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妖兽扰得众人手忙脚乱,自顾不暇,待战斗结束后才发现妖皇已趁乱逃走,却已无处追寻。
将妖兽诛杀后,一行人借了天香楼的地盘休整,并商量后续的事宜
是否要继续讨伐?如何继续?都得拿出个章程。
但这一切事项裴雨延都不关心不在意,他最在意的已经寻回来了。
月挂檐牙,朱楼影静,凌晨的凉风卷着开到末尾的牡丹香吹进轩窗。裴雨延坐在窗边,低垂着冷淡的眉睫,给小师侄手上的伤口缠绷带。一圈一圈,极为认真。
黎青崖乖顺坐着,任由摆弄。
他的手是在帮宴笙箫挡御凌恒鞭子时伤的。
好几个时辰前的事了,看血流得不多他便没在意,不料被小师叔发现,不由分说地拉他来包扎。说来也怪,原本不觉疼的伤口,此时忽然实有点疼了,还痒。
左右坐着没事,黎青崖便趁机询问起裴雨延这二十年来的情况:“小师叔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修炼,参悟,修炼——”裴雨延顿了顿,抬头盯着他,又补了一个,“想你。”
黎青崖:……
这话咋听暧昧非常,让人浮想联翩,但裴雨延是正经人,绝不会说轻佻言语。他的语气也的确坦然认真,没有半点轻浮。
所以黎青崖只当自己想多了。
他将裴雨延的“想”归为普通意义的想念担忧,顺着玩笑:“那小师叔想我的时候多吗?”
裴雨延平静回道:“也不多,每天两个时辰。”
——其他时候要修炼。
天生剑心,心口如一,不说漂亮话,说两个时辰就是实打实的两个时辰,断不会打折扣。
若是其他人每天用两个时辰想他,黎青崖定要认为这人喜欢自己。但对方是天泽城城主裴雨延,他的小师叔,冰雪似的人物,断不敢在他身上胡乱猜想的。
他不知作何应对,只觉心跳得厉害。
俊美高冷的小师叔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话的杀伤力着实太大,哪怕明知没有暧昧之情也让人抵抗不了。
要死了。
若是老东西知道他对着自己小师叔心猿意马,想些有的没的,他怕是要被狠狠收拾一顿。
忽然裴雨延也抬头盯着他。
黎青崖一怔,疑惑:“小师叔怎么了?”
裴雨延微压嘴角,欲言又止。
他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似花香,却比花香更糜艳,让人心神不定。这香艳的味道似是从黎青崖身上发出来的,他不确定,贸然去问晚辈身上的味道,又怕显得轻薄,失了身份。
“没事。”他摇头,低头继续给绷带打结,尽力忽略鼻息间旖旎的味道。
当了许久背景板的几位分神期越呆越觉得尴尬。瞧这两人说的都是什么话?还有旁人在呢。方才的话但凡换个不修无情道的人来说,都会被当做与师侄有不正当的私情。
无法再沉默下去,摩诃山的那个老和尚静虚干咳一声,站出来发言:
“裴城主。”
裴雨延抬起头,沉寂的脸上闪过淡薄的疑惑,似是在问“你们怎么还在这儿”。
静虚没有看出他这微不可查的神情变化,开口劝说:“裴城主。黎青崖包庇妖皇,私放罪人,此事必须严肃处理,以儆效尤。您是个宽厚明理的人,希望您能理解我们。”
天泽城主点头:“嗯。”
静虚见有戏,乘势询问:“那……您是不是把人交给我们?”
天泽城主轻轻摇头:“不交。”
这拒绝干脆果决,半点没留商量的余地,浑然一副“你们说的非常有道理,但我就是不听”的态度。
众人面色微变,似有不满,但却不好发作。
虽然天泽城的绝对影响力只限于北境,于中原徒有尊荣。但裴雨延本身就是实力的代表,合体中期的剑修,身经百战,无论从修为还是战斗经验都碾压他们,和他硬气是没用的。真打起来他们都是西瓜白菜。
所以被拒绝后诸位分神大佬也不敢动气,互相使着眼色。谁能想到在这里说话都要再三斟酌词句的他们,数个时辰前,还盛气凌人地逼杀宴笙箫。
修界就是这样,实力为尊。
若山海界里的灵气没有限制,宴笙箫在里面修炼到分神期再出来,那恐怕会是另一番光景。这堆大能非但不会逼杀他,还会清扫客榻,以贵宾之礼邀他好好商谈,共谋修界未来。
黎青崖打小跟着聂清玄与杜行舟与这些人打交道,深知这些人做事的门道。
见气氛尴尬,他笑吟吟“打圆场”:“诸位前辈放心,我不会跑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我跑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不见了,还有我师尊嘛,你们尽管去找他算账。”
这句话虽然化解了众人被拒绝的尴尬,但却使房内陷入另一种微妙的沉默。众位分神神情古怪,让他们去找聂清玄,他们宁愿去面对那只十六阶妖兽。
要是聂清玄在这里他们根本不会来要人。
别说在场的几个,就算他们师父到了聂清玄面前也只能是自讨苦吃。
除了修为上的碾压,衡钧道尊性情也实在恶劣。修界成名已久的人物,却在他面前被当小孩子戏弄,之后还无处诉苦,还有什么比这更闹心的?
见这群人听他提起聂清玄时那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黎青崖只觉好笑,又不好笑出来让“前辈”难堪,只能撇过头,单手握拳遮住弯起的嘴角,努力忍住。
——小师叔是个宽厚谦和的人,应该不爱见人狐假虎威、恃势凌人,他若招摇怕会不为其所喜。
但不料裴雨延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后,反将他的手拉下,平淡道:“直接笑,倒也无妨。”
黎青崖诧异地看向他。
裴雨延表情依旧沉寂,唯有眉眼微不可查地垂下。
——这是高兴的意思。
他的阅读理解能力又提高了,他简直是个学霸!
听到天泽城主这话,旁边的几位分神的表情更加难受,唯独裴雨延的眼又弯了一点点。看来他不是不知道这会让“大佬”们恼火,而是故意的。
黎青崖心里一个咯噔。
——惨了,小师叔好像被老东西教坏了!
要人无果几位分神期揣着满腔憋屈走出房间,他们站在门口,互相看了看,都是满脸的自讨没趣。现在他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以养伤之名撒手不管的御凌恒有多聪明了。
他们没办法和裴雨延硬气,但有一人可以。
几个人来到楼下最大的那间客舍,客舍的门没关,他们在门口对坐在屋子中央的人见礼。
“沈院主。”
正在看书的沈流云听到声音,收回落在书籍上的神识。
“几位找沈某有何要事?”
“事情是这样的……”静虚将在裴雨延那里吃瘪的事挑拣着告诉了沈流云。
沈流云听完神情淡淡:“此事沈某知道了。黎青崖私放妖皇确有过错,不过裴城主二十年未见自己的小师侄,让他们单独相处相处也无妨……事理虽如静虚禅师所言,但落到实处也该稍有些人情味。”
众人无言以对:你对妖皇时不是这么说的,你那个时候可说除恶务尽、法不容情。堂而皇之地双标,这就是读书人吗?见识了,见识了。
似是料到他们有不满,沈流云又道:“这件事我会和裴城主谈的,诸位先回去等消息吧。”
沈流云那头动作也迅速,很快便将裴雨延请走了。
独自留在房内的黎青崖思考起当前局势。
孤成子那么大一个锅甩在他身上,他又没能及时解释清楚,宴笙箫现在对他的好感度怕是掉到负了,好在男主对太一的好感度应该稳住了。
剧情里宴笙箫对整个宗门的仇恨现在全被他一个人吸引了,黎青崖觉得肩膀好沉,这不是他一个咸鱼该背负的。
不过,转念一想。只要不是那长倒刺的玩意儿,三两顿打什么的,他也不是受不住。
就在他忧思惆怅之际,忽听得一声:“黎师兄!”
黎青崖抬头,只见一个身着粉衣罗裙的女子立在门口,芙蓉如面,玉骨冰肌,正是成年的洛梓灵。
洛梓灵只收到了御凌恒和裴雨延的消息,并没有被告知黎青崖也在。来拜见前辈的她,也对撞见黎青崖完全没有防备。
惊愕过后,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对师兄的担忧与思念尽数涌上来。但这妮子死要面子不肯哭出来,只指着人控诉:“好啊!你还有脸出现!”
她本想扑上来锤黎青崖,因为年纪大了,懂了男女有别,半途停了下来。然而不给黎青崖一点教训她是不甘心的,于是扭头对青鸾下令:“去!你去啄他!狠狠地啄。”
黎青崖吓得跳到凳子上:“洛师妹!有话好好说!别让它过来!”
青鸾还记着这个在秘境里嫌它丑,不和它签约,还把它绑在树上的“仇人”。得到命令,立刻冲了上去。
楼内有禁空法术,它也飞不起来,只能扑腾着翅膀将黎青崖撵得鸡飞狗跳。
一人一鸟在屋内四处乱窜。
黎青崖哭天喊地,割地赔款:“姑奶奶!我错了!你把它叫走。什么都好说!把它叫走,师兄什么都答应你!”
洛梓灵抽了一下鼻子:“真的?”
黎青崖:“真的!谁说谎谁是孙子!”
达到小惩大诫目的洛梓灵内心的怨气少了些,她下令:“青鸾回来!”
然而青鸾对她的命令毫无反应,它报仇报得十分欢快,才不肯在这时候听这小丫头的。
“嘎嘎嘎!你小子也有落到爷手里的这天。”
黎青崖被逼到窗边,爬上窗台:“你再过来我跳下去了!”
青鸾扯着鸭嗓子:“跳!跳!跳!有本事就给爷跳!”这种宗门内院都是禁空的,黎青崖从这里出去飞不起来只能摔下楼。
黎青崖撇头看了一眼楼下的荷塘,又看了一眼朝他步步逼近的臭鸟,扭头跳了下去。
——跳就跳,真当爷没胆子?
不过他当然不会真的朝水里跳,他之前已经看好了窗外的情况,跳出去后只需抓着外面的浮梁借一下力,便能从隔壁开着的窗户翻进去,完美落地。
等等!
隔壁是谁的房间来着?
好像是御凌恒那个老家伙的。
惨了!
这一恍神让黎青崖手上失了力,差点掉进荷花池,幸好他眼疾手快扒住了隔壁的窗沿。
吊在空中的黎青崖长叹一口气:死就死吧,就算是御凌恒的房间他也认了。
这头,杜行舟正在探望卧床养伤的御凌恒,御凌恒的伤倒不重,装病是为了避开那些麻烦事。
三言两语的寒暄过后。
御凌恒正准备与杜行舟说说他那个让人不省心的三师弟。就在此时,忽见一只手闹鬼般地搭上他的窗台边,接着那张和聂清玄一样让他一见就恼火的脸探了出来。
黎青崖爬上窗台,坐窗边向,厚着脸皮向御凌恒笑吟吟打揖:“御峰主安好。”
行完礼他抬头看向屋内的另一个人,毫无防备地撞上一张熟悉的面容与一双情绪汹涌的眼。黎青崖浑身一僵,愣在当场……
作者有话要说:听说有人担心小师叔不会追人?
担心什么,他们天生剑心都打直球的。
小师叔的时间表:修炼、修炼……修炼、修炼、想青崖
(认真的天生剑心当然想人也是极度认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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