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在安庆“失陷”一年多后,终于得到了恩铭的消息。自打安徽正式进入慈禧的政治视野后,满清朝廷就向安徽大量派去探子。人民党口中的“满清匪帮女匪首慈禧”一度幻想能够通过这些探子得到人民党准确的消息。不过每次重大消息,慈禧的情报来源都是人民党在北京城内贴的告示。探子们进入安徽后如同泥牛入海,踪迹全无。这不能不让慈禧感到极度的不满。
在四月,人民党的告示中声称,因为恩铭在安徽霍山屠杀反洋教群众运动,欠下了人民群众的累累血债。所以安徽人民政府在英山市公审了“霍山屠杀案”。审判结果是判处了故意杀人犯恩铭死刑。并且在审判结束后当众执行。公告结尾,人民党告知恩铭的家属,可以派人去安徽领回恩铭的尸体。
人民党在公告当中表现出的傲慢令人瞠目结舌。堂堂大清安徽巡抚,不过是杀了几个乱民,就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而且还是在公审后,被乱党公开处死的。也就是说,在这场乱党主持的审判中,恩铭根本不是作为朝廷命官,也不是作为一个俘虏,而是作为一个罪人。引用人民党公告的内容,恩铭在审判时的身份是“犯罪嫌疑人”。
不仅仅是慈禧,整个北京朝廷都被人民党这种傲慢的作派吓住了。作为满清朝廷与造反者人民党这两股政治力量的斗争,满清官员被俘后若是不肯投降人民党,结果被杀。那还能算作“殉难”的忠臣。可因为恩铭杀了百姓,结果被公审后处死,这意味着人民党以百姓的名义在处死朝廷命官。其间的含义就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百姓的命要用官员的命来赔偿,官府和士绅文化阶层绝对不能接受这种理念。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考取了功名之后,身份地位那就是士人,拥有着法律给与的种种特权。至于士人当了官员,官员就拥有了对待任意处置百姓的权力,而百姓想以民告官首先就要“滚钉板”,整个人要趴在布满锐利钢钉的钉板上,任由钢钉入肉。在这么痛苦绝望的情况下,告官的百姓还需“一字不错的背诵状纸”,错了一字那这告状之事就不予受理。背诵状纸之后,还要在千钉入肉的情况下接受问询。即便是成功了,不管官司最后结果如何,审判结束之后原告也要流放三千里。结束没很久的“杨乃武与小白菜案”之所以被称为奇案,杨乃武的姐姐敢滚钉板,也是要点之一。
恩铭杀“反洋教的乱民”,在满清官场上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做法。就算是不用大张旗鼓表彰,也是官员都要点头赞个“可”的。而人民党根本不管别的,恩铭杀了百姓,他就要赔命。若是按照人民党这么搞起来,那当官的意义何在。如果说满清朝廷里头各派系原本对人民党还有基于本身利益考虑的诸多态度,公审处死恩铭之后,朝廷里头对人民党的态度只剩下了两种,畏惧和发自内心的反对。
如果说慈禧之前还有对陈克的些许赞扬的话,恩铭被公审处决之后,慈禧已经明白自己掌控的大清已经遇到了绝不可能妥协的对手。对人民党的选择只剩下了彻底消灭一途。
此时,慈禧回想起几个月前张之洞的建议“先灭人民党,再扫平其他乱党。”老臣毕竟是老臣,老成谋国这个词的确可以用在张之洞头上。所以当军机处五大臣在慈禧面前齐刷刷跪倒后请安后,慈禧先让他们起来,接着命人给张之洞拿了个凳子。
“军机处对扑灭安徽乱党有什么打算?”慈禧问道。
“太后老佛爷,奴才与军机处大臣商议,都认为一定要先剿灭安徽乱党。”载沣答道。这个皇室青年以已经有了在军机处行走的差事,眼看着就有可能担任军纪大臣一职。其他几个军机大臣哪个不是人精,所以这次被慈禧召见前,都主动让载沣说话。
“张之洞,你怎么看?”慈禧没有回应载沣的话,而是询问她看好的大臣。
“太后老佛爷,臣以为剿灭安徽乱党刻不容缓。”张之洞的回答完全是随大流。
“袁世凯,你怎么看?”慈禧见张之洞态度坚定,转而询问军机处中最通晓军事的大臣。
“太后老佛爷,臣也以为当立刻剿灭安徽乱党。”袁世凯也是这样回答。
慈禧对这等回答并不满意,军机处的想法她早就知道了。她下了一定要剿灭安徽乱党的决心,这件事立刻就被朝廷所知道。人民党对士绅的态度根本无须添油加醋,只要把对恩铭处决一事进行深度解释之后,相信全国士绅都明白人民党到底是什么一个货色。而各地督抚哪个手上没有些人命?以人民党处决恩铭的标准,这帮人各个都可杀。没等慈禧亲自问询大臣们的立场与态度,要求彻底击破安徽乱党的奏章已经雪片般飞上了慈禧的桌子。光看热情的话,满清朝廷极为难得的达成了空前的统一。
但是想干什么与能干什么完全是两码事,不仅是北洋大败。南洋新军万余人围攻五百多人民党匪军把守的山头,猛攻一日伤亡三四千人。到最后不仅没有能拿下这个山头,最后人民党施施然全身而退。这件事情慈禧已经查清楚了。这也不是慈禧手眼通天,能够得到这种消息。端方、张勋、王有宏三人组织浙江议会,可是得罪的好多人。大批不利三人的奏章把他们各种“无能失职”说的很清楚。
经历过庚子之变后,慈禧对军事的认知高了不少。大清的军队并不善战,慈禧对此心知肚明。可人民党为何就如此骁勇善战?慈禧想起来就一肚子气。
“军机处的几位准备怎么办?”慈禧冷冷问道。
张之洞与袁世凯都不答话。倒是载沣年轻,他兴冲冲地说道:“太后老佛爷,奴才认为开出高额悬赏,索要人民党诸匪首的人头。朝廷也派出能干的死士,定然能让人民党匪首们朝不保夕。”
即便是慈禧极力想栽培载沣,听了这么一个荒谬的建议,慈禧也忍不住微微皱眉。慈禧早就对大清皇族没了信心,却没想到这帮人居然能想出这等招数。暗杀说起来容易,但是只有朝廷能搞暗杀么?人民党在各地省城、府城甚至京城贴告示,某种意义上就是在警告各地官府,人民党有能力在这些地方行动。现在人民党不这么干,是因为人民党有着军事优势。
各地革命党策划了好多起针对京城王公贵族的暗杀事件,只是这些人能力低劣才没有成功。即便如此,朝廷王公高官出行已经是护卫森严。若是朝廷开了暗杀的先河,人民党公开以暗杀进行报复……,载沣是不是嫌京城乱的不够啊!
即便如此,慈禧也不能直接批评载沣。载沣是慈禧要扶起来的人,那一定要给载沣留面子。慈禧轻描淡写地说道:“悬赏之事就不必了,一群乱党。配不上咱们朝廷亲自悬赏。这等事自然有地方上的人来做。”
军机大臣们都是历经宦海,一听慈禧的话就知道怎么回事。袁世凯低着头不敢吭声,既然慈禧不可能再接受载沣的建议,接下来问询的必然是自己。
“袁项城,北洋就真的打不过人民党的匪军么?”单单是这个称呼,慈禧的话已经完全可以用不怀好意来形容。
袁世凯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跪倒在地,不过他双腿只是稍微以膝关节为中心前后摇摆了一下,就稳住了身形。“太后老佛爷,臣有失太后期望。安徽新军全军覆没,湖北新军一败再败,安徽匪军所用皆是汉阳造。汉阳诸厂所造之军械皆为上品,所以北洋新军之败实属兵力不足匪军。普通装备又与匪军相似。而新军又在涡河畔驻扎,安徽乱党自安徽水军与湖北水军缴获的兵船通行无阻,外有大兵围城,又兼水上炮舰猛轰。北洋兵力、军械皆不如敌。所以大败。”
张之洞万万没想到袁世凯会如此应对,虽然分析的是北洋第三镇的败仗,着眼点竟然是湖北新军。但是袁世凯所言之事皆为事实,即便是有些强词夺理,却并非胡搅蛮缠。张之洞甚至有些佩服起袁世凯的口才。
“即便如袁项城所言,乱党武器很好。可新军筹备训练多年,训练有素。陈克等乱党不过起兵一年多。为何各路新军一触即溃呢?”慈禧脸上毫无表情,只是淡淡的问道。
“禀太后老佛爷。陈克自海外归来,就臣所知,此人甚是精通军事。而安徽严陈匪帮,严复乃是北洋水师学堂总教习,在海军上才具无双。匪帮干将华雄茂,武举人出身。更有蒲观水这等留学德国的叛将相助。朝廷或许可以输得,安徽乱党若是一败,就注定覆灭。所以,安徽乱党皆出死命。故乱党士气更胜官军,唯因起居于死地之故。而北洋第三镇从未遇到敌手,素来骄傲轻敌,常言道骄兵必败。所以围剿失利并不奇怪。”袁世凯这次的话虽然在推脱,却讲的完全是道理。即便是陈克听到了,只怕也会赞一声袁世凯的确有些见识。慈禧也是个人精,一听这话就能够接受。
“袁世凯,你有何办法么?”慈禧总算把“袁项城”这个嘲讽的称呼去掉了。
袁世凯立即立正,身体挺的笔直。他不仅军资严整,双眼更是笔直的盯着慈禧,“太后老佛爷,臣愿意亲自统兵前去剿灭安徽匪帮。北洋出动三镇,汇合了河南新军,从河南与江苏分进合击。江南新军与乱党多次交战,此次有他们出兵,只要用兵谨慎,不要冒进。定然可以守住。而北洋三镇进剿,即便不能速胜,也可以重创安徽匪军的士气。安徽匪军起兵以来,未尝一败。所以现在他们骄傲之气极重。北洋新军新败,若是再与乱党交战,定然将自己放在哀兵之地,所谓哀兵必胜。安徽乱党只要经历几次败仗,匪区就对乱党没了信心。那时候再调各地官军一起进剿。太后老佛爷可以放心,那时定然可以剿灭安徽乱党。”
慈禧听的认真,思量一阵却没有给袁世凯回复,她转头问其他几人,“诸位军机大臣有何想法?”
听袁世凯要重新领兵,载沣已经着急了,他急急忙忙地说道:“太后,动用三镇北洋新军可是大事,还请太后老佛爷三思。不若先问问陆军部大臣铁良。”
慈禧明白载沣以及他背后的满清宗室们绝不愿意袁世凯再掌兵权。心里头对载沣沉不住气的举动很不以为然,慈禧的目光跳过载沣又落在张之洞身上。“张之洞,你怎么看?”
“回太后老佛爷,若是袁世凯愿意统兵。的确是上好的统军人选。”张之洞答道。
“若是袁世凯统兵,那也不枉他从安徽赎回的两支新军了。”慈禧看似平淡无奇的答道。
“太后老佛爷!”袁世凯再也站不住,他连忙跪下,“太后,臣也是不得已。”
“袁世凯,你对陈克有恩,他勒索你一番,把人还给你,这也算是还了你的人情。不过,我若让你统兵,第三镇的官兵是否觉得有人情没还清,这可不一定吧。”慈禧说道这里,嘴角上挂上了一丝笑意。
“太后,臣之所以赎人,一是新军官兵的确是北洋的精锐。二来,这些官兵绝没有投降乱党的想法。所以一经释放,官兵全都回来了。臣也命段祺瑞王士珍严加盘查,其中凡是与人民党有染之人,都给抓起来严加审问……”袁世凯的声音里头有着按捺不住的惶恐。
慈禧打断了袁世凯的自白,“王士珍,段祺瑞两个人,我还是信得过的。袁世凯你就不用再替他们说好话了。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载沣,你出去后传铁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