——苏晚川虽然表面上开朗外向，但其实，是很能藏事的性子。

在性向的事上，苏晚川也是这样。

按理说，当一个青春期的孩子发现自己是小众性向，总会有一段纠结迷茫时期。但苏晚川没有……不，应该说，是他完全没有表现出来，没让周旭感觉到任何不对劲。

周旭至今还能清晰地回想起苏晚川向自己出柜的时候。

起因是高一的某天晚自习，响铃之前，他们班的男生在神神秘秘地传看一本包着书皮的杂志。周旭和苏晚川没有参与，而是凑在一起讨论球赛。

突然有人跑进来报信：“老班马上要来抽检书包，快藏东西！”

接着，那本杂志就被胡乱塞进周旭的抽屉——周旭这样的好学生，班主任肯定不会抽检他的书包。

等平安无事地度过抽检，那群男生为了报答周旭的“庇护之恩”，一致同意把那本杂志借他看一晚，还一个个都挤眉弄眼地说什么“小心别弄脏”。

周旭没在意，将杂志往书包一塞，带着苏晚川回家。最近苏晚川父母都出差不在家，就直接住到了周旭家里去。

两人在周旭房间写完作业，周旭想起那本神秘杂志，好奇地拿出来翻看。

是不知道谁从哪里买到的一期《PLAYBOY》。

周旭一页页地看。

苏晚川跟着看过几页就没了兴趣，不过见周旭一直在看，就笑道：“要不我今晚回家去，把房间留给你。”

周旭也笑：“别闹。还是你想带着它回家。”

苏晚川坐到床上，双手撑在身后，仿佛很平常地回答：“我对女人不行。你要是有猛男图册，我就借一借。”

周旭还在翻页：“我哪来的猛男图册……”

话说出口，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猛地转身看向苏晚川。

苏晚川笑容不变：“怎么？”

周旭迟疑地问：“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苏晚川大方点头：“我，性别男，取向男，是个gay。”

“确定吗……”周旭说着就瞪大眼，“你该不会喜欢上哪个男生了？！”

苏晚川笑出声：“你没有特定喜欢对象就能知道自己喜欢女生，我当然也一样。知道自己喜欢男生，不是非要有个特定的喜欢对象才行。”

周旭松口气——那还好。好兄弟是gay倒没什么，但好兄弟要是早恋，就比较棘手了。高中阶段这么重要，最好是别被感情这种不安定因素影响。

他放松下来，又问：“你爸妈知道吗？”

苏晚川：“还没说，我准备寒假告诉他们。大学的专业也要改改，得早做准备。”

周旭微愣：“不唱歌了？”

苏晚川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说，续道：“所以还是准备转个方向。歌嘛，就唱给自己听吧，唱得开心就好。”

周旭笑起来：“我也是听众，听一辈子不嫌腻。”

苏晚川跟着笑：“行，那我给好兄弟唱一辈子。”

之后，两人的话题就转到大学专业上。

当时周旭没有多想，可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和今晚非常相似。在周旭没有察觉的时候，苏晚川早就自己处理好所有情绪，当感觉时机合适，再很平常地说出来。

周旭禁不住叹口气。

他还记得，自己后来老妈子属性发作，又悄悄查了一大堆资料，忧心忡忡地对苏晚川说：“gay圈实在太乱，你以后找男朋友一定要擦亮眼睛。还有，对方的体检报告绝对绝对不能少！”

苏晚川搭着他的肩，笑眯眯的：“放心吧，周老妈子。我惜命得很，肯定会保护好自己。而且我眼光高着呢，人品不好的我怎么会看得上。”

事实证明，苏晚川说的是实话。大学两年，他真的一个也没看上。

想在那种大基数不太行的群体里找个品行好的，极不容易。

所以周旭一直以为，两人之间会是自己先脱单。

然而，现在自己还没碰到有缘的女生，苏晚川的桃花就要来了。

也是世事难料。

周旭又叹了口气。

随后，就听见和他头对头睡的孟弘轻声开口：“旭啊，这都连叹两声了。什么事，能说吗？”

周旭回过神，连忙找个借口：“哦，没什么，学生会的事。不难办，就是有点繁琐。”

“那就好，有事你说话。”

“嗯，谢了。”

过了一会儿，孟弘再问：“那往后……苏美人都留校上晚自习？”

周旭：“对。他决定考研了，得开始复习。”

“考本校？”

“是啊。”

“那你们……”孟弘仿佛特意停顿一下，“毕业后还能继续同校。”

周旭都忍不住笑了：“想什么呢你。”

“没想没想。”孟弘嘿嘿两声，“睡吧。”

孟弘翻个身睡了。

被他这么一打岔，周旭那些复杂心情也不自觉地被压下，没多久就沉沉睡去。

◇◆

苏晚川上了两天晚自习，时间走到周末。

送他去停车场的路上，周旭问：“明天什么打算？”

苏晚川接得理所当然：“女装过来自习咯，你不是想拍‘生活照’。几点合适？”

占了座位却到太晚可不好。

周旭想了想：“不然你下午再来吧。化妆弄头发什么的都要时间，难得周末，就别起大早折腾了。”

苏晚川轻笑：“那也不用拖到下午，普通妆就是十几分钟的事。而且下午不好找座位吧？”

周旭显然已经有了打算：“还行，现在这个时期，座位不算紧张。要是都满了，就去月明楼。”

月明楼是一栋小购物楼，一二楼是超市，三到五楼就是小商铺和饮食店，各种价位都有。其中高价位的咖啡店、西餐厅通常都不会满座。

苏晚川于是点个头：“那我十点左右到，顺便打包吃的过来。就你喜欢的那家包子铺。”

周末只要没事，他们通常都是睡到九点，好多年的老习惯了。

周旭应声“好”，看着苏晚川坐上车。本来他要后退让路的，突然想起什么，又上前敲敲车窗。

苏晚川降下窗：“嗯？”

周旭叮嘱：“预报今晚降温，你明天注意点，别穿少了。”

苏晚川一笑：“知道。”

周旭这才退开，目送苏晚川车子开走，自己骑单车去操场夜跑。

等他回到宿舍，三个舍友也提早回来了。

周末总会松松弦，谢文浩已经在喊着组队打几局游戏。大家没异议，纷纷拿出手机。

趁着排队等匹配的一点时间，周旭还是决定先把事情说了，省得这三人过后知道又瞎起哄。

“我有事说一下，小夕她……”

他刚开个话头，六道目光就刷地射过来。

周旭莫名有些心虚，清清嗓子，才说出和苏晚川商量过的借口。

“她说对六级不太有把握，要我帮忙辅导辅导。所以我们目前的计划是，周六周日她会过来找我一起自习。如果宿舍有什么集体活动，你们记得提前和我说，我好安排。”

三个舍友的表情逐渐变得别有深意。

谢文浩：“有集体活动，是不是能把小夕同学也带去？”

孟弘：“那这活动必须有啊。”

吕哲志：“我把茜茜叫上，两个女生有伴。”

周旭：“……”

他伸手虚点那三个：“她要是六级没考过，你们给她凑下次考试的报名费啊。”

三人一同大笑。

打过几局游戏，这个周五之夜的宿舍团建就愉快结束。

第二天，周旭起床洗漱完，走出阳台感受一下气温。

果然降温了，还刮起西北风，体感一夜由夏入秋。D市十月的天气就是这样，说变就变，前一天还热得冒汗，后一天就可能被妈妈压着穿秋裤。

周旭回屋给苏晚川发条微信，再次提醒他注意保暖，收到对方回复的一条【放心吧，周老妈子】。

周老妈子情绪稳定地收拾书包，把要用的书、笔记本、平板、笔袋一样一样放好，再放进一台微单相机。随后犹豫一下，还是翻找出一条珊瑚绒小毯子，卷起来塞进书包去。

谢文浩看得奇怪：“你怎么还带毯子啊。”

倒是吕哲志有经验：“怕小夕同学穿不够吧，凉了可以用。”

孟弘比个指拇：“要不说咱旭哥是出了名的暖男呢。”

周旭没搭理那三个闲人，把书包背上就走。

结果刚出门，身后就有仨尾巴跟着。

周旭转身看他们：“都要出去？”

孟弘笑：“你是去北门接人吧。”

周旭点个头。

谢文浩一手揽一个好兄弟：“我们仨昨晚就说好了，去北门外新开的一家店吃东西。好巧哦，同路。”

吕哲志憋着笑接话：“你和小夕同学要不要一起？”

周旭挑眉：“她要是六级真没过，在场的诸位都有责任。”

同路三兄弟：“哈哈哈哈哈。”

一片笑声中，四人一同走出宿舍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