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女…杀了…我, 求…你……”
没有回答云妃的问题,又或者是他根本就无法回答,那双布满血丝的青色瞳孔之中,理智和浑浊在彼此争锋, 一点一点的被压下。
这个名叫时衡的男人, 如今的恶灵, 却也只能凭借着心底的一点执念, 还维持着不散的理智, 但除此之外,他也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就连了结,都无法做到。
望着他那般痛苦凄惨的模样, 似乎连维持理智就已经用尽了他的所有,云妃心底悲凉, 忍不住再度上前了一步。
记忆中那个性情温和的男人还历历在目, 可未曾想,十万年不见, 如今竟是落到了这步田地,这那还像堂堂的战神啊。
如何不让人心底悲凉, 眼底凄苦。
“时衡……”
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身后,罗塘拎着左子池, 楚澜烟揽着虞红鸳, 追上来的时候, 所见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云妃上前, 单手一点,磅礴的神力涌出, 直将那时衡周身缠绕着的魔力都稍稍冲散了一些。
理智少许回归,时衡哆嗦着身子, 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抬头去看云妃,尽管是那副青色发暗又狰狞的面庞,可也依然能够看到那抹记忆之中的温和。
他哑着嗓子开口;“玄女,果然是你来了。”
云妃却是咬紧牙关,直言道;“怎么才能救你?打碎了那化魔大阵。”
“没用的,即便打碎了化魔大阵,也无法使我们恢复,魔力入体早已深入骨髓,就算我们这般苦苦挣扎,也都只是徒劳而已,化魔,早晚的事。”
在云妃的神力之下,时衡的嗓音也越发清亮起来;“结果都已经注定了,更何况,我们已经是恶灵了。”
“怎么会这样?我记得当年你明明……”
“不知道,死了之后,我也以为我能转生成功的,只是可惜,醒来之后就是在这片地狱之中了。”
时衡低低的叹息,那双青色发暗的眼底忽的抬头看云妃,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笑。
温和又冷静。
云妃喉咙动了动,却是无话可说。
“哪吒,后土,嫦娥,镇元子,红云,他们都好吧。”
“都好,都在。”
“沙童呢,那家伙是不是又钻牛角尖了?”
“嗯。”
“你别跟他生气,那家伙的性子就是这样,胆小又爱多想,但其实没什么坏心思的。”
但云妃敛下眉眼,却是不言不语,时衡一看就明白了,他似乎颤抖着音调还想再说什么,可却到底生生转移了话题。
“那,妖魔殿下呢?”
“她啊,性格恶劣但本性不坏,完全得了后土的遗传,善良正义,心系苍生,已经称了帝,得了天地认可,就像所期望着的那样,她也将会成为这片天地间唯一的变数……”
也会成功的,摆脱这生身宿命,天地定则。
说起楚也来,云妃原本还悲伤冷厉着的眉眼也下意识的柔和下来。
“是吗,那就好,那就好。”
嘴里喃喃自语着,时衡目光四望,他虽然看不见地狱景象,血河奔流,但却能够听见那声声嘶吼咆哮,苦痛而不堪。
黑色的唇瓣勾起,低低的悲鸣;“玄女,收手吧,不要在我身上浪费神力了。”
“就,拜托你了,让我们解脱吧。”
云妃不语,沉默。
“时间不多了,你…你要赶紧摧毁化魔大阵后离开这里,离开创世魔山。”
“那你们……”
“我们被这执念苦苦困扰了万万年,也是时候该解脱了。”
云妃再度沉默下来,她本不是话多的人,但何奈时衡是她多年的同伴,而且,再见还是如今……
可她如何能下的了手,但云妃是理智的,她也知道时衡说的都是对的。
“听着,玄女,我们早已经无法化解……”
浑浊和理智在瞳孔中挣扎,而即便云妃的神力也无法抑制太久,时衡的神色狰狞下来,声音颤抖着,他快要控制不住了。
“第八狱,摧毁化魔大阵。”
“一旦化魔大阵摧毁,血河的束缚将会失去效果,这些恶灵们所化的妖魔必然会暴走,受妖魔们驱使,啃噬大陆生灵,你一定要阻止我们……”
“我们不行,我们不愿,但我们无法控制自己,玄女,你要给我们一个解脱。”
“你记住,不要试图唤醒我们的神智,片刻也不行,作为天族战士,战死沙场是我们的归宿,但,不管是我,还是其他人,我们都无法想象有一日会化为恶灵,受妖魔驱使去伤害这片我们拼命守护的世界。”
“信念崩塌,才是真正的崩溃。”
“就让他们在无知中解脱……”
时衡强自压抑着,咬牙切齿,神色狰狞,被云妃强自压抑着的魔力在呼啸之中企图再度复苏。
“时衡——”
“……摧毁化魔大阵之后,你要赶紧离开创世魔山,不要企图,不要…登上第九狱和第十狱,尤其是第十狱,会死的。”
“真的…真的会死的……”
第十狱?!
云妃瞳孔一缩,可楚也要去的,正是第十狱啊。
尽管知道此时不宜多问,时衡的状态非常不好,但云妃唇角动了动,还是下意识问出了声;“第十狱,到底是什么地方?”
楚也也只跟她说过,第十狱是唯一能帮助她修炼神魔之力的最佳地方,只有在那里,她才能领悟魔种之力,也能通过魔种之力激发她的先天之灵神力。
但……
“第十狱,生灵枉死之地——”
“枉死…枉啊啊啊!!”
凄厉尖锐又痛苦的嚎叫从其嘴中爆发,整个人都哆嗦着,唇角张开,却有魔力从中喷涌而出。
“时衡!!”
云妃面色一变。
“杀…杀了…我……”
望着时衡魔力爆发而失去理智的模样,云妃咬紧牙关,不知为何瞳孔中竟是有了些湿润之色,她本不是那种感性之人,可却此时心底悲苦。
她顿了顿唇角,嗓音低哑而发苦;“好,我知道了。”
打定主意之后,云妃合了合眼,转而挣开时,却是神色无奈又冷厉下来,她退开两步,指尖抬起,“噼里啪啦”的雷霆翻涌之中,一抹紫雷炸响而出。
稍稍犹豫一下后,她指尖一指,霎时间雷霆破空,直劈而去。
轰隆!
轰隆隆——
“啊啊啊啊啊!!”
漫天雷霆之中,有痛苦的嚎叫几息转低,最后带上了几分喜悦几分解脱。
终于,魔力溃散,周身缠绕着的铁链以及那到恶灵身影也终于在神霄紫雷下灰飞烟灭。
从此之后,世间再无人间部战神,时衡真人!!
“去吧,解脱吧。”
云妃微低下眉眼;“我会给你们报仇,并且,守护这片天地的。”
魔力消散,灰飞烟灭,却有一声淡笑声息;“多谢……”
云妃微闭上眼,三息,徒然睁开,神色目光一瞬冰冷下来;“走吧,去第八狱。”
她倒是要看看,这化魔大战到底如何霸道?!
从黑暗中一步步走出,云妃目光四望,雷霆翻涌,只一道紫霄神雷下去,便只将这片地狱之中的所有妖魔尽数诛杀。
都,解脱了吧。
然后,直奔第八狱而去。
即便对阵利维坦时受了伤,消耗了大部分神力,但以云妃如今的境界修为而言,即便如此,这群不过恶灵转化的妖魔们又如何能是对手?
噼里啪啦!
轰隆隆——
亲手了结了那些不断苦苦挣扎着的恶灵们,云妃咬紧牙关,一道紫雷下去轰碎了那偌大的八狱大阵。
化魔大阵!!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神色微怔。
这是,昊天上帝的神力?!
当云妃和罗塘,楚澜烟赶到第九狱的时候,所看见的就是那不断奔流着的广阔冥河。
以及,站在冥河之上的昊天上帝,还有他对面的瓦沙克。
罗塘和楚澜烟不知道这个男子是谁,但看那模糊的身体面容,却也能猜得到必是魂体。
而且,是相当强大的魂体。
云妃停下脚步,昊天上帝微微侧过头冲着云妃颔首,继而再次将目光转向了瓦沙克。
“……你呢?那不人不鬼的东西都逃了,你不逃?”
“这要看陛下让不让瓦沙克离开了。”
陛下?!
楚澜烟惊得瞳孔一缩,罗塘也是怔了怔。
但视野所及,那眼睛上蒙着白布的妖魔不卑不亢,依然温和,虽然在那狰狞的面容上来看那副温和格外不搭就是了。
昊天上帝合了合眼,轻笑,眼底却是有一丝意义不明一闪而过;“知道吗?瓦沙克,在所有妖魔之中,只有两个人朕自问看不透,一个是撒旦,而另外一个,就是你。”
瓦沙克躬身行礼;“多谢陛下,但瓦沙克不过一届六翼妖魔而已,只怕当不得陛下这般夸赞。”
昊天上帝轻笑一声,瓦沙克继而道;“若是陛下不想取在下的性命,那,瓦沙克就先行离开了。”
他微微抬头,见昊天上帝没有动作,继而再次开口;“若是殿下能出来,还请替瓦沙克向殿下道一声好,多谢陛下了。”
说着话,又向着云妃拱了拱手,这才迈步离开,昊天上帝没说话,云妃也没有。
直到瓦沙克消失了身影。
云妃抬步上前;“为什么不杀他?”
“他还有用。”
昊天上帝轻笑着,转头望向云妃;“神力还未完全恢复,就敢用那一招杀利维坦,玄女,你就不怕自己的身体先承认不住。”
但云妃没理会他的调侃,就只是上前了一步,双手持礼;“见过陛下。”
“行了,不过一介残魂而已,被那个小丫头唤出来给她垫后,都是将死之人了,何必行此大礼。”
“结果如何……”
“逃了。”
昊天上帝眼中金光迸发;“留不下他的。”
他目前也只是放寄在昊天塔第九层当中的一抹残魂而已,留下这一步也只是为了给楚也第二个选择,而现在的撒旦意识体虽说也只是融合了三部分魔力之后的产物,但……
都是半斤八两吧。
谁杀谁都是不可能的。
云妃微微点头,还是忍不住开口;“楚也呢?”
“朕还以为你能忍多久。”
昊天上帝调侃着,眼神朝脚下的河面一撇;“在下面呢。”
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滚滚冥河,云妃目光担忧下来,昊天上帝却是笑了笑;“放心吧,那小丫头是天命之人,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陛下如今,还信命?”
“有的时候不可信,可有的时候,还是能信的,不是吗?”
云妃一直最烦他的就是这般摇头晃脑的样子,垂落的指尖不由得紧了紧,生怕自己在一个控制不住就想一个雷劈过去。
忍了忍,转移话题;“我见到时衡了。”
“嗯。”
那平淡的反应,云妃眉眼拧起;“你知道?”
“之前不知道,方才知道了。”
云妃嗓音顿了顿;“送了他最后一程。”
“嗯。”
几息的沉默之后,昊天上帝转身面向云妃,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有压力,也不要有负担,这是他的选择。”
云妃沉默下来。
两人之前你一言我一语的,倒是听的楚澜烟和罗塘直迷糊,不过罗塘可不管这个,隐约猜到了这男子的身份,不由得双目放光;“昊天上帝,你莫非就是天庭之主,昊天上帝了不成?”
罗塘的声音将昊天上帝和云妃之间的沉闷打破,闻言,昊天上帝这才转头看了过去;“你是修罗族人,罗睺后裔。”
“是。”
罗塘高声应道,全无哪怕一点敬畏之心。
昊天上帝轻笑;“不错。”
虽然还想再继续聊下去,但昊天上帝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了,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办,等在这里,也只是在等云妃而已。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昊天上帝沉声道;“你不用等在这里了,玄女,去做你该做的事吧,小丫头这里还有我在。”
“她会平安回来吗?”
“那就要看她的心,坚不坚了。”
云妃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再说什么,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玄女……”
走出两步后,听见声音的云妃再次停下来。
“嗯,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今后的事,就真正的拜托你们了。”
成与不成,这都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而他的神魂之力依然全部用尽,这也是他能帮助楚也的最后一次了。
昊天上帝摇了摇头,同样进入了那滚滚冥河之中。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楚澜烟问云妃;“楚也去做什么了?我们要在这里等她出来吗?”
“不,我们回去。”
她相信楚也会回来的,会活着回来找她,这是楚也答应过她的。
但就像昊天上帝所说的,她身上还担负着很多,其中就有一种,叫做责任。
叫做,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