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息虚弱的黎青崖趴在庭院冰冷的青石板上,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染月:“为……为什么?你为什么勾结魔修?”
染月悲戚地望着他,一双眼中盛满泪水:“对不起,对不起。”
她的眼睛非常温柔,被她注视时很容易有一种自己被爱着的感觉。
黎青崖问她:“是你杀了……何易之?”
染月哽咽:“是”
“也是你在他死后掌管烟柳巷?”
染月点头:“是。”
这些年她一直在帮何易之打理烟柳巷,最开始是希望能凭自己的力量让姐妹们好过一点,但后来才发现一切根本不会改善,这只是她给自己的安慰剂。
黎青崖还欲问下去,突然一股阴冷透骨的气息扫过,浓稠的阴郁在庭院里蔓延开来……
是魔修来了!
他从一阵黑雾中走出来。
猫捉老鼠这么久,黎青崖是第一次看见他的真面目,他不太老,相貌阴沉,身形高挑却有些佝偻。
黎青崖觉得他也是奇怪,明明有元婴中期的修为,却在他这个元婴初期面前畏首畏尾。
莫非在顾忌什么?
他暂时摁下疑惑,露出愤怒的表情,叱骂:“无耻魔修,你竟然暗算我!”
那魔修也没生气,幽幽回道:“魔之一道,便是掠夺他人,成就自己。一些使计划更稳妥的手段没什么可耻的。”
他在黎青崖面前蹲下,挑去他的面纱,叹道:“太一仙宗的女弟子的确灵秀。”
黎青崖咬牙:“你既然知道我是太一仙宗的弟子,还敢动我?”
“老夫都做了,还怕你太一仙宗?”
黎青崖不甘心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又为什么伤害这些女子?”
魔修叹了一口气:“若是以前的老夫也不屑于做出拿女子练功这种阴毒下作的事,只恨夏戎那老贼派人杀我门徒,灭我宗派,重伤老夫,使得老夫的修为从出窍期一路掉到元婴中期,老夫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不过现在好了,只要老夫用你的精血将那宝贝炼化,不但能恢复巅峰时期的修为,还能更上一层楼,届时海阔凭鱼跃,夏戎也好,太一仙宗也罢,他们抓不到老夫,又能把老夫怎么样?”
“什么宝贝?”
“当然是魔灵珠。”
标准意义的“魔灵珠”是天殛城三至宝之一,据称里面蕴含着魔道至高法则传承,能领悟十一便能称霸魔界,但正品早在天殛城覆灭时,被聂清玄打碎了,现在有的都是仿制的假货,最便宜的十块下品灵石一个,在魔域大街上就能买到。
但赝品里也有高级的,能当法宝用的,魔修手里的估计就是这种。
黎青崖没把这个放在心上,转而问道:“夏戎为什么要你们归顺他?”
被问及这个魔修忽然愤怒起来,一拳锤在地上,将地板锤得四分五裂:“当然是因为他狼子野心,竟意图让掌控魔道所有宗门!老夫不肯归顺便被逼到如此境地!”
黎青崖一脸古怪地嘀咕:“我一直以为书里写的是假的,没想到真的有这样的人。”
沉浸在愤怒情绪中的魔修回神:“你说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小说里的反派总喜欢在决战时把自己的阴谋阳谋全数交待出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想不通你们为什么要这样?是基因里自带这种属性吗?”
不要什么都往基因里刻啊,有害健康的。
他的古怪让魔修感到了不安:“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感谢你的解答,想问的我已经问完了。我们是先放狠话,还是直接开打?”说完他从地上跳了起来,招出墨断。
魔修大惊:“你没事!”那女人明明刺中了他!
“能有什么事?”黎青崖反问,抬手掸去身上的灰尘,动作间刻意露出衣服下的各色防御法器。
手腕处闪银光的是小师叔送能消减物理伤害的护臂,腰上有玉石光泽的是大师兄给的防术法伤害的带钩,心口有聂清玄给的护心镜,脖子上则挂着抵御精神控制的坠子……法宝太多了,甚至都懒得取名字。
想当年,他也是一个立志独立向上的骨气少年,但硬生生被师长们的一件件宝贝砸弯了脊梁,成了躺平混吃的咸鱼。
现在想起来他只想说一句:软饭真的好香。
魔修意识到局势不妙,扭头欲逃。就在此时,陌织烟携众师妹从天而降,结成剑阵,封死他的退路。
秀水峰首席冰寒的声调响彻院落:“魔头!你残害无辜,杀人众多,罪无可赦,还不伏诛?”
魔修本就阴戾的脸更扭曲了:“你们阴我!”
黎青崖用墨断挑起落在地上的面纱,将他方才的话奉还:“一些使计划更稳妥的手段没什么可耻的。”
陌织烟秋水一横,未曾多言,直接开打。
黎青崖抽身退出中心战圈,秀水峰和问道峰的功法不是一个派系的,首次一起出任务的他们默契也有限,一起进攻反倒束手束脚,不如将主攻留给陌织烟,他在外围策应。
他高声提醒:“师姐,这魔修气海受伤,撑不住术,且放心对付。”
魔修怒极,却在绵密的剑气攻击下,无暇抽身来教训黎青崖。
见魔修被困,一直躲在廊柱后面的染月,当机立断,扭头朝后院跑去。黎青崖以为她是要逃跑,没有阻拦,随她去了。
魔修虽然修为跌至元婴期,但经验却是出窍期的,几十招下来竟被他寻得破绽,突破剑阵。
黎青崖出手阻止,被扔出的暗器阻拦,趁片刻空隙,魔修迅速远遁,在场的人立即追上。
落在最后的邵玲儿也准备跟上,就在此时,她忽听得后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冬儿!”
是染月!
邵玲儿看了看后院,又望了一眼众人离去的方向,咬牙跺脚,扭头去了后院。后院只有一间房是打开的,邵玲儿一眼便找到了染月,她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人,哭得伤心欲绝。
那是一个容貌昳丽的年轻少女,听方才的嘶喊,这似乎就是潇冬儿。
以为潇冬儿早就遇害的邵玲儿十分意外,她走上前摸了一下少女的脉:精血被抽干,没救了。
染月对潇冬儿之死的态度和她想的不太一样:“你待潇冬儿如此好作甚?她又对你不好。”
染月眷恋地摸着潇冬儿的脸,回道:“她是我的女儿,我和何易之的女儿。”
在花街生一个孩子很不容易,当年她付出了很大代价才偷偷生下潇冬儿。
她将自己对自由的向往放到这个孩子身上,托人将她送走。然而讽刺的是,十三年后,潇冬儿被拐进了烟柳巷。
而她,在一个多月前才知道真相。
这个答案是邵玲儿没猜到的,这么说染月是为了保护被掳走的女儿才为虎作伥?她心情复杂:“你……你也是为她杀了何易之?”
“他明明知道了冬儿是他的女儿,却还要把她送人。”那人最喜欢玩弄残害女子,潇冬儿去了会被折磨死的。
她泣不成声:“造孽,都是我造的孽。”
没有她,就没有后来的何易之,也没有烟柳巷这条罪恶的产业链,更没有这一串悲剧……
染月杀人在先,又助纣为虐,她有过错,但邵玲儿不忍在此时批判她,更为自己之前想当然的猜测感到愧疚。
她走过去蹲下,扶住染月的肩,想给她一点安慰。
染月却道:“仙子不必怜悯妾身,妾身知道自己有罪,也甘愿伏诛,不会逃跑的。去帮其它仙子吧,妾身想和冬儿单独待一会儿。”
她甚至没想过问魔修为何出尔反尔杀了潇冬儿,她早就明白命运将不公施加到人身上时,是蛮不讲理的。
邵玲儿却看不下去,咬牙立誓:“我会把魔修抓回来给你们一个说法的!”说罢扭头去追魔修了。
被独自留在屋内的染月抱着潇冬儿,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呢喃:“今晚的雨好大啊!娘生你的时候,雨也这么大。”
还有那天——
好大的雨,大到辨不清方向。
她光着脚跑过无人的长街,背后是轰鸣的雷声,以及不知何时会追上来的追兵。
她跑了好远,跑的好累,不慎跌进一片泥泞里。她想爬起来继续跑,却因为脱力,再度跌到。
在她无助到痛哭时,一辆马车停在她面前,一声温和的询问传来:“为什哭呢?”
抬头看去一个鲜衣少年掀开车帘,静静望着她。
她满心绝望却不知道怎么形容,哽咽着说了一句:“我的脚好痛。”
少年静默地看了她片刻,俯身脱下脚上的锦靴递给她:“穿上它就不疼了,不要停下来,不要被人抓住了。”
虽然最后她还是被抓了回去,但那双鞋成了她黑暗而漫长的人生里仅有的温暖与希望,所以在何家没落时,哪怕何易之完全不记得她了,她还是把自己的积蓄给了他……
但她不知道,当年雨里给妓子赠鞋的赤诚少年,将在权财里面目全非,变成啃噬她们血肉的豺狼;而曾经不顾一切追求自由的她,也注定永生被锁在不足十里烟柳巷。
她的一生一直在下一场滂沱大雨,从未停歇。
……
黎青崖一行追到河对岸才追上魔修,抄道赶到前面的黎青崖一脚将被陌织烟堵到这个方向的魔修踹倒在地,追上来的陌织烟也抓紧机会发起进攻。
魔修虽然老练,但太一仙宗的嫡系弟子也不是吃素的,被他逃跑一次,便不会给第二次机会。在师妹们的配合下,陌织烟很快取得了上风。
魔修气急败坏:“后生女,你师父没教过你莫要赶尽杀绝吗?”
陌织烟冰冷回道:“师父只教过我除恶务尽。”一想到双水镇那些死去女子的惨状与他们亲人的悲嚎,她就恨不能下手再狠一点。
“结阵。”
一声令下,师妹们结成新的阵型,帮她争取出招机会。
从她的运招姿势,黎青崖认出她要使的是自己的绝招之一:“洪炉点雪”。
真正的杀人招都很低调,洪炉点雪起手之时看不见任何光华,只觉万千泛寒的剑意在周围荡开,又无从分辨其进攻方向。
几息之后剑势积聚到极致,雪化之时,虹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