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雨点伸手在顾关山眼前晃了晃,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了进来,教室里灰尘发着光。
“去接水吗?”徐雨点问:“出去走走?”
顾关山揉了揉眼睛,说:“好啊。”
徐雨点叹了口气道:“高中真累啊,这个学期就要结课了……从下学期开始一轮复习,关山,有什么打算?”
顾关山嗯了一声道:“应该就是留在学校里,好好复习吧。”
徐雨点关心地说:“关山你如果想艺考的话,现在就得去看看找个画室了……我有个同学在江北画室,他们画室很好,就是有点贵,好像还会抠你们的材料费吧?我记得我同学是一个周一百五的纸钱……但是他们的师资力量是很强大的,基本去的话就是保底江南美院,不过退钱。”
顾关山笑了笑,没答话,从桌上拿了她的水杯,跟着徐雨点向外走。
“还是要早做打算才行。”徐雨点絮絮叨叨地说:“说真的,艺术啊——一般人真是学不起,他们画室我记得一年学费就要十万,材料费另算……前段时间他们请了央美的教授来讲课,一节课一个人就要交200块。”
顾关山清淡地笑着说:“所以太贵了,学不起嘛——”
徐雨点看着她。
“再说啦,我靠文化课也能上个不错的大学。”顾关山笑眯眯道:“没必要学艺术的,再说啦,上了大学也可以画画啊。”
阳光洒进走廊,顾关山冷得微微瑟缩了一下,徐雨点套上了薄羽绒马甲,顾关山只套着薄薄的校服,风一吹就吹透了。
“奇怪呀,关山你家又不穷……”徐雨点奇怪地说:“你爸爸不是开公司吗?”
顾关山在柜子里抽了条速溶咖啡,闲聊般道:“反正他们觉得这个钱没必要花啦——走吧,我冲杯咖啡。”
徐雨点点了点头,和顾关山朝水房的方向去,阳光灿烂,几个学生背着画具包和笔筒笑笑闹闹着穿过他们。
窗外大雁南飞,犹如秋天的尾巴,天际吹过蔚蓝的风。
然后顾关山在原地撕开了咖啡包装,然后她猛地被撞了一下。
顾关山有点懵逼:“???”
她回头一看,沈泽已经走到她身侧,将自己的水杯拧开,浑然没有刚刚撞人的模样。
徐雨点:“……”
顾关山被撞的有点疼,有点懵逼,但是没计较,她把咖啡粉倒进了自己的杯子,把热水接了进去。
沈泽冷冷道:“让开。”
顾关山心里想着绝不能和他计较,干脆地让开了两条胳膊的距离。
沈泽接了水,顾关山拧了水壶盖子,和徐雨点走了。
“顾关山?”沈泽冰凉地说:“你的水撒到我身上了。”
顾关山:“……”
徐雨点不赞同地看着顾关山,顾关山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委屈,沈泽袖子上的确湿了一块。
顾关山诚恳道:“对不起。”
沈泽这一下找事犹如打在了棉花上,顾关山道歉后脸上都没什么神色,拉着徐雨点就走了。
走廊上冷风哗地吹过,顾关山没事人般嘀咕道:“我最近怎么这么困呢,老想喝咖啡……”
徐雨点:“……”
顾关山叹了口气:“作业太多了,所以喝得多。”
徐雨点难以置信道:“你——你对沈泽干这种事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关山:“诶?”
“他也太过分了吧?!”徐雨点心塞地道:“沈泽和你不成就不成了,为什么要这么欺负你——”
顾关山淡淡道:“因为说白了是我对不起他。”
徐雨点:“你——你怎么对不起他了?”
“但是我又觉得……”顾关山叹了口气:“……唉。我还以为他那天被我气到爆炸之后会再也不理我了。”
徐雨点:“……”
顾关山怅然道:“可我宁可他不理我了,雨点。”
徐雨点:“我明白!买卖不成情意在,在水房找茬算怎么回事,他这人太过分了!关山你也别心塞——”
“不是……”顾关山轻声道:“不是因为他找我的茬,是因为他还不愿意……把我当成空气看。”
与此同时,高二一班的教室里:
谢真:“你他妈,沈泽——”
谢真深呼吸了一口冷空气:“——是有多幼稚啊?”
沈泽:“……”
沈泽黑着脸,瞪着谢真。
谢真这次终于没被沈泽的眼神恐吓,坚持道:“你关心她就告诉她啊!你看看你自己——”
沈泽拿着个他可能已经三年没用过的水壶,破天荒地地去水房接了水。
“——你是有多想吸引她的注意力?”谢真看着他,像是看着个傻子:“我记得这个搭讪的方式我从小学三年级之后就没用过了!”
“喜欢一个女孩子得对她好,”谢真头疼地捂着头:“要把她宠到天上,不是对她发火,是她想吃什么就给她买什么,想要什么都给她送到手里,让她知道自己被爱着,当然我对顾关山这种敏感又独立的性格一点感觉都没有,但她这样的性格尤其需要你——”
沈泽皱起眉头:“敏感又独立?”
谢真心塞道:“对啊!就她那种连一个能依靠的人都没有的小姑娘,要我说泽哥……”
沈泽:“连一个依靠的人都没有?”
谢真心里一凉,只觉得这问题不应由自己告诉沈泽,那故事就算要说,也应该由顾关山亲口告诉他。
那年藤苑初中被她父母闹得满城风雨,几乎每个人都知道,却在换了一中这个环境后,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过。
顾关山虽然一直和人很有距离感,却是个路人缘很好的人,她会帮别人代笔情书,会帮别人画画,没有仇家,也没什么人会恨她——藤苑初中毕业的这一批人,谁会去主动伤害顾关山那样的女孩?
谢真曾经扪心自问——如果自己当初在顾关山的位置上,经历了那种事情,还能像她一样冷静地,在第二天就回来上学么。
谢真觉得自己做不到。
可沈泽关注点跑偏了,他暴躁道:“——那是她不识好歹,无论是什么放在她面前她都不要,无依无靠,过得再惨都是她自己作的!”
谢真无语凝噎地看了他片刻,道:“……哦。”
谢真觉得沈泽失恋之后就开始钻牛角尖,便懒得再搭理他,自己专心集中精力开始拼麦当劳儿童套餐的小黄人。
沈泽烦躁地原地转了几圈,困兽般又溜达了出去。
窗外天高云淡,满树的树叶掉光了黄叶,谢真叹了口气。
沈泽家里有钱,长得帅,人设又酷炫,不少女孩都喜欢他——他半推半就也好,自己主动追也好,谈过三四个女朋友——却都不长久。
谢真这一拨人和沈泽凑在一处时曾听沈泽调侃他的那些女朋友,可沈泽对顾关山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那是真的动心,而那种动心是藏不住的。
可是,谢真纳闷地看着沈泽往天台上走——他最近抽烟频率直线上升——他的这个老朋友,和顾关山那种强者,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教语文的严老师在课上讲作文,月考的作文范文被复印了一大摞,一张张地往下发。
“拿到范文的人先看看,”严老师说:“然后我会找同学来分析一下这些范文好在什么地方。”
沈泽正伏在桌上睡觉,闻言微微睁开了眼睛,免得被范文卷子埋没。
严老师道:“范文大家都拿到了吧?来翻到第一页……你们看这一篇六班的一位同学的范文。”
沈泽将卷子翻了翻,第一页豁然是‘顾关山’三个飘逸俊秀的字迹,他脸色一变。
——60分,一篇满分作文。
严老师认真讲道:“我以前一直在强调,我们考试要写议论文,议论文,总分总的议论文——我们也一直这样训练你们。但是你们粗略地扫一下,告诉我这篇文体是什么?”
一向听课认真的邹敏专注地望着讲台,答道:“是……散文。”
“对了,这篇是散文。”严老师笑着说:“我明确地跟你们说,我让你们写议论文,是因为你们大多数人只能靠议论文拿到最高分,可你们谁能写出这篇散文的一半水平——你们就爱写什么写什么。”
“这个同学我有印象。”严老师正经地说:“我有幸看过一次她画的漫画——”
班里传来窃笑声,大家似乎都知道那漫画是什么内容,那个漫画两百次的传阅终于在此刻甚至有人小声八卦起了陈东和沈泽两个人。
严老师轻松地八卦道:“——是个非常、非常有灵气的小女孩,我第一次改她的作文的时候,她写的文体是小说,我当时以为她是学编导的,可六班的常老师告诉我她没有任何走艺术这条路的打算……现在大家读一下吧。”
沈泽连看都不愿看,把那张写着熟悉字迹的纸团了,塞进了桌洞。
谢真看着沈泽:“……”
片刻后,严老师说:“来个人谈一下这篇作文写了什么,好在哪里?”
班里照例无人举手,严老师粲然一笑道:“——邹敏,你来谈谈。”
邹敏站了起来,认真地分析道:“这篇作文写的很好,考试时候的题目是半命题‘我的_____”,我们都在写人生、理想和坚持的时候,她写的题目非常新颖,叫做‘我的山岳’……”
坐在谢真和沈泽前面的那男生——那个曾经在人人网上发帖骂遍六班女孩的人,突然转过了头问谢真:
“我昨天听说,两年前,你们藤苑初中有个女生,被一个男人拽着头发拽出校门,是真的假的?”
谢真顿了顿:“……”
谢真说:“……是真的。”
那男生:“还被揍了?这么丢脸,最后转学没有?”
谢真冷冷道:“这么八卦干嘛,我不知道,你别问了。”
邹敏站得笔直,对语文老师道:“……整篇文章透着一股山岳般的坚强,这种抽象的题目,主旨也非常抽象,却能在8秒一篇的快速阅读中都能让阅卷人理解它的主旨,并为之感动。”
“是呀。”严老师说。“这篇作文我就不讲了,就算讲了你们也用不了,下一篇……”
……
“这还有勇气来上学啊……”那小人扁了扁嘴,欠扁道:“现在的女人果然脸皮也变厚了。”
沈泽没在意任何一句话,他走着神,望向窗外的昏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