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关山一骨碌,翻身坐了起来。
深夜里风声呼呼地响,柏晴举着手机给顾关山看,柏晴轻声道:“我觉得你的色彩特别有灵气,你看看?我觉得和你很像,但是以前没见过这个画手……可能是我以前不怎么刷微博。”
顾关山定睛一看,脸突然有点发红。
凤凰奖是有一个预热的过程的,他评奖的时间长达三个月,这三个月期间主办方为了保证他们的这个奖的热度不降——会定期流露出一些优秀的参奖作品一角,供公众观赏评论。
那是她的两页漫画,被拼凑成长图,配词写的是:#凤凰奖#孩子的世界和诗意,参赛者:关山月。
顾关山脸上发热,扯了扯被子,将漏风的角掖了掖,小声说:“……是、是我。”
柏晴:“……”
柏晴呆了呆:“你……你……小顾,你怎么……你真的没学过吗?”
顾关山:“我去过一年的画室,画室叫‘明天’,他们基本放养我,我想画什么都可以……有时间的时候我就去两个小时,没时间我就不去,平时就是在课上用小本子画一画。”
柏晴想了想,道:“也是,其实我在画室也没学到什么东西……都是要靠自己。”
“你很厉害了……”柏晴道,“我觉得你比很多科班出身的都厉害,我真羡慕你,如果我有你的水平,我宁可不上大学了,沿着这条路走到黑。”
顾关山笑了起来:“我爸妈好不容易点头让我学艺术,我要是现在再去跟他们说‘我不想上大学了’他们能把我打死,你信吗?”
柏晴:“学历又不是一切,你就算拿着三大美院的文凭出来了,如果画的跟狗屎一样还不是养不活自己?”
顾关山想了想:“也是。”
柏晴:“你爸妈那么看重文凭……”
顾关山挠了挠头:“他们俩学历都不低……”
柏晴:“难怪——”
“说起来,我学文化课的时候,他们就看不起我。”顾关山小声道:“他们是那个年代的大学生,而且考的又格外好,我爸是北大中文的,我妈是他们对校……他们确实是很厉害,养出来的我反而不行,我精力都放在了画画上,所以成绩……何况大学扩招了,在他们眼里都完全不够看。”
柏晴:“……”
顾关山小声说:“文凭应该是他们的最低限了,所以无论怎样,我至少……”
她深呼吸了一口,妥协般道:“……至少得考上个能看得过去的学校。”
柏晴疑惑地皱着眉头:“我也不是劝你放弃艺考,但是正常不应该是‘能养活自己’就行了吗?”
“你想想——”顾关山抿起嘴笑道:“我北大毕业,月入一万;我高中毕业,月入一万……哪个听起来好听一些?”
顾关山想了想,又道:“……而且我非常期待大学里会怎么培养我,所以这里再苦再累,我都会努力忍下来。”
“——我想画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他们结束写生的那天,顾关山因为在风口被吹了数天,手上长了个冻疮。
柏晴和她宿舍的人抠了自己的面霜给顾关山敷上了,她的无名指又肿又痒,却不能挠,一挠就留疤。
柏晴道:“回去以后别碰水,家里有动物油的话可以抹一点,我妈告诉我这样的话,冻疮好得快。”
顾关山愣了愣,她在车窗映着的山水中,看着柏晴白净的面孔,道:“你对我真好。”
“我对每个看上去干干净净的小姑娘都好。”柏晴打了个马虎眼,友好地说:“好好休息,回家睡一觉,我们正月初六画室见。”
这几天柏晴和她走得近,陈南声几乎没有出现,顾关山除了画色彩的时候被怼,其他时候都过得相当安逸——安逸到直接就将这个人忘在了脑后,趴在大巴车的椅子背上睡着了。
顾关山的身后陈南声刻意地大笑,顾关山实在是对这个人喜欢不起来,便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
远处青山如黛,雪掩山峰,远处原野闪烁着金光。
顾关山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些东西,然后一觉睡到了天黑。
他们在画室门口停下,路灯斑驳地撒在路面上,顾关山揉着眼睛拖着行李箱,从车上走了下来。
柏晴是有父母来接的,她父母开了辆黑帕萨特,柏晴看上去不过是个普通家庭的女孩儿,顾关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智障——自己的父母怎么会来接人呢?
顾关山提着自己的行李,走了。
她走了没两步,后面陈南声突然喊她:“你这就走了?要不要我送送你?”
顾关山说:“不用了,我觉得自己坐公交车蛮好的。”
陈南声却突然大胆了起来。
他凑了过来,对顾关山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乖?说要好好画画,还真就是这么打算的——”
顾关山:“有什么问题吗?”
陈南声:“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
顾关山盯着他道:“和你无关,既然知道我对你冷淡,你就离我远点。”
“你这么没有礼貌?”陈南声轻佻地说,“我也没有得罪你,还想着要送你回家,你就算对我礼貌点都可以,为什么这么冷淡呢?”
顾关山觉得哪里似乎有些不对劲,却又觉得陈南声说得又没什么问题,自己太没礼貌了——她被直接绕了进去。
陈南声笑了起来:“我知道我第一面不讨女孩子喜欢,又爱玩,但是我对你没坏心。一个人回家多危险,我送送你吧。”
顾关山虽然被绕了进去,却依旧清醒:“……不用。”
“好吧……”陈南声说,“毕竟你这样的乖孩子,也不太可能和刚认识没多久的男生一起回家,我送你去公交车站。”
顾关山没说什么,陈南声就拖着自己的行李箱,送顾关山去公交车站。
她手上长着冻疮,捏包带的时候就觉得痒,十分难受,陈南声甚至体贴地将她的包拎了过来。
“冻疮可不不太容易好。”陈南声拎着顾关山的包,对顾关山挤了挤眼睛:“下次我给你带冻疮膏啊。”
顾关山:“……谢谢,不用了,等会我在我家附近买。”
陈南声装没听见,又说:“我最近看你老是被老车骂,车老师吧,也是性子急,他就是看不顺眼的东西一定要管一管,你别往心里去。”
顾关山没说话,心里盘算着到了车站就对他道别。她心里犹如明镜一样,知道要保持距离,也知道要保持到何种程度。
但是陈南声的每句话和每个关心,都不过那雷池——哪怕丝毫一步,顾关山对着他的这种态度,觉得不好反应过度,顺从着他却又难受至极,像是背叛。
她谨慎地公布自己的感情状况,试图让陈南声明白:“我男朋友没来接我。”
陈南声揶揄地说:“但我看啊,你男朋友这种男人靠不住。要我说,你得擦亮眼睛看人。”
顾关山皱起眉头,理智道:“这和你没有关系,他是个很好的人,别在我面前指责他,我会非常不舒服。”
“这句话很多被渣的女孩也这么说,可是你看,这么冷的天,零下五六度,他也舍得让你自己坐公交车回家?你还带了这么多行李,还背着个画板——”
“——关你屁事?”一个人冰冷而暴躁地插入。
顾关山回过头一看,沈泽套着件深色的风衣,围着围巾,背着光大步走了过来。
她微微一呆,沈泽瞥了一眼顾关山,从陈南声手里将她的行李直接抢了过来,接着他捉住了顾关山瘦瘦的胳膊,用的力气非常的大,顾关山被他捏得有些疼。
沈泽的语气冰冷如冬日的钢铁:“别动——”
他把顾关山一扯,拧起眉毛,对陈南声冰冷道:
“——别动我女朋友。”
沈泽居然开了车过来,他一路捏着顾关山的胳膊,黑着一张脸,将顾关山塞进了副驾驶。
顾关山趴在副驾驶小声道:“沈泽……”
沈泽坐进驾驶座,将车门一关,拧了钥匙,他家的奥迪滴滴地响了起来。
顾关山小声地又喊了一声:“……沈泽。”
沈泽挑起一边眉毛,看着顾关山,道:“嗯?”
顾关山小声说:“……你来的太不凑巧了。”
沈泽:“我来的怎么不凑巧?”
他在黑夜里眯起眼睛看向顾关山,犹如等待狩猎的年轻雪狼。
顾关山梗了梗,有点艰涩地道:“……我和他一直保持着距离的,这几天我都没有和他说过话,他们都让我离他远——”
“你回我短信了吗?”沈泽问。
顾关山:“……没有。”
沈泽盯着顾关山,冷冷道:“我不在意你回不回,我在意你是不是把我一颗心放在脚底下踩,你今天刚回来,我犯不上为了个垃圾瘪三和你生气。”
沈泽从来没对顾关山这样的疾言厉色,顾关山顿时,眼眶就有点发红。
“行了,”沈泽烦躁道:“系上安全带,我送你回去。”
顾关山嘴唇都有些发抖,颤声道:“沈……沈泽,我……我和他什么都没有,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沈泽:“……”
沈泽烦得要死:“我不是说了吗,我没为个垃圾瘪三和你生气——?”
顾关山心都绞得发疼,她低下头,嘴唇发着抖,咬上冰凉的手指。
沈泽拧了车钥匙,发动了车,扭开了暖气,像是怕顾关山冻着。
“冷就说。”他冷硬地道,“发抖我可看不出来。”
顾关山:“……嗯。”
她将手指放了下去,长了冻疮的手指又疼又痒,顾关山感到一种难言的委屈。
沈泽:“……”
沈泽从余光里看到女孩子别开脸,她眉眼纤秀,侧脸白皙如霜,可那漂亮的面孔并不重要,甚至不能安抚半分火气——他的火气又蹭地蹿了上来。
——她在委屈什么?她有什么可委屈?
“顾关山。”
顾关山眼眶微红,抬头望向沈泽。
天哪,谁来收走她吧,沈泽想,他最受不了这种眼神,红红的,眼梢带着水含着情,像枝新鲜的凌霄花——含着情。
沈泽那一刹那溃不成军,他粗鲁地摁住了那个眼眶红红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