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悲凉的过去感染了黎青崖,等回过神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跪坐在地,泪流满面。
他手里握着一块碎片,是原本被供奉在战魂祠的周天道盘碎片,里面有聂清玄的一魂一魄,方才的记忆就是它呈现给他看的。
蹲在他面前的裴雨延伸出手,为他擦去脸上的泪水,然后将他抱进了怀里。
剑修的怀抱并不特别宽厚,但却足够结实坚韧,让黎青崖感觉只要有他在,天塌了,也轮不到自己来撑。
最后黎青崖是被裴雨延背下山的,观看聂清玄的记忆使他产生了强烈的情绪波动,消耗了大量心力,以至于连赶路都艰难。
简称,哭累了。
黎青崖将脸埋进裴雨延背里,不敢抬头。
——太丢人了,比鹿昭白小时候哭的还难看。
好在黎青崖虽然别的能力不强,但有一个特长,就是适应能力特别好,也可以说脸皮厚。
等走到半山腰时他已经调整好心态,开始和裴雨延谈在聂清玄记忆里发现的蹊跷:“小师叔看到师尊的记忆了吗?”
“看到了。”
“浮黎剑尊生得和你一样。”
“嗯,的确很像。”
不止是相貌一样,连性情都如出一辙,自持、内敛、沉默……若非在打扮喜好上还有几分差别,黎青崖几乎要以为他们是同一个人了。
这般程度的相似已经不是血缘关系能解释的了。裴雨延是在北境长大的,不存在聂清玄故意将他按照裴霆性情培养的可能。
那一个活着的人为何会在自然成长的情况下与一个早已殒落的人如此相似?
黎青崖忽然想到:“他会不会是小师叔的前世?”
他在幻境中看过的话本很多都会这样写。当现世的情况用常理解释不通时,便只能求诸怪谈了。
裴雨延语塞,他的师侄冷不丁会有稀奇古怪的想法,让人啼笑皆非。死后万事皆空,魂魄归于天地,哪有什么来生。
但他还是认真地给了回答:“我想,纵使有前世今生,那也应该是两个不同的人。”
不同的父母会生出不同的躯体,不同的成长轨迹会造就不同的品性,能生得一模一样的情况简直微乎其微。
“要不就是同一个人?”
这个猜测的不现实之处便在于死而复生,人死后魂归天地。躯体尚可重塑,魂魄呢?他们现在还能为聂清玄收集魂魄是因为他活着,而裴霆是确凿无疑地死了。
裴雨延也是才通过聂清玄的记忆才明白过去种种,又从何得知其中纠葛?纵使再想为黎青崖解惑也只能无奈地回答一句:“我不知道。”
黎青崖意识到自己犯傻了。如果小师叔知道其中的渊源,怎么会不告诉他?
裴雨延的话还没说完:“但我小时候梦到过他,梦到过凤泉谷。”
当时他不知蹊跷,只以为是一场普通的梦境,直到在聂清玄的记忆中看到凤泉谷的风貌才恍然大悟。
想来那应该是裴钦死后,裴霆独居凤泉谷的岁月。梦里他一个人练剑,一个人生活,一个人面对似乎无止境的朝朝暮暮……
黎青崖惊异,裴雨延说的这件事无疑加深了他与裴霆的联系,只是真相仍如雾里看花。
裴雨延感叹:“这其中的渊源或许只有师兄知道了。”
他的心情说不上悲伤,更多的是怅惘。
聂清玄不是关心天下的人,他会卧薪尝胆以求诛杀魔皇,一是为报仇,二是为完成裴霆的嘱托。若裴霆不死,他或许依旧会为给裴钦报仇而努力,但却不会那么辛苦。
那些年,聂清玄都是怎么过的?
“为他担心真不值。”黎青崖忽然这样抱怨,“这个人总是什么都不说,装得高深莫测,将人耍的团团转。不出事还好,出了事尽让人干着急。”
若是聂清玄安然无恙的时候能将过去的辛密说出来,如今他们也不会像热锅上的蚂蚁。
他这话并非是真的觉得聂清玄不是,只是担心急了。裴雨延听出来了,所以安慰:“那我们一起去把他找回来,让他交代清楚。”
黎青崖愣了一下,应道:“好!”
……
他们去了凤泉谷,去了裴霆死后的八十年聂清玄藏身的天荡山,去了一切聂清玄可能留恋的地方。也的确在这些地方发现了聂清玄的其它魂魄,最后还剩下一魂一魄。
北境,风雪连绵。
一艘飞舟低调地穿过风雪。
黎青崖只打开窗户往外望了一眼,便像被烫到一般,缩了回去,裹紧身上的衣服。
他们现在要去最后的目标地,天泽城。除了寻找聂清玄剩下的一魂一魄,黎青崖也希望能在那里弄清楚小师叔的身世。
据裴雨延所说,蕊心夫人虽然不在了但还有以前的老人活着,他们或许知道一些裴雨延不知道的事。
黎青崖第一次看到这么多的雪。白茫茫的大地连着灰蒙蒙的天,仿佛没有尽头。中原有的地方也下雪,但不一样,那些雪是带着水性的,这里的雪像干枯的沙子,整个北境也像雪的沙漠。
而沙漠是不会随着季节的变迁而改变的。
北境居民聚居的地方在南部,他们昨晚便经过了最后一个聚居点。
裴雨延说天泽城还要靠北一些,但飞了一夜之后飞舟还没有停,仿佛要朝天尽头去。
到了此处,连妖兽都开始稀少,纵使是修士的体格,也难以抵挡这要把血液都凝结的寒意。
黎青崖被冻得直打哆嗦,连话本都看不下去了。
“好……冷。”
本在闭目打坐的裴雨延睁开眼,他摸了摸黎青崖的手,凉凉的。
“再添件衣服吧。”
黎青崖摇头:“不用,已经够多了,再多就成熊了。身上还好,就是手和脚冰凉,怎么都暖和不起来。”
周围的一切也都是冷的,像冻过的铁。他缩在榻上,将自己整个人都裹进毛裘中,只露出一张脸。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在绒毛上凝出小小的水珠,不慎碰到——嘶,这也是冷的。
裴雨延拉起他的手,放进怀里,他的身体是这里能提供给黎青崖的唯一的热源。
“这样会好些吗?”
黎青崖十分意外,一时连话都说不顺了:“好……好多了。”
裴雨延还想将他抱进怀里。只是有些事他敢在师侄睡着后做,而人醒着时就只能当端正自持的师叔。他其实挺道貌岸然的。
见黎青崖不冷了,他闭上眼继续修炼。
黎青崖继续看他的话本,但心思忍不住往裴雨延身上飘。
以前与小师叔接触时总觉得他身上冰冰凉凉的,但同样的温度到了北境,就变得暖了起来。真奇妙。
手在换位置时摸到了裴雨延的腹肌,结实匀称,像铁石般坚硬。黎青崖本想道歉,但见裴雨延像是入定般没有反应,便得寸进尺地悄悄数起有几块。
就在数到最下面的时候,一只手隔着衣服捉住了他的爪子。裴雨延清幽的双眼看着他,神色无奈:“莫闹。”
咸鱼的本能之一就是认怂及时,黎青崖果断道歉:“我错了。”
只是他不知自己的眼神在说“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我也知道你不会罚我”,活脱脱还是当初那个把杯子刨到地上摔碎,但却理直气壮的猫儿。
裴雨延的确有训斥黎青崖的意思,但听到他道歉之后,自己先于心不忍起来。
他解释:“这样会痒。”身上痒,心底也痒。
寒凉的空气让裴雨延本就如冰似玉的皮肤更加通透,一点血色染在其上极为显眼,藏也藏不住。
一直盯着他的黎青崖怔愣:小师叔,耳朵红了?
黎青崖的心里像被吹了一阵春风,野草疯长。
作者有话要说:越写到后面越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