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和太医在茉园的院子里等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房间里不再传来激烈的碎裂和咆哮,她才敢上前敲响房门。
惜春犹豫片刻,轻声细语的问道:“郡主,入夜了,您饿不饿?奴给您做了牛乳糕,您要不尝一尝?”
躺在地上的明昭长睫轻颤,她的声音因为哭嚎而有些沙哑:“惜春?”
惜春听到明昭喊她,忙道:“奴在。”
“去把长舒带来。”
“好,奴这就去把长舒公子带来,”惜春回头看了眼站在院内的太医,“郡主,奴请来了宫里的刘太医,您让太医给您看一下吧?”
明昭松开手中的瓷片,看着因为疼痛而颤抖的手掌,淡声:“不用,送刘太医离开吧。”
“郡主,还是看看吧?”惜春放心不下。
明昭动了动手指,筋脉抽搐,疼的她脸色发白。
她却笑了出来:“不用,让太医回宫,然后把仇晁带来见我。”
明昭的吩咐指令,旁人无法更改,惜春怕再次惹怒明昭,只能应道:“好的,奴立刻去办。”
惜春带着刘太医离开茉园,随后茉园院里出现一道高大强壮的身影。
来人一袭黑衣,肃穆深沉,周身萦绕着一股骇人的煞气。
仇晁站在门口:“郡主,属下来了。”
“进来。”
仇晁推门而入,满地碎片没让他神色变动,但看到明昭的手在不停地的流血时,瞳孔猛地皱缩。
“郡主,您这是...?”
郡主是最喜欢她这一双纤纤素手,为了保养她这双手,特意让[自在人]为她快马加鞭去取来寒山冰雪,采摘精酿蜂蜜以及最新鲜的杏仁来一起煮水泡手,让这双本就精致无瑕的手更加细腻光滑。
但此刻上面却布满了伤痕和鲜血,这让仇晁这张时刻冷冰冰的面瘫脸赫然崩裂。
明昭像是毫不在意此刻正在流血的右手,抬眸看向仇晁:“你是自在人中武功最高,也是自在人的掌事者。”
仇晁不解明昭为何突然提及此时,但他只能应下:“是的,郡主。”
“郡主有何吩咐,自在人定会竭尽全力。”
明昭从未这般仔细看过仇晁,样貌清俊,身形高挑,看容貌也就比她大个几岁,却已经练就一身高超的武功,将父亲送给她的暗卫[自在人]管理的井井有条。
在明昭的认知里,仇晁只是父亲留给她的一条看家护院的狗,不管她提出什么过分苛求的事情,仇晁都会毫无怨言的为她去做,哪怕前世她所谋之事是里通外国的大罪,仇晁也跟不知礼法纲常一样去帮她。
明昭最后一次见仇晁是她再被沈以峤抓到的前一天,那天很晴朗,烈日高高挂起,将仇晁身上的几十支箭矢照的异常清晰。
自在人为了让她可以安全逃离京城,拼死抵抗,最终全都死在沈以峤亲卫的长刀利剑之下。
如今再次见到鲜活的仇晁,明昭也如刚才见到惜春一般,内心涌现一股复杂的情绪。
仇晁见明昭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这架势搞得他心里发毛。
他主动问道:“郡主,是有什么需要仇晁去办的嘛?”
明昭看向他腰间的短刃,开口道:“教我武功。”
“?”仇晁一脸惊讶的看向明昭,“郡主此话何意?”
明昭理解仇晁的震惊,重复道:“我要学习武功,你是自在人里武功最好的人,你来教我。”
按理来说,仇晁应该立刻答应,毕竟自在人不得违抗明昭的任何命令。
但他还是不由自主的问出了心中疑虑:“郡主,为何要习武?是自在人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难道郡主不相信自在人可以保护好郡主,所以郡主才要自己习武来自保?
这简直是把仇晁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这是对他武功和职责的蔑视和看低。
明昭本以为仇晁会什么都不过问便直接答应她的要求,但此刻仇晁没有默认,而是提出疑惑,还质疑了自在人的能力,这些明昭都有想到过。
她回道:“我父亲和母亲都会武功,作为他们的女儿,不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仇晁神情一震,他没想到明昭会回答他,也没想到明昭的回答会这么让人感慨万分。
他看向明昭的双手,劝道:“郡主,习武不易,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会让您的双手布满伤痕的。”
明昭素来最喜欢她的手,习武的苦与累会将这一双柔弱细腻的双手打磨成最粗糙的砂砾。
“你瞧,”明昭特意把满是鲜血的右手递过去给仇晁看,“如今我的双手已经伤痕累累了。”
仇晁看着还在流血的掌心,眉头微颤:“郡主,属下给您找个大夫包扎一下吧?”
他没有询问明昭为何会受伤,毕竟他听到了明昭刚才在卧房里撕心裂肺的哭喊,想来郡主又想起了去世的镇远侯夫妇,痛及伤身,也实属正常。
“你带金疮药了嘛?”明昭不想见大夫,“你用药给我包扎一下就行。”
仇晁不是惜春那种磨人性子,他闻言便从怀中拿出金疮药,小心翼翼的替明昭上药包扎。
“多久能好?”
如今她右手伤了,怕是耽误她习武。
仇晁道:“两天就能结痂,郡主这几日不要碰水就不会落疤。”
明昭扯了扯嘴角:“无事,那这两天你准备一下,伤口结痂后你就开始教我武功。”
仇晁意外明昭的急切,但他没多问什么,便应道:“是。”
明昭抬起左手,揉着眉心:“找人来收拾一下,你便下去吧。”
“是,”仇晁刚要离开,突然想到什么,“郡主,柳轻语...是否要属下将她解决掉?”
自在人无事时就会躲藏在侯府暗处,时刻保护着明昭。
仇晁是自在人之中武功内力最厉害的,明昭不让他出门办事时,他就守着明昭,等待明昭差遣。
明昭刚才和惜春说的话他有听到,但因为明昭突然不明所以的暴怒起来,惜春并未跟他交代此事,但仇晁听到了,想着替明昭解决,便主动开口询问。
明昭摇摇头:“不用。”
有系统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所思所想,她无法将柳轻语灭口,只能让沈以峤抓到她这个把柄。
仇晁点头:“是,那属下告退。”
明昭觉得脑袋疼,半躺在软塌之上闭眼休息,等着惜春将长舒带来。
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惜春便一个人回到了茉园。
明昭听到惜春的回话,撩起眼皮:“你说什么?”
惜春看着卧房已经收拾干净,她见明昭右手裹了一层麻布,刚要张口询问,就听到自家郡主无奈道:“我手没事,你先说长舒怎么了?”
惜春担忧的话憋在喉咙里,在明昭警告的眼神下噎回肚子里,回道:“绛帐楼的管事儿说长舒公子这几日去宝华寺礼佛,要两日后才能回绛帐楼。”
长舒是个信佛之人,许是自己深陷泥潭,还痴心妄想着漫天神佛救他于水火之中。
明昭对于长舒这点小爱好并不加以阻拦,以前哪怕知道了长舒每月都要空出几日去宝华寺礼佛,她也没有太过蛮横霸道的要求惜春去宝华寺把人带回来。
可现在的明昭已经死过一回了,很多事情如走马灯一般在她脑中闪现,就比如明昭不知前世长舒为何要背叛她?
她对他那般好,将他收为自己人,让他不用违心去接客卖笑,还时常送他礼物让他开心。
可长舒的回报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前世若非仇晁机警,察觉到长舒的不对劲儿,发现他和裴知暮暗中联系,将她隐藏的地方暴露给沈以峤,她差点就要被沈以峤给包圆了。
明昭不知长舒是何时和裴知暮勾搭上的?
但回想前世,她将裴知暮陷害入狱,心里高兴万分,去绛帐楼找长舒听曲喝酒,那晚长舒对她很是热情,处处顺着她的心意来,给她哄得很是高兴舒坦。
明昭一时多喝了几杯,头脑有些昏昏沉沉,听到长舒询问百花宴之事,她对长舒挺信任的,便把自己是如何污蔑裴知暮的事告诉了长舒。
酒水喝得多,明昭眼前朦胧不清,没注意到长舒憎恶她的眼神。
明昭只记得她与长舒说完此事没多久,沈以峤就找到了第二个证人,将裴知暮从狱中救了出来,而她被皇上痛骂一顿,禁足侯府一个月。
明昭自认为是个睚眦必报的人,长舒如此对她,她也应该将长舒碎尸万段,一消心头之恨,但她更想知道长舒为何要背叛她?
而且她现在有些舍不得杀了长舒,毕竟长舒的那把箜篌弹奏之时,会让她燥郁烦闷的心情平静许多。
这也就是刚才明昭为何让惜春去找长舒来的原因。
明昭还想听一曲长舒那把清幽空灵的箜篌音。
她手指揉了揉眉心,轻声道:“把你做好的牛乳糕拿来,我有些饿了。”
惜春见状,欣喜起身,道:“是,奴立刻去拿。”
明昭交代一嘴:“对了,明早准备马车,去宝华寺。”
惜春应道:“是,郡主。”
前世明昭过的太糊涂,以至于被那些人钻了空子,把自己陷入绝境之处,没有退路,只能赴死。
如今,是该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
不过...
明昭突然觉得有些奇怪,主动问道:“你竟然没有惩罚我?”
她刚才对长舒起了杀心,本以为系统会惩罚,但系统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动作。
系统微微一笑:【若是宿主希望人家惩罚你,人家也可以勉为其难的答应宿主的要求啦。】
“...”明昭把头摇成拨浪鼓,“大可不必!”
系统这次没有惩罚她,明昭感觉自己琢磨出来了一些规律。
她想害裴知暮和柳轻语的时候,系统检测到她的“恶念”,然后惩罚她。
但她想要杀了长舒来泄愤的时候,系统并没有惩罚她,那就代表系统没有检测到“恶念”。
那么,“恶念”的评判标准是什么?
明昭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道:“你检测我的“恶念”的标准是看那人对我来说...是否无辜?”
系统:【对的呢,宿主真棒棒!】
明昭嗤笑一声:“你还挺不偏不倚啊?”
系统自豪道:【那是,人家始终保持着“真、善、美以及公平公正”的理念和宗旨来服务宿主的。】
明昭眼眸有着一抹愤恨之色,轻叹一声,蕴着一抹凉薄的笑意,道:“看来我真是养了一头白眼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