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营地的路上,两人没有再说一句话,周围只有风吹树叶响起的“沙沙”声。
彼此的沉默像是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使得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的“难看”。
裴知慕是因为中毒后的虚弱,明昭是因为告白后的茫然。
自打明昭感受到了裴知慕对她的情意后,她便一直有意无意的躲着她,后来经过长舒给她下药这件事,两人之间尴尬又窘迫的氛围缓和了许多,明昭便自欺欺人的以为裴知慕也许只是在说玩笑话罢了。
可此刻,裴知慕如此明确且直白的将情意抒发出来,一字一句,真真切切的说着“喜欢”,这让明昭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她故作刁钻,故作冷漠,将一个个棘手难缠的问题抛出去让裴知慕认清现实,结果得到的不是裴知慕的知难而退,而是勇往直前。
她为她点亮了半颗星星。
任何证据明昭都有办法推翻,可唯独“星星”她无法忽视,比明月繁星还要璀璨。
快走到营地,明昭感觉到肩膀被人轻轻扯拽了一下。
她微微侧头:“嗯?”
裴知慕低声道:“郡主,放我下来吧,只剩下一小段路,我可以自己走的。”
“毕竟我伤的是手,不是腿。”
明昭想了想,便将裴知慕小心放下:“若是难受,别硬撑。”
裴知慕看了眼她:“好。”
“走吧。”
明昭背手往前走去,裴知慕跟了上去。
两人依次进入营地,惜春和符冬跑了上来。
惜春惊讶道:“郡主,您这身上怎么都是泥啊?”
符冬诧异道:“小姐,您这身上怎么也都是泥啊?”
此话一出,两人出奇的沉默了起来,小眼神在明昭和裴知慕身上来回打转儿。
明昭轻咳了一声:“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赶紧去准备热水,本郡主要洗澡。”
惜春应道:“是,郡主快回营帐,奴立刻带热水过去。”
符冬上前扶住裴知慕:“小姐,奴带你回营帐洗漱。”
“小姐,你的脸色怎么那么白?手上怎么包了布?是受伤了嘛?”
符冬因为担心和惊讶,没控制住声量,使得周围的女眷和男子闻声看了过来,一脸探究和怀疑。
裴知慕见此,摇头道:“无事,是我不小心摔了一下,手背被石子划破,幸而郡主路过,出手相助将我扶起,我也因此害得郡主脏了衣裳,实在是罪过。”
符冬立刻向明昭行礼道谢:“多谢郡主施以援手。”
明昭摆摆手:“小事。”
她看向正在看热闹的人,脸色一沉:“看热闹呢?好看吗?”
众人立刻作鸟兽散。
裴知慕看着明昭离开的背影,神色有些淡淡的落寞。
“小姐,奴带你回去清洗一下吧?”符冬扶着裴知慕往营帐走去,“这次围猎海公子也来了,一会儿奴将还海公子叫来给您看看伤口。”
“不用,只是小伤,没必要劳烦海公子跑一趟,回去找一些伤药就可。”
符冬见状,也不再强求,应道:“好的。”
两人回到营帐,符冬快速准备好热水给裴知慕清洗。
裴知慕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后,符冬从帐外走进来,说:“小姐,海公子来了。”
裴知慕一顿:“他怎么来了?你叫的?”
符冬摇头:“不是奴叫的。小姐不是不让奴叫海公子来嘛。”
“先把他请进来吧。”
“是。”
符冬带着海听澜走进营帐,裴知慕坐在营帐中间的桌子旁,起身迎道:“海大人是有事前来吗?”
海听澜看向裴知慕的手,面露关切,道:“听闻...你受伤了?我带了药..过来看看你。”
裴知慕了然于胸,礼貌微笑:“只是擦伤,无伤大碍,海公子多虑了。”
“我与之轩是挚交好友,你是之轩的姐姐,我..”海听澜放下药箱,目光灼灼,“..理应多照顾一些。”
裴知慕眉头轻蹙:“之轩有海公子这样的好友是他的荣幸,但我这只是小伤,还是不劳烦海公子了。”
她看向符冬,“符冬,送海公子回去吧。”
符冬道:“海公子,请。”
海听澜握了握手,似是鼓足了勇气,忙道:“知慕,我..我有些话想与你说。”
裴知慕抬眸,似是不解道:“我与海公子之间应该无话可说的。”
海听澜脸上闪过一丝难堪:“知慕,能给我一点时间吗?”
裴知慕看了眼营帐外行走的人,肃然道:“海公子,哪怕光天化日之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难免惹人非议。”
“我并非想要损害知慕清誉,我只是想..”海听澜直勾勾的看着裴知慕,眼中的情意在此刻越发汹涌,“...只是想与你说说..心里话。”
符冬一听,神色怔然。
她立刻走出营帐,在外面守着,以防有心人士探查。
裴知慕脸色一沉:“海公子,还请慎言!”
“我与你的关系还不足以倾听海公子你的心事,还请海公子注意。”
海听澜见她态度严峻,眼底闪过一丝受伤:“我以为...以为是我不说,所以你才会与我保持距离,和我这般疏离...”
“可现在我才知道,你对我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意,一切不过是我自作多情罢了。”
裴知慕保持一副端庄持重,微微抿唇:“我只当海公子是之轩志同道合的至交好友,是医术高明的太医院史,至于其他,我从未想过。”
“是了,”海听澜话中满是落寞和失望,“是我僭越了,还请知慕海涵。”
裴知慕欠身行礼:“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还望海公子不要上心,早遇良人。”
海听澜打开药箱,拿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这是玉兰膏,涂抹伤口后,两日便可恢复如初,不会留疤。”
裴知慕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颔首。
海听澜眼角泛红,看了一眼裴知慕,转身离开了营帐。
符冬走进来,担忧道:“小姐,那海公子可是...”
裴知慕打断她的问话:“今日之事,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符冬了然:“好的。”
符冬拿起桌上的药膏,问:“小姐,既然海公子给咱们送药了,这药看起来定有良效,不如奴给你上药吧?”
“嗯。”裴知慕打开手上的布,放在一边。
符冬看到伤口,惊呼道:“小姐,你这根本不是擦伤,是被蛇咬了?”
“可有蛇毒?小姐你中毒了嘛?”
裴知慕道:“不要声张,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坐在你面前嘛。”
符冬看着手背上的两个咬痕,心疼的眼泪都流出来了:“小姐怎么会被蛇咬到?”
“不小心的,”裴知慕揉了揉符冬的脑袋,“我没事,你别哭了。”
符冬拿过玉兰膏给她伤药,吸吸鼻子道:“小姐肯定很痛吧?”
痛定是痛的。
蛇牙尖锐,咬住手背的瞬间,裴知慕痛得都想要尖叫。
紫芝汁水腥辣刺/激,敷在伤口上,疼痛犹如刮骨一般。
只是——
裴知慕脑中浮现明昭的身影,她一脸担忧和心疼的望着她,眼中都是她的身影,怕她疼便把手臂伸过来让她咬着,怕她累便屈尊纡贵将她背起带回营地。
她嘴角忽然勾起了一丝笑意:“不痛。”
符冬自当裴知慕强撑着,埋怨道:“小姐素来这样,有苦有难都自己扛着。”
“这次不一样,”裴知慕抬手擦掉符冬脸上的泪滴,“这次我没扛着。”
她不觉得痛,只是因为有人疼她,护她...
明昭洗漱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天色便已经暗了下来。
吏部派人去统计军旗和猎物数量,好像沈以峤狩猎到的数量已经比晋无忧多了许多。
但晋无忧找到的军旗数量却比沈以峤多了两支,也就意味着晋无忧要先沈以峤一步找到王旗。
前世所发生的事情也许会在今世再次发生。
毕竟蓝方王旗晋无忧早就知道在哪里,找到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明昭想了想,喊来了仇晁:“这次自在人是不是全都在猎场?”
仇晁点头:“是,就在营地周围护卫。”
明昭道:“让所有人这两日去山里寻找夜兽的踪迹,但不要轻举妄动,等待一个我发出的信号,你们就立刻将所有夜兽杀手铲除,只留几个活口就行。”
“夜兽?”仇晁神色一紧,他是知道夜兽是什么组织,“郡主在猎场里见到了夜兽杀手?郡主可有受伤?”
明昭对于自己人很是放心,就将自己现在所担心和谋划的事情说给仇晁听。
再加上镇远侯府曾遭遇过夜兽偷袭刺杀,所以仇晁对于明昭知道埋伏于猎场的杀手是夜兽这件事并未怀疑。
她点头道:“晋无忧和夜兽有关系,他们准备在找到王旗后,刺杀皇上。”
仇晁惊讶不已,但他没有多问明昭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惊世骇俗的信息。
“是,属下立刻去办。”
明昭多嘱咐了一句,说:“若是你们在追查的过程中被发现,先保护自己的安全,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将夜兽杀手铲除,换上他们的衣服,潜入他们之中,以备不时之需。”
仇晁惊讶于明昭的安排,看着明昭认真严峻的神情,仿佛看到了当初亲手建造自在人这个组织的侯爷明邵的身影。
真应了那句,虎父无犬子。
“是,属下知道了。”
仇晁转身离开,正好和惜春碰了上面。
惜春看着仇晁匆匆离开的背影,想来是郡主又给仇晁交代了任务。
她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说了一嘴:“刚才奴看见海听澜大人从裴大小姐营帐走出来,看起来脸色不好,是不是上次裴大小姐在侯府生的病还没有好彻底啊?”
“海听澜去找裴知慕了?”明昭诧异道。
惜春将做好的牛乳茶递过去:“嗯,提着药箱走出来的。”
“郡主,喝一杯茶吧,这是奴刚做出来的。”
明昭接过喝了一口:“裴知慕被蛇咬了,应该找太医看看。”
“啊?”惜春惊讶道,“被蛇咬了?郡主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明昭想起那时裴知慕莽撞的动作,没好气道,“有事的是她!”
惜春纳闷道:“郡主,你生气了吗?”
明昭眉头微蹙:“我生什么气?”
“可您现在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你哪看出来的?”
惜春指着明昭的眉心:“您愤愤不平的表情和您紧皱不平的眉头。”
“您平常生气的时候,也是如此。”
明昭抬手摸了摸眉心和脸颊:“很明显?”
惜春如实点头:“特明显,奴一眼就看出来了。”
“...”
惜春又问:“郡主为何生气?”
她想了想,“是因为裴大小姐被蛇咬而生气吗?”
明昭眼神闪躲:“她被蛇咬我生什么气!?又不是我被咬。”
“可郡主自从和裴大小姐从猎场回来后,就一直处于一个“生气”的状态里。”惜春呐呐道。
“...”明昭语气拔高,哂笑一声,“我..我那是看不惯她没本事,还能被蛇咬了,废物一个!”
惜春眼神古怪:“郡主是在...”
明昭觑她:“有话直说。”
惜春抿唇道:“郡主给奴的感觉好像是在..是在关心裴大小姐一样。”
口是心非的很。
“...”明昭拍了一下桌子,喊了出来,“谁..谁关心她了?我没有!”
太明显了!
惜春都不想说开,只能附和道:“是,郡主说的都对。”
明昭:“...”
明昭一口喝尽牛乳茶,起身走出营帐:“我一个人走走,你别跟来。”
惜春停住脚步,看着明昭宛如落荒而逃的背影,摇了摇头。
营地不远处有一处溪流,流水迢迢,在月色之下,波光粼粼。
明昭拿起一块小石子砸入溪水之中,刚要哀嚎一声,抒发一下内心的烦闷,突然听到一声比她更沉重哀愁的叹息。
明昭闻声寻过去,就看见海听澜倚着大树,望着溪水和山川,一口烈酒一声叹息,一脸的悲楚和黯然。
瞧着模样?
明昭眼珠一转,嘴角挑起一抹坏笑。
估计是向裴知慕倾诉情意,然后被残忍拒绝了。
活该!
谁让你前世帮着沈以峤给她下药。
前世,哪怕她通敌叛国,做出十恶不赦之事,皇上都不允许沈以峤杀了她,沈以峤为了不让她再出来惹祸,就让海听澜研制了一个让人丧失气力的药物给明昭吞服,限制她的一举一动,让她宛如一个废物被锁在一处荒凉孤寂的宫殿里。
都不用人来看管她,因为海听澜的药让她连吃饭咀嚼的动作都很难。
后来是仇晁将她救出来,用内力将药效逼出她体内,害得仇晁沙内力大失,惨死在她眼前。
所以明昭就是故意招惹海听澜,他的罪不至于让明昭弄死他,但明昭自然也不会让他好受。
既然海听澜那么喜欢裴知慕,那就好好品尝一下终生得不到裴知慕的酸楚和痛苦吧。
明昭刚要转身离开,余光瞥到海听澜背后冒出来的一条鬣狗。
鬣狗的外形像狗,脑袋大,头棕黄色的皮毛上有许多不规则的黑褐色斑点。
鬣狗呲着尖锐的犬牙,黑漆漆的眼珠盯着海听澜的脖颈,好似下一秒就要咬断海听澜的脖子,将其吞入腹中。
明昭举起右手,按动袖箭,一箭射出,将准备起跳的鬣狗射中。
鬣狗中箭,疼地叫了起来,转身跑进丛林,消失不见。
海听澜被飞来的箭矢和鬣狗的叫声吓了一跳,他慌忙起身,目色恐慌的看向明昭。
明昭放下手臂,歪头坏坏一笑:“哎呀,差点就要射中海大人了呢。”
海听澜瞪大眼睛,胸膛传来剧烈响亮的跳动声。
夜色之下,美人珠翠满头,容光焕发,明艳不可方物,仿若从月宫之中飘然落下,眼中狡黠笑意浮现,这等惊艳场景,让他许多年后还会回想今夜醉酒后不自然的表现究竟是惊吓还是心动。
海听澜慌忙行礼,道了一声急切的谢谢,便立刻跑远了。
明昭见他慌不择路的样子,嗤笑一声:“果然是文弱书生,瞧他这点胆量,还没裴知慕厉害呢。”
她转身离开,抬脚踢开了一块石子,嘴里嘟嘟囔囔着,不知在于谁抱怨着心中烦闷。
“幸亏裴知慕眼光高,不会喜欢他,不然就他这幅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懦弱样子,能保护得了裴知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