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地主想转化成资本家,也是很艰难的一件事。”谢明弦和同志们讨论起此事的时候,竟然有些很无奈的感觉。
人民党代表团在南京的住处被王有宏的紧密监视,人民党的代表们根本不在乎。根据制度条例完善,党小组有义务开展组织生活,开会讨论。对当前遇到的情况进行分析。虽然知道现在局面并不绝对安全,但是只要没死,党员就有义务为党组织完善做出贡献。
谢明弦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临危不惧的大无畏精神,但是如果不召开党会,不把当前的局面分析清楚,谢明弦反倒会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安。所谓“死也要死的明白”,这是人民党党员们的一种心态。
“生产模式不同,特别是有没有明确的目的,这是最大的区别。”谢明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倒未必,我觉得江苏的最大问题是,统治阶级自己没有觉悟,他们觉得自己的统治者地位是天经地义的,并没有真正理解到统制的根源在哪里。这点上,咱们人民党是理解透了。”林梦楚操着一口别扭的广东普通话说道。
“统治阶级必须有自觉才行,想推动社会发展,统治阶级用一种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的态度,那是一定会被时代抛弃的。”
“说得好!”
林梦楚这个观点得到了党小组成员的一致的赞同。江苏的统治阶级根本没有现代国家制度的概念,这与人民党这种强调阶级立场与社会制度的政党完全不同。
“我也是来了之后一听这帮家伙说话,才明白过来的。这些人还是很简单的对发生的事情有了感受,然后这些感受催生了他们的行动。至于这种表象到底是什么样的矛盾引发的,这些矛盾是怎么产生的,前因后果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真的是当局者迷!”得到了同志们赞赏,林梦楚更加兴奋起来。
“现在的中国能理解这些矛盾的也没什么人吧?这帮人完全缺乏社会概念,现在看不清,以后他们也看不清。跟不上时代就这么一个下场。”
“哈哈……”一众年轻人都笑了起来。虽然人民党的干部都很年轻,不过人民党工业体制下社会的变化之快,节奏之紧密,也就是这些亲身参与了社会劳动的青年才能感受到。单论所见过的,所经过的,更年长的江苏士绅们也是远远不如。
人民党已经把自己的视野投向全球的时候,江苏士绅集团与王有宏还没有理解到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根据地工业化大生产到底以何等的效率与深度在持续发展。作为旁观者,人民党的同志不能不感觉到一种滑稽。
感到了强烈的滑稽感,谢明弦说道:“我今天做个自我批评,看见张玉通的时候,我心里头还是看不起他。不过张玉通第一个看出咱们的丝是一根丝,我觉得这个人还是干过活。换了我,我是想不到这点。这种心态我觉得有害,不实事求是。低级趣味真难消除。”
林梦楚笑道:“我今天也有这想法。看不起那群议员,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废物了。谢明弦同志这么一说,我也觉的我没能实事求是。不过我话说头里,我给自己找个借口。真的消除了低级趣味,那就是陈主席那种人了。而且陈主席也承认,他自己怎么也消除不了低级趣味。人性的黑暗面很难克服。我觉得我怎么都解决不了想炫耀一下的心思。这肯定是工作干的不够多。干基层工作的时候,压力大,我反倒没这个想法。一不干基层工作,这些攀比心什么的都出来了。”
六个年轻同志都承认自己有这个问题,想嘲笑别人就是本能。一眼就瞅见别人的错在哪里,但是对自己的错误就是视而不见。
笑了一阵,张玉栋先恢复了冷静,“陈主席说,这是工作干的少,对自己没信心。也不知道怕。我当过兵,现在回想起来,在战场上就没这回事。在战场上你还笑话别人呢?自己都快吓尿裤了。让你往前冲,冲不上去。明知道从战壕里头冲出去,敌人的子弹就会跟泼水一样打过来,站哪里都不安全。那时候我每次都得把怕死的念头先给去掉,然后再把想象出来的战场模样给去掉。专心在打仗那件事情上。地形啊,敌人的布置,还有平日里头的训练。每次战后开总结会,我们发现越是把注意力放到这些现实的事情上,就越是没事。战果还越大。当时觉得那叫个苦,现在我觉得在地方上工作,还不如在军队上工作简单轻松呢。至少在军队工作,每次都那么差不多几件事。地方上工作,事情太多。每次还都不一样。一看见新东西,我就容易被迷惑。”
“说得好,我也是。”林梦楚想笑,可怎么都没有想笑的感觉,“那你觉得这件事怎么解决?”
张玉栋也正色说道:“我觉得还是培养专业的谈判队伍。现在谈判要么是陈主席亲自上,要么是拉郎配一样,找几个比较熟悉情况的同志上。不专业。这得跟打仗一样,有人长年累月的专门搞这个才行。让我当护卫可以,让我参与谈判,我真不行。”
谢明弦答道:“专门队伍可以组建,不过党小组就是要讨论。这是民主集中制,你在你的专业领域提出建议,而且也要听同志们的说法。如果一个专业队伍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出去谈判也不行啊。”
党小组的同志们对这么认真的态度很是赞同。张玉栋想起件事,他气呼呼地说道:“关键还是态度问题,各司其职也没用。我在老根据地就见到一些人开始应付差事了。气象工作,就让他们抄个数据。风和日丽的日子还行,一到刮风下雨,你看他意见大的。出个门,不是打狗就是撵鸡。反正不知道他自己是干什么的了。满脑子想的是升官,干活敷衍了事。最后给我造假抄数据。我们做曲线的,一看就出来了。我开完会之后,连着开除了六个人。基本上把气象局干掉了一半。”
“后来怎么解决的?”同志们都来了兴趣。
“怎么办?教育呗!”张玉栋很是对自己的选择自豪,“把全县的军垦农场、国营农场、国营林场、牧业饲养单位还有民间自发组织的生产队集结起来,进行了宣传教育,农业部门配合,把土地温度,气候变化的意义讲透了。大家都是干农业的,对这个也上心,总算是把气候测量数据工作给分担下来了。而且地方上的驻军也分配了任务。还是咱们军队管的好,气象兵们就是比气象局这帮人上心。这数据总算是给实实在在的记录上来。气象局那帮人还不接受教训,他们没认识到自己的工作就这么枯燥重复,还想对别的单位指手画脚。我一看,去球,这帮人统统给我滚蛋。我把气象局给裁了,改成气候汇总服务中心,归到农业部下属。弄了些刚毕业的学生,只管画图。数据积累起来之后,地质部门还来了兴趣。说什么热传导有可能对地址分部有研究意义,很是热乎了一阵。后来我去党校进修,就留到湖北了。具体后面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了。”
听张玉栋说完了自己的经历,好多同志都觉得思路豁然开朗。谢明弦赞道:“科技肯定是要给生产服务的,怎么把这两者给联合起来,意义重大。”
林梦楚也赞道:“怪不得陈主席对你青睐的很。”
人民党的优秀干部们大多数都在基层工作上有自己的思路,不过敢向张玉栋这样直接对组织架构和工作方式进行大刀阔斧的调整,这也真的需要极大的胆量。而张玉栋能被陈克提拔,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张玉栋却摇摇头,“这不是陈主席对我青睐,陈主席一直要求激活基层党组织,让基层党组织根据地实际情况来安排工作。在平原地区可以用我的方法,可是在山区,这是兴风造雨的地方,很是关键。但是能种地,能办林场的地方也少,非得靠专门建立气象局才行。山区百姓实在,我听负责山区气象部门的同志说,山区群众不好嚼缠,可是只要达成协议,人家为了那个钱,真的老老实实给你干,比较让人放心。多放几组测量点,多提供点就业机会,反倒不在乎那几个钱。每个地方都不一样啊。”
“基层党组织和政府的确是关键啊。”大伙对张玉栋的这个判断深以为然。
张玉栋觉得自己忍不住开始吹牛了,因为不愿意再来一次自我批评,他转换了话题,“不说这个了,大家是不是觉得王有宏这个人很有意思。我看他很有点想学咱们大工业生产的态度呢?”
“他是看上咱们赚到的钱了,照猫画虎而已。王有宏是没办法,而不是真心对咱们的模式感兴趣。大家看呢?”林梦楚说道。
谢明弦作为谈判团的团长,在经济上认识更深刻一点,对林梦楚这种轻视王有宏的想法谢明弦并不支持,“王有宏想模仿咱们,那就势必要触动土地问题。对王有宏来说,能掌握土地是非常必要稳固他统制的办法。他有这个需求和想法的。咱们根据地土改目标明确,生产资料必须适应社会制度。即便如此,咱们也得配合天时,哪里有灾难,咱们就靠救灾来团结当地群众,推动土改。王有宏有什么?一没有组织,二没有政治纲领,三没有没有充分利用土改的生产模式。他就算是强行推动,有什么意义?几千年这种土地所有制模式能够存在,这是有原因的。不是光把责任推倒地主头上就能解释的。”
“那王有宏会怎么干?”林梦楚能接受谢明弦的解释,却没办法对未来有一个合理的预期。
“咱们土改也是有经济利益的推动,土改又不是简单的分地。有一整套与之适应的生产制度来保证更有效的利用土地这种生产资料。分了地并不等于能提高产量,群众是通过整套的政治和经济的措施才得到了革命红利。王有宏想动土地,他也得有红利可拿。就我所看,王有宏一定会同意咱们的协议。不过初期他只能和一部分愿意与之合作的士绅合作才行。而且王有宏的目的不是土改,而是要确定他个人对江苏的统治。这种博弈,我是不懂他们官场和士绅会有什么玩法。”谢明弦坦承了自己的不足。
这说法很是在理,年轻同志们也想不出更加合理的推断。张玉栋突然问了一句,“大家觉得陈主席懂不懂这种江苏的地方博弈会怎么具体实施?”
六个同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林梦楚迟疑着说道:“我觉得陈主席只怕不懂。”说了这话,林梦楚又觉得没能正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他连忙摆摆手,“不对不对,是我们对江苏的了解还是不够多。把握不了江苏现在的矛盾。要不这几天咱们也去和江苏的议员们多接触拜访一下,好好收集情报。”
说完,林梦楚看着周围的同志,只见大家都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其实同志们也是临时受命而来,陈克也真的没把江苏的变化当成多大一件事。这也算是锻炼队伍,让优秀的同志能有各种经验。亲眼见到了江苏的现状,同志们也找到了自己工作的具体内容。谈判组的人就开始讨论起具体怎么执行的步骤。
屋外是有人偷听的,几个可怜的家伙屏息凝神希望听到些有用的内容。可人民党的这些人讲的声音不是很大,口音还很杂,所用的词汇更是闻所未闻。至于谈的内容,已经完全超出了这些人的理解范围。听了好久,白纸上写了不少东西,但是他们自己也没办法将其组织成有意义的资料。直到完全听不见人民党在说什么为止,这些可怜的家伙发现,好半天的辛苦,竟然完全白费了。
南京城的士绅根本想不到人民党居然会采取如此大规模的拜访活动。只要是当地的议员,人民党都去见一面。人民党的情报机关汇总的都是正常的生活信息,从物价到人口流动,再到各个势力。不过这些议员对人民党的态度并不好确定,商业代表团正好补上了这个缺口。有些议员闭门不见,有些议员抱持着种种疑虑与人民党的代表进行了接触。
那种话里话外透露出提防与担心的态度实在是让年轻人民党党员们感到有趣,党员们并不害怕根据地的情况外泄。陈克早就说过,“土改推行之后,我们就是全国的公敌。这无关个人好恶,而是阶级立场问题。唯一的区别是其他地区的地主士绅有没有统治阶级的自我觉悟。”
无疑,江苏地主士绅们对人民党的感觉中,恐惧压倒了个人好恶。不少人拐弯抹角的询问人民党到底对苏南有什么看法。听到这些年轻人“并没有进攻苏南的打算”的回复,不管信还是不信,他们神色中都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对人民党代表团提出的问题,这些人仿佛商量好一样,回答统统是“不知道”。
拒绝深谈也是种态度,人民党倒不在乎被拒绝。众人一面拜访,一面步行逛南京城,倒也轻松的很。第三天上午,能拜访的议员都分别摆放过了。众人也没别的事情,干脆完全不在乎盯梢的家伙,大家结伴逛起了南京城。边逛街边讨论有可能的军事进攻作战,也是件挺有趣的事情。
逛得久总是会遇到些新鲜事,经过一条大街的时候,突然见到一家妓女院里头闹腾腾的。轰隆隆的声音夹杂着女人尖叫声,好像里头打起来了。驻足观看的时候,就见十几个穿着新军军装的军人手持军棍,拖了七八个穿着江防营军装的家伙从妓院里头出来。
那几个江防营军人鼻青脸肿的,看来被打得不轻。代表团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敌人的内部冲突,立刻就有了兴趣。
现在王有宏的主力部队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前江南新军第九镇,和人民党交过手的。芜湖战役中,驻扎在芜湖的第九镇一部被皖南部队全歼,第九镇统制徐绍桢倒也硬气,被围之后拒不投降,章瑜是个爽快人,投降就按照俘虏处理,不投降就按敌人处理。徐绍桢被乱枪打死。据情报,王有宏从此彻底控制了第九镇剩下的部队。
另外一部分则是王有宏以前组建的江防营,据说两边加起来号称四万。人民党的调查的结果里头,王有宏把税警也给算进了军队里头。即便加上税警,他的真实部队也不过三万。能够列队作战的部队只有两万人。至于能拉出来野战的部队,估计不到一万人。
在南京城驻扎的都是王有宏的主力部队,新军与江防营部队军装有比较大的区别。
“喂,这些新军的人带着巡检臂箍呢?”张玉栋对军人装束有着自己的敏感。他很快就看出了要点。
“是新军维持军队秩序么?挺有意思的。我还以为王有宏会把江防营排到更高的地位呢。”谢明弦也感到很有趣。
正说话间,却见一个不到二十左右的年轻军官挎着军刀,从妓女院里头大踏步走出来。他皮肤白净,更像是一个读书人,而不是一名军人。他呢子军服笔挺,皮靴和刀鞘擦的雪亮。和人民党这种棉布衣服一比,真的是大有军人范。
“按照军纪,你们一人应打二十军棍。白日私自外出,应打十军棍。你们是老老实实回军营受罚,还是干脆在这里打了?”年轻军官声音明显是个少年人,不过冷峻的内容与语气又和少年的年龄完全不符。
“余晨,老子们又不归你管。你凭什么打我们?”江防营的军人看来很是不服,虽然明知打不过对方,却梗着脖子喊道。
“我们巡检营负责军纪,江防营也好,新军也好,都归我们管。而且我见过你,几天前就抓到你白日私自外出到这妓女院。上次让你回去领军棍,看来好的挺快么。”叫余晨的年轻人冷笑道。
“你敢打我们!我们统领和你没完。”江防营的军人恐吓道。
余晨冷笑一声,“哦!我倒想看看他怎么一个没完。现在执行军法!”
新军巡检们二话不说,两人放倒一个,有人抡起军棍就打。其他江防营的还想反抗,却完全不是巡检们的对手。在军棍猛击下顷刻被打倒在地。
“这军纪还是挺严明的么。”林梦楚笑道。
话音刚落,却见那余晨转过头来,锐利的目光直瞪过来。那是英气勃勃的目光,充满了闯劲和充沛的精力。人民党的代表团旁边也站了些看热闹的人,被这目光看过来,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人民党代表团的成员对这种目光很免疫。部队里头干部战士们有这种精力的多了去了,那些真刀真枪拼出来的战士们不仅有这种锐利,到了战场上还有杀气呢。
人民党代表团行若无事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王有宏手下还有这种青年,而且这种青年还能担任巡检的职责,倒真的挺有趣的。
余晨皱了皱眉,却没有够来纠缠,只是转回头去继续观看行使军法。周围围观的百姓们中间已经响起了笑声。笑声中夹杂这江防营的惨叫声,更是娱乐了大众。
反倒是人民党代表团感觉有些无聊,他们离开人群继续逛街。没走太远,却见张玉通议员急急匆匆的赶来,停在几人面前,张玉通气喘吁吁地说道:“几位,我们已经商量出结果,请几位过去协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