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梓原本对待工作的目的很简单,一定要从中得到好处。干了事情之后要么升官要么发财,即便是人民党管的很严,好歹也得在功劳簿上有庞梓的名字。他相信即便当下没有打下天下,不过总会有论功行赏的那一天吧。到了那天,光凭功劳簿上密密麻麻的这些功绩,庞梓也得享受高官厚禄。
在干校中,接受教育的这帮干部们首先被直截了当的告知,作为人民党党员,这种想法是不用再有的,人民党并不是这么一个组织。随着解放全中国之后,整个工业实力的发展,每个人的生活都会有极大的提高,不过人民党党员们在可知的三十年里面,更多的是奉献而不是索取。正当的收入绝对可以得到保障,但是想和封建时代一样搞“权力分封”,再靠着权力分封体系获取经济利益,这种人现在就可以退出了。
不少同志进来接受改造前,心理上的确是有这种想法的。更准确地说,他们所接受的教育所建立的思想体系就是“给人卖命,然后得到回报。”
被直截了当的批判了这种思想之后,同志们都惊呆了。陈克主席以及那些高级干部们一个个如此辛苦,在这些同志看来,那是他们品行高洁,而且这种高洁的品行已经得到了回报,高级领导岗位不已经给了这些同志么?作为较低级别的干部,难道就不能得到某种程度的“补偿”么?所以退出的同志并非没有,甚至可以说数量颇大。经过一段时间的改造,三成以上的被改造同志都提出了退出申请。
不过想从人民党里面退出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情,“来的清清楚楚,走的明明白白!”这是改造的途径。为什么要走,到底不能接受人民党的哪种纲领与理念,这可是得谈清楚的。直截了当的说,我就是为了高官厚禄,就是为了特权而来的同志不是没有。
但这等有骨气的家伙毕竟是少数,大多数同志就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什么制度上的不合理,各种工作中的困难。反正自己没有错,都是外部有问题。党校倒是很干脆,想解决问题,就在劳动实践中解决,所有参与改造的同志就参与各种相关劳动。这下可是让不少同志叫苦不迭,他们本来就不是因为解决不了实际问题而被整顿的,大家反对的是继续辛苦的劳动。改造的方法是不断劳动,谁能顶得住?
干校也不是一味的这么折腾人,也不断上课。课上讲述了国家的概念,人民党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未来中国,以及为什么要这样建立中国。这些被改造的同志们倒是真的大开眼界,敢投身革命的同志,大多数都是希望改变当下中国现状的,不过大家的想法是改朝换代,在这个改天换地的大革命中,让自己从被剥削者被统治者的地位提升为剥削者统治者。对未来中国到底是什么样子,他们并无概念,也没有特别想去弄明白。
在党校一面劳动,一面接受教育改造,开阔了视野,理论联系了实践之后。同志们算是老实了,大家渐渐说出了实话,在陈克领导的这场革命里面,他们作为革命元勋,到底要处于一个什么位置?他们自己从这场革命中到底能够得到什么?
党章又被拿出来仔细讲述,党的基本理念又被拿出来讲述。未来的中国,将是一个劳动者当家作主的新制度。新社会判断一个的标准,是他的劳动能力,而不是血统与官位。在教育中,人的生物性与社会性也被提及,如果是生物性的本质而言,人类的各种自私行动是本能,甚至包括吃喝嫖赌这些行为,也都不过是生物性在人类社会中的投射。这些行为也没有什么善恶之说。不过作为社会人,作为“人就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的认识角度,作为一名人民党党员,他的认知可以是不完善,甚至有不正确的地方,不过其核心要点不能错。那就是人民党党员们必须是社会劳动的一份子,是一个无产者。既不占有资产,也不占有权力。在实际劳动中,他们或许是官员,或者是各个企业的管理者,根据自己的劳动得到相应的报偿。
好在陈克自己与周围的主要干部都如同圣人一样的努力工作,而这些同志大多数都和陈克有过非常直接的交道。既然陈克自己已经以身作则,批判这种理想的话倒是没人敢直接说出口。争论的焦点就集中在“官位和地位到底是奖赏还是责任”这上面去了。
有些同志就死咬住,官位与地位带来的是享受。陈克主席不享受,那是他的个人问题,官位与地位本身就一定是要带来享受的。即便给自己带不来享受,也一定要给家族带来享受与利益,这才是必然必定而且必须的!
这话到是在绝大多数被改造同志中产生了共鸣,但是人毕竟是趋利避害的。即便心里面再认同这种想法,敢坚持这等理念并且公开表示自己就是图这个的还是少数。改造的同志中三成以上的同志到此时已经理解了自己的错误,他们对自己的行为做了深刻检讨,不过他们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既然不是为了这样的当官就是享受的理念而革命,那么革命到底意味着什么?到底该怎么具体做?
讨论就转到了“到底是作为社会人参与社会劳动”还是“作为生物性在社会行为上的投影,以占据生产资料和权力”,这种更高级别的讨论就展开了。
庞梓是第二波从干校中“毕业”的,第一波“毕业”的同志在学习改造过程中算是彻底理解了陈克带领人民党到底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新中国,并且真心表示愿意接受这种理念。庞梓之所以第二波才毕业,因为他和相当一部分同志已经真心愿意接受人民党的理念,不过他们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想法,自己既然接受了这番改造,那么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标上了“坏人”的标签。在中国,一个人如果是当过“坏人”,那可是要永世不得翻身的。
干校里面就针对庞梓这些同志们的面对的“好人坏人”顾虑进行了教育。社会劳动,看得就是当下的工作,同志们都参与了工厂劳动,昨天生产出的零件的有问题,并不等于经过学习总结后,今天的零件就一定有问题。而今天的零件没问题,也不等于明天的生产中就不会遇到问题。
关键在于想法是不是有问题,所谓的好人坏人指的是这种想法,既然想法已经改了,有什么可怕的?历史是无法抹去的,不过每个人都生活在现在。历史已经是无法改变的过去了。
庞梓并不擅长对这种极为理性的思辨,不过他后来总算明白了“该怎么做”,那就是知道当下自己的职务需要做什么,而自己又能做到什么。人民党这个组织讲的就是实事求是,讲的就是事实。若是有人在工作中恶意提及过往,那么错的肯定不是庞梓。
确定了这件事情之后,庞梓终于觉得满天乌云散尽了。老子犯过错,这没错。可老子犯错不等于你们可以揪着老子以前的错误不放手,咱们只说当前的事情。与其他弄明白这个道理的同志们一起做了最后的思想报告,与组织上数次谈话,庞梓和大批同志们放下了包袱,重新回到了队伍里面。
这师长自然是别想了,庞梓尽管觉得遗憾,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在部队重新安排庞梓工作的会议上,庞梓直率的表示,让他当个小兵他也会尽力去做,不过还是希望至少能够成为营级指挥员。这不仅是庞梓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问题,还在于他的经验至少在营级指挥员岗位上才能发挥更大的效果。
部队的同志们都是极为直率的,庞梓的话在司令部里面引发了一阵善意而且是表示理解的大笑,最后庞梓被任命为18军骑兵旅的代旅长。现在又接到了肃清南宫县北洋基层的命令。
若是以前,能够带领千军万马回到故乡,庞梓肯定是志得意满的。经过干校教育之后,庞梓发现自己这次全然没有了这等心思。连作战会议上有同志提及南宫县是庞梓的故乡,庞梓立刻严肃的告诉同志们,不要提这个与战斗无关的问题。这倒不是庞梓摆谱或者装清高,他现在非常清楚自家的事情,求名求利的小尾巴哪里那么容易就割干净的。自己能不主动去想着衣锦还乡就不错了,别人言语一挑拨,庞梓若是不能立刻摒除这等想法,那么思路立刻就会跟着走。在这点上,庞梓极为认同干校教育里面直截了当毫无避讳的内容,陈克仿佛不受拘泥的挥洒自如,因为陈克的视角是整个世界,他应该是党内眼光最广阔最深远的一位。并非陈克本人没有名利心,而是陈克所追求的东西与名利毫无关系。
即便从干校“毕业”有一段时间了,庞梓也仅仅能努力去避开名利心对自己的影响,若是说彻底与名利绝缘,庞梓深知自己远做不到这点。
“我们这次还是化妆进军吧。当下河北北洋军各路驻军甚多,地方上的人也不知道北洋军的行动,化装成北洋军很容易骗开各种防备。”庞梓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没人反对庞梓。同志们参与过土改,那都是在解放地区实施的工作。在敌人的势力范围内如何有效解决敌人的基层组织,这也是个新课题。倒是有同志提出庞梓当年带着马匪们纵横河北,在那件工作中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的。
庞梓觉得干校的思想教育还是真心说到了点子上,只要庞梓实实在在工作,既不试图证明自己是好人,或者反其道行之,试图证明自己并不在乎好人坏人的评价,而是完全实事求是的工作,同志们也就把庞梓当成一位干工作的旅长来应对。因为庞梓现在的工作就是工农革命军骑兵旅的代旅长。如果能够保持部队中的这种实事求是的风气,不去试图求名求利,那么庞梓以往的种种根本不会有人提及。提及庞梓的过往和当下工作有何关系?
怀着轻松与一丝庆幸,庞梓很实事求是的讲述起自己当年的经历。南宫县是个交通要地,各地往来客商甚多,那时候庞梓他们把南宫县附近的临清当作赃物交易场所,很是赚到了一笔。那时候大家抢掠各地一来是为了让土匪们有所收益,二来是鼓起他们的勇气,以完成最后对满清皇庄等场所的大抢掠。土匪分散各地,还能有效分散敌人的目标与注意力。当下则是要系统性的抓捕北洋基层人员,和以前没有什么可比性。
军事会议先确定化妆攻取两地县城的军事计划,至于是否化妆进入各地抓捕北洋的基层人员,大家颇有分歧。
“穿着北洋军服抓人,效果更好。还能让地方上以为北洋军要对他们下手,制造足够的混乱。”支持者的理由貌似颇为充分。
反对者的态度也很坚定,“我们现在是堂堂正正与北洋作战,骗开北洋守军那是一码事。抓捕北洋基层人员又是另外一码事。我们就是得让这些基层明白,北洋是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他们基层人员的,只有这样才能让普通百姓们看到我们的威力,让地方上势力明白北洋已经到了这样窘困的地步。如果没有这些明明白白的抓捕,地方上是不可能做出真正选择的。”
“但是这样的话,会不会出现地方武装的抵抗。河北这地方土匪甚多,虽然大部分土匪现在都去吃兵粮了,可是地方武装力量依旧雄厚,就我们已经知道的情况,南宫县等地的镖局,也有二三百号人,每人都有枪。和北洋军打仗倒是容易,清剿地方武装力量,特别是在我们没有掌握地方政权的局面下清剿这些力量,我们遇到的困难非常大。”
听到南宫县镖局这个词,庞梓心里面一阵难受,有那么片刻时间,他甚至忍不住想怀疑是不是有人提起此事是要暗示什么。不过庞梓强行让自己不做这等联想,这毕竟是工作,大家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工作,庞梓作为旅长,也只有一个任务,就把战斗任务最有效的完成。即便是想证明自己,庞梓也只有这么一个途径。
好不容易等心里那股子难受劲过去之后,庞梓反倒感觉轻松了。他最后下了决定,“对于敌人的武装力量,我们尽量用伪装的办法赚开敌人的营地,用最小的方式解决他们。这是打仗,不是逞英雄。不过对于抓捕行动,我们还是尽可能的公开进行,这是向群众们展示我们的力量。大家觉得如何?”
大家对这个建议很是赞同,庞梓的提议随之得到了支持。而庞梓思路此时却已经打开了,他接着说道:“其实不妨这样,我们可以自己又做人民党,又装作北洋军。弄两个营,专门伪装北洋军,然后以人民党在这一带行动为名,到各地行动。我们的大部队恰恰可以跟着这支部队到处走。大家觉得如何?”
这点子可是够贼的,而且更有可操作性。同志们对这个建议极为赞同,二营营长立刻起身表示愿意承担这个任务。
南宫县现在已经是战区,与其他地区差不多,县城附近驻扎了一个旅的保卫部队。南宫县县令对这支北洋军相当厌恶,自打几个月前这支部队抵达南宫县之后,官民冲突就没有停止过。军人偷偷进县城的勾栏玩女人倒还能够理解,地方上的嫖客们就算是因为勾栏生意兴隆而找不到地方,绝对不是什么大事。让县令感到恼火的是,北洋军的军需官采买蔬菜肉类的时候往往给钱不够,商贩们感到吃亏,自然不肯继续做这生意。这样的矛盾县令也不肯插手。当兵的就是土匪,整个满清时代就是如此。北洋军也不可能改变。可先是驻军的军需官前来找南宫县的县令,要求他们提供足够的蔬菜肉类。县令推诿了这件事之后,驻军的旅长直接派人要求县令解决这个问题。旅长的理由是,据说南宫县的鸭蛋便宜,能够销售到北京和天津去。现在这里的鸭蛋价格极贵,肯定是奸商故意提价。
听了这话之后县令心中大怒,南宫县的鸭蛋的确一度价格便宜,行销甚广。不过那可是大土匪头子庞梓在南宫县的事情,庞梓打跑的不就是北洋军么?不仅打跑了庞梓,北洋军把庞梓的饲养场抢掠一空,连场地都给防火烧成了平地。自那之后,南宫县一度闻名的咸鸭蛋就销声匿迹了。北洋军不提自己干过什么,反倒质问起县令来,这做法让县令极为恼火。
不过军爷们不好惹,特别是在战争时期。好不容易把事情给糊弄过去,县令心中好一阵子才从那些丘八极冲的言语中平复下来。
送走了这帮人的第二天,县令就听说一大早就有大队北洋军马队从南而来,经过南宫县直奔北洋军驻地去了。好在这些人傲慢的很,对前来客气盘问的县里头人代答不理的。能省了麻烦,县令也就不在乎了。唯一让他感到有些奇怪的是,据县里面保安队伍所说,这支北洋军队伍里面不少人行军传军令的口音是河南话。县令知道北洋军扩军的时候招收了不少土匪,而且土匪们还是成股加入的。
“这堂堂直隶,现在成了各省土匪们盘踞的场所!”县令嘴里面没说什么,心里面是很不以为然的。
这支“河南土匪”组成的北洋军走了不到半天,突然衙役急匆匆的冲进县衙门,“大人,大事不好了。北洋军的营地打起来了。”
“怎么回事?”县令也大吃一惊。
“不知道,反正那里枪声不断。应该是打起来了。”衙役也是六神无主的答道。
县令也没任何办法,他手里面只有一些保安团,人数不到五百。不管是谁敢攻打北洋军,都肯定有强大的兵力。上万人的北洋军那些人尚且敢打,更别说南宫县这五百人了。不知不觉中,县令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再……,再去打探。”县令给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而两个多小时之后,衙役又冲了进来,这次衙役已经不是急匆匆,而是在门口被绊了一下,连滚带爬的滚进了县衙。“大人!大人!大事不好了,人民党来了!领头的还是庞梓,就是以前那个庞大王!”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县令坐在椅子上张口结舌,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