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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束灯光突然打向他们所在的圆桌,灯光璀璨地聚焦在她的身上,将花瓶里的花都映出了光影。
顾关山呆住了,她看着台上的老人,几乎不敢相信刚刚发生了什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周围的人都吃惊地看着顾关山,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顾关山茫然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沈泽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推了推顾关山,话音发颤:“上去……领奖了。”
“上去,”沈泽颤声重复,“快上。”
顾关山机械地站了起来,她甚至没有被狂喜冲垮,因为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为什么上了台?她呆呆地想,对,对了,是因为获了奖——获了金奖。最佳漫画奖的金奖……现在那个老爷爷要给我发证书了。
顾关山拉起裙摆,沈泽给她买了双星空般的高跟鞋,粗跟,很好穿,灯光打在上面,折射出星星般的光。
顾关山那一瞬间有点想哭,她眼眶发红,聚光灯咔嚓咔嚓地拍她走上台的那一幕。
不行,顾关山理智地想,要坚强。
她挺直了自己的脊背,让自己成为一棵罗布泊里的的胡杨,要有生命的柔情,也要有风沙吹不倒的强韧,和风骨。
“《他们居住的人间》这部作品……”那老人说,“我个人认为关山月比起漫画家,更应该是个插画家。事实上我从来没见过那样诗意的内容和画面,所以——”
“尽管她笔触尚算稚嫩,分镜也有问题,但我们都一致觉得……”
“……我们一致觉得,就是她了,关山月受之无愧。”颁奖的老人轻声说。
顾关山几乎涌出泪水,闪光灯啪嚓啪嚓地拍着她,那灯光耀得她几乎花了眼。
老人笑了起来,安慰她:“怎么了?哭什么?应该开心才对。”
“我一直听说这个获奖者年纪小……”老主持人笑了笑,旁边的小姐姐将奖杯和花束递给了顾关山,奖杯上的字并不看得分明,却能看出金灿灿的颜色。老人带着笑意道:“没想到还真挺小的,后生可畏,可畏啊。”
老主持人拍了拍顾关山,不动声色地提点她:“等会鞠个躬,讲一下获奖感言……没准备的话随便讲两句谢谢主办方谢谢家人就行。”
顾关山拼命地将眼泪憋了回去,抱着花和奖杯,鞠了一个躬。
快门声咔嚓咔嚓响起,闪光灯闪个没完,顾关山站在世界的中心,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话筒。
“获奖感言……”顾关山开口时甚至带着一丝鼻音,“说实话,我没有准备。因为我从报名的时候,到获得提名的时候,甚至到三分钟前,我都觉得我是来走个过场的,重在参与,毕竟我现在……”
她顿了顿,实话实说道:“……还在准备高考。”
下面突然一阵大哗。
连那些主办方,甚至那些评委,都震惊地看着她。
在那些陌生的目光里,顾关山却只觉得心底漾起一丝温暖,那些冰冷的镜头非常可怕,可能拍下了不少不能见人的丑照,闪光灯也将顾关山的眼睛映得发疼,可她知道那些镜头后面有一个少年,正温暖地望着她。
“我能站在这个地方,全都依赖那么几个人。”顾关山挺直背,勇敢又坚韧地面对着台下,道:“我要对他们,还有其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说一声谢谢。”
顾关山眼眶微微发红:“——谢谢。”
她鞠了个躬,那一瞬间她的眼角余光看到了沈泽,沈泽正在举着手机拍她。
别拍了,顾关山那一瞬间柔情消散无踪,有点想揍他——沈泽那能把人照成狗的拍照技术,是准备杀了谁?
北京的夜里仍在下着绵绵冷雨,灰蒙蒙冰凌凌的,犹如安东尼奥尼的慢镜头,摇过来又摇了过去,只待余光中写出那句‘听听嗅嗅,那冷雨’。
顾关山在黑夜里抱着自己的花,沈泽的外套搭在胳膊上,衬衫卷起一截袖子,显出截儿修长结实的胳膊,血管微凸,十分性感。
这次打车非常容易,前台帮忙约好了的士,顾关山抱着花坐进去,沈泽报了酒店名字,车的引擎呜地一声发动了起来,穿过深夜的、落雨的北京城。
顾关山有点累,将脑袋靠在了车窗玻璃上:“沈泽,今晚不想吃烧烤了。”
沈泽哑着嗓子道:“……好,不吃。”
顾关山疲惫地闭上眼睛:“沈泽,我……我今晚太激动了,拉拉手好不好?”
沈泽顺从地伸出手,顾关山的爪子和他十指相扣。
“沈泽,为什么我说什么都答应呀?”顾关山笑了起来,晃了晃和他握着的手,柔软地问:“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呀……”
沈泽回过头,看着顾关山,她的嘴唇仍留着下午画上的唇釉,柔软清淡,像一株含着水珠的月季。
沈泽随意地道:“因为你说什么我都听。”
顾关山笑得眉眼弯弯:“为什么呀?”
她说‘呀’的时候带着一种少女的软糯,她凑过去,在沈泽耳边柔软地道:“沈泽……哎——阿泽呀。”
沈泽那瞬间,一股邪火蹭地烧了起来。
他知道顾关山半点那种意思也没有,她只是在撒娇,要沈泽抱抱,但是——但是这个时间,夜里十一点,对一个男人撒娇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顾关山眼底都是水光,迷糊道:“阿泽,抱抱。”
她是真的不明白。
顾关山那天晚上黏人黏得不行,整个人对他几乎是全身心的依赖。
越是平时坚强冷漠的人,撒起娇来却越是让人心都能融化,沈泽忍字头上一把刀,把顾关山塞回她在的房间,开了灯,将房卡插进去取电,瞬间满室昏黄的灯光。顾关山疲惫地直接趴在了床上,砰地一声埋进了松软的被子,将高跟鞋两脚蹬掉了,赤着脚钻上床。
沈泽:“关山。”
沈泽想了想自己妈说的话,谨慎道:“你要卸了妆再睡吧?”
顾关山闷闷地说:“不要,我累。不要卸妆了,沈泽……”
沈泽叹了口气,想了想门口的监控,想起了自己的爹的威胁——最终决定将这些都抛在脑后,回头再如实解释——他去找了卸妆棉,蘸着卸妆水,给顾关山擦拭脸上的妆容。
顾关山闭着眼睛,沈泽安静地给她擦了眉毛,男孩拿着卸妆棉笨拙地擦细细的眼线,还有脸上的粉底腮红。
天生丽质不过如此,沈泽想。
顾关山在沈泽给她擦拭嘴唇上的唇釉时睁开了眼睛,床头的灯在她眼睛里,犹如一轮圆满的月亮。
她的眼尾上扬,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勾人,眼底水光潋滟——沈泽下意识地倒抽了口气。
顾关山喊他:“阿泽。”
然后她抱住沈泽的脖子,直起身来小心翼翼地亲吻了他的嘴唇。
沈泽拿着卸妆棉呆住了,顾关山的舌头生涩地撬开他的唇齿,沈泽能感受到她温柔呼吸,纤长睫毛,还有——还有她贴上来的,滚烫的身体。
沈泽那一瞬间再也压不住火儿,将顾关山压在床上强吻,顾关山为什么会这么爱撒娇——他又难以置信地想,顾关山竟然是个这么娇滴滴的姑娘。
沈泽想撕她的衣服,顾关山这和勾引他没有两样,这也太过分了,他心中突然充满了暴虐的、犹如燃烧的想法——
——然后沈泽对上了顾关山的眼睛。
那双眼睛甚至带着一种全身心的信赖,天真又温柔地看着他。
她的整个人生和信赖都在那眼神里头,她没能交给自己家人的温柔与纯真,尽数都给了那混账般的沈泽。
他对着那双眼睛,艰难地克制了自己,唇分时哑着嗓子道:“……关山,好好睡觉。”
顾关山乖乖地点了点头。
“我回去了……”沈泽抚平顾关山额角的卷发:“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回去……”
“……我回去,”沈泽自嘲地说,“洗个澡。关山你别熬太晚,睡不着的话我陪你打牌也行。”
顾关山似乎没听懂,却带着个温柔的笑模样,对他说:“嗯,好呀。”
“沈泽,”顾关山蜷在被子里,小声道:“……我最喜欢你啦。”
顾关山的软萌状态,据沈泽的不完整统计,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又四十分钟。
因为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之后,他冲完凉水澡就听到外面在拍门,沈泽刚撸了个管儿,还处于个一道光之后世界突然索然无味的状态着呢,顾关山就使劲拍了拍门,沈泽把门开了。
沈泽:“……”
顾关山换了睡衣,但是一看就是穿着胸罩的——她终于恢复了理智,并且害羞了起来——并扬起手里的国际象棋,对沈泽理直气壮地说:“我睡不着。”
沈泽尴尬地拉了拉自己围着的浴巾:“那……那个……”
顾关山郑重地说:“你说可以来找你打牌,但是我不想打,所以我们来下象棋吧,跳棋围棋中国象棋五子棋也行。”
……
最终,他们选择了国际象棋。顾关山棋艺挺不错,杀得沈泽片甲不留,沈泽仍裹着浴巾,风吹叽叽非常凉爽,坐在她对面,连坐都坐不自在。
顾关山对着棋盘,有点纠结地道:“沈泽,你是不是没学过?要不然我们下中国象棋?”
沈泽说:“……我想穿裤子,穿件上衣。”
顾关山这才反应了过来沈泽只围着条浴巾,吃惊道:“你去穿啊!真是没想到你那么害羞——”
沈泽气愤地吼她:“你这算性骚扰了你知不知道?”
顾关山拿起一枚国王的棋子,对着灯摆弄,小声说:“咱们那个小区里到了夏天,那些大爷都是这么光着上身出门的,我还以为男人光上身非常正常,没想到你居然会害羞,是我考虑不周全了。”
沈泽有点后悔刚刚放过顾关山一马了……
沈泽趁着顾关山低头整棋子的空档,飞速地将篮球裤穿上了——底裤没找着,只得真空挂挡,任其冷风穿裆。然后他又穿了个背心,遮住自己的胸腹肌,坐在了顾关山的对面。
沈泽撑着自己的脑袋,望着棋盘,沉吟片刻,说:“开。”
顾关山痛快点头:“行!”
……
第一把第二把,顾关山把沈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第三把,沈泽沉思了一下,将顾关山杀得落花流水。
顾关山拿着城堡的棋子嘎嘣嘎嘣地捏着,思考着,时间指向深夜的凌晨两点,她难以置信地看了棋盘片刻,愤愤道:“再来!”
沈泽摆了棋盘,在第四盘,将顾关山干净利索地Checkmate。
顾关山:“……”
沈泽困得打了个哈欠,随口道:“好多年没玩国际象棋了,你比较识时务,你要是听了我的话,拿着牌过来,你连一开始的那两场也没法赢。”
顾关山:“……你……你真阴险……”
沈泽将棋盘上的黑王后丢到一边,看着顾关山,嚣张道:
“终于找到感觉了——我让你个王后。”
……
后来。
顾关山迷迷糊糊地趴在沈泽的床上,将棋子一丢,委屈地说:“沈泽,我不要和你玩棋了……你烦死了。”
沈泽打了个哈欠,收了棋盘:“行,不玩不玩……你别回去了,今晚睡在这……困死了……”
“正常人在这种时候都滚床单了吧……”顾关山模模糊糊地在他床上打了个滚,说,“我们还……呼,没影呢。好困……”
滚床单这事儿何止没影,沈泽将灯关了,满室的喧嚣重归静谧。
顾关山大概终于累坏了,嘀咕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变成了均匀安详的呼吸声。沈泽又把窗帘拉上,窗外透进模糊的亮色,雨仍在下,是绵密的、京城的春雨。
沈泽睡前看了看表,四点三十二,AM。
顾关山在他旁边的被子里滚了滚,说梦话般喊道:“吃了你的骑士……”
沈泽趁着顾关山说梦话,躺在她身边,轻声哄她:“叫阿泽。”
顾关山声音软软糯糯,听话地喊人:“嗯——阿泽。”
“真乖……”沈泽亲她一下:
“晚安。”
三个小时后,窗帘后的黑暗里,顾关山模模糊糊地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窗外仍在下雨,透着窗帘缝隙能看见外头的连绵不断的、灰色的雨水。
她伸手摸索了一下,摸到了沈泽的脸——然后顾关山又迟钝地伸了伸手,拽到了自己的手机上的小挂绳,一把扯了过来。
顾关山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屏幕,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来电,她还没睡醒,愣愣地对听筒说:
“……喂……您好?”
那头陌生的男声停顿了一下,问:
“请问,是顾关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