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弗丁走了,留下卡洛一个人坐在地板上默默地抽着烟斗,直到所有的烟叶都燃烧殆尽,烟灰逐渐冰冷。
卡洛一动不动地依靠在床边,双眼之中似乎失去了焦距,实际上却是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刚才的记忆,认真思考着老弗丁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好了孩子,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确实出现了一些误会。”老弗丁揉搓了一下自己沧桑的老脸,抬起头对卡洛说道:“不如这样吧——我们互相提一个问题如何?”
“要是回答不了呢?”卡洛目光一闪,沉声问道。
“不能回答本身不也是一种答案吗?”老弗丁呵呵一笑,脸上又恢复了轻松的表情。他摸着胡子探头到卡洛面前,小声问道:“你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打我从小记事儿开始,一周换过几次尿布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卡洛在心里暗想,但是他知道老弗丁想问的绝对不是这个。
整理了一下情绪,卡洛字斟句酌地说道:“我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只希望把握住未来,不要再发生遗憾。”
“喔……”老弗丁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那么换我来问了。”
卡洛仔细地思考了片刻,抬起头看着老弗丁认真地问道:“不知道您对于北方的死亡阴影……有何看法?”
“我一个老头子能有什么看法,那是你们年轻人该操心的事情啊。”老弗丁这一次倒是没有犹豫,摇摇头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
“那样就好。”卡洛点头,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培罗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真正重要的是他必须了解培罗的态度——到底有没有女儿控到亲自下场的程度?
北境爆发的死亡天灾,背后的真相是冥界的神位之争。新崛起的死亡之主想要挑战老牌死神奈落的地位,夺取死亡神职。他拥有足够的力量,却缺少封神所必需的信仰,所以与急需寻找靠山的诅咒教派一拍即合。
诅咒教派从死亡之主手中得到了经过死亡神力强化的瘟疫之种,引发了规模超乎想象的大瘟疫。而那些被瘟疫所吞噬的死者的灵魂,都会被死亡之主掠取,进一步强化自己的神力。
抱上超级逆天大腿的诅咒教派实力迅速暴涨,再加上当时潘多拉操控的真理会在背后推波助澜,最终将这场瘟疫像滚落的雪球一样转化为史无前例的超级天灾,一发而不可收拾。
但是在最初时期,也就是这个时间点上,按照卡洛的推断,想要阻止诅咒教派的阴谋并不是没有可能,但前提是必须尽量消灭掉所有的不可控因素。
所以他不惜花费巨大的代价,也要把潘多拉这个超不稳定的因素消灭在萌芽状态。但是他没有想到,紧接着就蹦出来一个更加不可控的存在。
真神的力量远远超乎于凡人的想象,即使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对整个世界产生影响。一旦培罗插手,无论他出于何种目的,站在哪一个阵营,都将对既定的世界线造成巨大的影响。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那也就意味着卡洛将会失去所有的记忆优势,所有的计划和布置都将化为泡影。甚至于他本人,都未必能继续存在于这条世界线上。
所幸培罗并不想要插手干预,这让卡洛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那孩子来北方,并没有受到别人的影响,而是她自己感觉到了冥冥当中的命运指引。”老弗丁突然开口说道:“她能在这里遇到你,同样也是命中注定。”
“抱歉,我不相信‘命中注定’这种事情。”卡洛正色说道。
“是啊,你从来都不信……”老弗丁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他拍了拍桌子上的魔法书,对卡洛笑道:“老头子我啊,这一辈子颠沛流离吃过不少的苦,也享过不少的福。没有什么别的本事,只学会一些哄小孩子开心的魔术。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学学呢?”
“抱歉,我没什么兴趣。”卡洛坦然地说道。
堂堂一位真神居然想要教别人学习魔术,这种事儿说出去简直骇人听闻。当然无论是学什么东西,能得到真神的亲自教导,对于那些凡人,乃至于高阶的神职人员来说都是无法想象的殊荣。
只可惜卡洛是真的不敢兴趣,当年他完全没有赛妮娅这样开挂的背景,只是一个半文盲的山村土鳖少年,照样只用了二十年时间就晋封真神。他有属于他自己的道路,根本用不到别人的教导,哪怕那个人同样位列真神。
“那可真是遗憾啊。”老弗丁嘴上说着,但是脸上却没有半点意外的样子,似乎是早就知道了卡洛的选择。
“本来还想拜托你照顾那个孩子,但是又没什么拿的出手的报酬,有些张不开口啊。”
你这不还是说出来了么……
“她比你想象的更坚强。”卡洛说。
“坚强这个词要是被用来形容一个女孩的话,反过来看那也是对男人的讽刺吧?”
老弗丁悠悠地留下这一句话,打开房门不急不忙地溜达了出去。
他倒是走的轻松,卡洛仍然是一脑子浆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睡了整整一个白天,窗外的月亮已经西沉,而卡洛仍然没有半分睡意。
虽然他强迫自己忘掉老弗丁欲言又止的表现,忘掉那些现在还不能接触的秘密。但是无论怎样,他也无法忘记老弗丁最后留下来的那一句话。
“坚强这个词要是被用来形容一个女孩的话,反过来看那也是对男人的讽刺吧?”
确实很讽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习惯了赛妮娅的坚强呢?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只是被动地跟在她身后,注视着她的背影呢?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吧……回想起当年的记忆,卡洛不禁苦笑。一开始是由于身份差距而产生的自卑,然后是各自肩负起沉重的责任,再然后……则是因为信念不同而产生的隔阂,她在天堂,他在地狱,从此天各一方。
直到二十年后,末日前夕,再次牵起她的手,为她挽起月白色的长发。但那却不是因为双方的感情水到渠成,只是在最终的决战之前,彼此放下了一切的束缚与枷锁,遵从本心的指引,最后一次任性……
难道我跨越时空重生回到这个年代,想要拯救的就仅仅只是这个世界吗?难道我就要为了圣子的苏醒,强逼着她再一次经历不堪回首的黑暗历史?如果非要如此才能够拯救世界的话,那我重生回来究竟有什么意义?
卡洛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恢复了清明,也变得越发坚定。
由于对历史上北境所发生的事件不甚了解,手中的情报太少,不足以推断出更确切的情报,这让卡洛变得小心谨慎起来。虽然他反复告诉自己,一定要改变命运,但事实上他还不知道要怎样去做。
不知不觉间,在他内心深处已经产生了一个懈怠消极的想法——这本来就是属于赛妮娅完成蜕变的契机,即使什么都不去做,她也照样能够生存下来并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大贤者。相反,如果自己贸然插手干预了原本的世界线,那也许就会改变赛妮娅的命运轨迹。
假如赛妮娅没有按照原本世界线的进程觉醒,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是否能够阻止未来那一场即将席卷整个王国的瘟疫天灾?
卡洛突然意识到这种患得患失的想法本身实在是荒谬可笑,在七圣子中赛妮娅的天赋、资质、心性,甚至意志都排在前列,现在一时的天真只是从小的生活环境熏陶而已,等到她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成熟起来,立刻就能散发出如太阳般灿烂炫目的光彩。
他这个万年吊车尾替人家操什么瞎心?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作为继承了所有人期望从二十年后穿越重生回来的自己,又怎能没有站在她前方,肩负起整个世界的觉悟?
“今夜,冲击白银秘境!”
卡洛缓缓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