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崖徒步朝客栈走去,借着子夜长街的寂静,梳理自己的思绪。
忽然,他停了下来。
这种感觉不太好形容,就像有一股电流从脊椎一路窜到脑仁,然后炸开,令他浑身寒毛炸起。
有危险靠近!
毫不犹豫地,他招出聂清玄给他的那把法器“墨断”,墨色的戒尺翻飞,几乎看不到影子,只在电光火石间听闻了三声清脆的碰撞,已过三招。
被挡下的这几招,分别朝着他气海、心门、灵台而来。出招的人并没有现身,但他在招式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确定就是那个魔修。
看来魔修没有去动邵玲儿,而是瞧上了他这个更肥的饵。
啧,果然还是他更有魅力。
长街上再度安静下来,空气凝滞得如同一滩死水,魔修没有继续进攻,也没有离开。
元婴期尚不能神识外放,所以为了寻找魔修的藏身之处,黎青崖不得不绷紧全身的神经,捕捉一切动静。
忽然,一丝细微的响动落入修士的耳中,他瞬间提起法器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攻去。
遮挡的破竹席被击飞,露出的却是一个睡在街角的凡人。他及时收招,举目四望,这次失去了所有魔修的踪迹,看来这个家伙趁他注意力被这头吸引时跑了。
他烦躁地皱起眉头,比起强大的敌人,像这样谨慎到胆小的对手更难对付。
收起法器,黎青崖捡起被打飞的竹席重新盖回那个露宿的凡人身上:对不起,打扰了。
但做到一半,他的动作顿住了——等等!这衣服,这模样,这不是今天他在河里遇到的那个少女吗!
她比几个时辰前更狼狈了,红衣变成了黑红的色泽,除了更破烂的脚,脸上也多了几处擦伤。方才的一系列动静让她睡梦中的羽睫颤了颤,不过终究还是没有睁开眼。
黎青崖不欲多管闲事,打算就这样离开,只是没走几步,便觑见路的尽头出现几个大汉,嘴里骂骂咧咧:“快找!那贱人朝这边跑了!”
原本昏昏沉沉的少女条件反射般清醒了过来,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想继续逃跑。
但她的身体状态非常差,独自逃过追捕几乎不可能,这举动不过是垂死挣扎。
擦肩而过时,黎青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本就是惊弓之鸟的少女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以为他是来抓她的人,急得一口咬在他的手臂上。但凡人的牙口伤不了修士的皮肉,纵使她用尽全力,也只不过留下一个泛白的印子。
青楼打手们朝这边走来,少女眼中的惊恐愈发强烈,她疯狂地挣扎,却无法撼动修士的禁锢。
打手渐渐靠近。
五十步……二十步……十步……五步……咫尺之距——然后无视他们走了过去。
少女愣住了,牙不自觉松开。
领头的那个打手往地上啐了一口:“真是头训不服的野畜生,等抓回去了看我不打死他。”说完他踢翻了路边的一个破箩筐,正好是少女方才晕倒的地方。
少女将茫然的目光投向黎青崖。
黎青崖眉头紧锁,很是苦恼。
出于独善其身的原则,他本来不想管这件事,但在少女经过身边的时候,还是身体比脑子快,抓住她,用了隐匿术。
而这妮子还不识好歹地咬他,性子这么烈,跟头狼崽子似的。
从惊恐中冷静下来的少女也认出了黎青崖——是她!在河里碰到的女人!
黎青崖原以为她认出自己后,会对救她两次的自己说点道歉或感谢的话,结果少女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他惊了:这丫头这么会碰瓷的?
摸了一下脉:哦,虚的和饿的。
若是不管少女,她大概率会被折回来的打手发现,救人救到底,无奈之下黎青崖只能把她提回了客栈。
敲开邵玲儿的门,将人丢给她:“路上捡的,你帮忙照顾一下。”
见是个漂亮小姑娘,邵玲儿十分喜欢,爽快地答应下来。
将少女交托出去,他回到自己房里,打算好好休息一下,但刚躺下便听得房门被敲响。
门打开,才分别不到半刻钟的邵玲儿一把将“少女”塞进他怀里:“还给你!男女都分不清就敢捡回来!”说完冷哼一声,扭头走了。
黎青崖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诧异地看向怀里的“少女”。
不是女的?!!
再三犹豫,他艰难地伸出手摁上了“少女”的胸,平的。
不行,这还不能确定。要百分百确定,只能看那里了吧——
半刻钟后,黎青崖坐回桌边,一脸摊上大事的表情。
他知道青楼偶尔也会为特殊喜好的顾客调\教男孩子,但没想到这么一个稀罕货被他捡到了,真的出大事情。
门又被敲响。
他疲惫地应声:“进来。”
还是邵玲儿,方才她特地给少女,不,给少年做了碗羹汤,
她将羹汤放下,打算去看看少年的情况,却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一幕。
少年躺在床上,衣襟大敞,青丝凌乱,面泛潮红,一副被“糟蹋”过的模样。
她又惊又怒,扭头怒问黎青崖:“你对他做了什么!”
黎青崖一脸疑惑,反问:“什么做什么?”
邵玲儿:“你是不是占人便宜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微抽:“脱衣服验明正身啊,姐姐!他看着十二岁都没有,我能对他做什么?敢对他做什么?”
面对野小子他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好吧。
邵玲儿审视再三,姑且相信了他的人品,临走前不放心地叮嘱:“人是你捡回来的,你可要负责到底。。”
黎青崖不耐烦应道:“知道了。回你房间去吧。”捡都捡回来了,他也不可能把人丢出去。
邵玲儿走后,他又开始长吁短叹,要知道这是个小子,他就——
还是要救啊,唉!
……
少年是在哗啦啦的水声中醒来的,他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模糊的视野中是一个浴桶与一片光洁纤白的脊背。
他挣扎着刚坐起来,一件外衣便飞过来盖住了他的脑袋。
一道清浅悦耳的低斥传来:“臭小子,闭上眼睛!”
听到是个“女人”,少年扯外衣的手顿住了,僵硬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说话的自然是黎青崖,他倒不是介意自己被看,但不能让少年发现他是男人。
尚不知自己在哪的少年坐在床边,满心惊惶不安:“你是谁?这是哪?”
黎青崖悠悠回道:“我是救你的人,这里是你随时可以离开的地方。”
他回答得随意,但这答案对少年来说够了,只要不是又被抓了回去,那在哪都可以。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水声,鼻息间则是外衣上的清淡香气。这味道与烟柳巷那些腻人的脂粉味截然不同,若有若无,却无处不在,令人心神愉悦。
少年的心更乱了,耳尖渐渐变红。
——居然当着男人的面洗澡,这女人真不知廉耻。
人已经醒了,黎青崖也不好磨蹭,三两下洗完,套上衣服,来到床边。
这家伙倒老实,没有试图偷看,不过他想看也看不到就是了。
他伸出一只手挑起盖在少年脸上的外衫。
察觉到动静的少年抬起头,对上了一张清丽娇美的脸。
这个场景让他觉得自己是被掀盖头的新嫁娘,只不过面前不是新郎,而是救了他两次的“洛神”。
前两次他都因为情况紧急,未能细看“女子”的脸,如今灯火朦胧,她却未减光彩,仿佛自己就会发光一般。
这就是仙门的仙子吗?
看见少年光盯着自己不说话,黎青崖拍了拍他的脸:“傻了?”
少年回神,慌乱避开他的手。
黎青崖将揭下来的衣服扔到一边:“醒了就把东西吃了。”不吃的话一会儿再晕过去可别怪他。
少年没有动,一双黑亮的眼角戒备看着他:虽然这个女人帮了自己,长得也很漂亮,但她未必可信。
黎青崖没心思去照顾他那点不安,直接抓着他的领子,把人提到了桌子边。
少年挣扎无效:这女人看着娇软柔弱,力气怎如此大!
羹汤之前一直用保温的法术温着,非但没冷掉,还香气四溢。少年咽了一口口水,但没有动手。
黎青崖轻笑一声:“怕我下毒?那别吃喽。”说完自顾自看起话本。
这个臭小子爱吃不吃,他才不会给他试毒。
想了半晌,少年还是觉得恢复体力更重要,悄悄看了黎青崖一眼,把碗拖了过去。
邵玲儿的俗家亲人曾是凡界名满天下的御厨,她在娘胎里就学会了辨别火候,厨艺自是不差。少年狼吞虎咽,差点把勺子吞下去。
见这小子还算识趣,黎青崖看他也稍微顺眼了,放下书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只顾着吃,没听到他的问题,于是他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问你呢。”
他才洗过澡,并未穿鞋。赤\裸的脚隔着青楼薄如蝉翼的衣物拂过少年腿肚子,带起一片酥痒的触感。
少年这次察觉到了,他猛地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黎青崖:这女人在……在勾引自己?
见他光盯着自己不说话,黎青崖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这小子是不会说话?还是傻的?
少年终究没能克服羞耻心去指责黎青崖方才“不检点”的行为,他抿了抿嘴角,回道:“他们一直叫我狗杂种。”
其实他被卖到青楼后,有被取花名,但他太过于厌恶那名字,所以不愿提。
黎青崖了然,那就是无父无母,不知道自己的真名了。
他又问了一些其它问题,少年回答得也算清晰流利。
少年是孤儿,无父无母,是被一个老乞丐养大的,前几年老乞丐死了,饱受当地乞丐排挤的他,决定来毓城讨生活,结果刚到这里没两天,便因出众的相貌被人拐走,卖入烟柳巷,这些日子基本都在逃跑和毒打之间循环往复。
“你是半年前被卖到的烟柳巷?”
少年应了一声:“嗯。”
“那你知不知道最近烟柳巷有女子失踪的事?”
这次少年没有出声。
不正常的沉默让黎青崖意识到这小子可能知晓内情,他神情认真起来:“你知道什么?”
少年闷闷回了一句:“如果你够聪明,最好不要再查下去。”
那些死掉的女人与他无关,他不关心,但这个女人救了他,他不能让她去送死。
那个藏在烟柳巷的妖魔专害女人,又非常厉害,就算她会点法术,也对付不了。
看出少年有所顾虑,黎青崖意识到自己要套出话得费点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