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爷话音甫落,哨声长鸣。
场中,尘埃渐起。
喧哗之声戛然而止,是充满期待的肃穆,紧张之下弥漫的寂静。
何贵妃一马当先,依然冲在前方。
她冷睨一眼北燕众人,唇畔勾起傲然微笑,轻盈的马术奔驰于场中,成为最瞩目的存在。
。
北燕公主早便想杀她锐气,一抹冷笑自眼中闪过,挥洒自如地扬起手中十几斤重的精铁球杆,下巴高抬,向着何贵妃冲去!
何贵妃木制球杆十分轻盈,以便发挥她的灵活球技。两根球杆相撞,何贵妃差点被这冲击撞到马下,球杆也被打偏,几近脱手。
何贵妃赶紧攥紧缰绳,盯向北燕公主手中。那黑漆漆的球杆映着日头,散发乌蒙蒙的光,是沉重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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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快去击球!”
一个声音,忽然横空而至。
是德妃。
何贵妃在北燕众人的围困中回首——谢令鸢自另一方飞马而来,高束的长发扬起,背后是漫天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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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令鸢的战术是绊住北燕公主,为击球最精准的贵妃争取机会。她有了【朝垣】之力,反应速度极快,如同赵子龙杀入长坂坡,北燕女子对何贵妃的包围,瞬间被她冲散。
觑准时机,何贵妃默契调头,与谢令鸢擦肩而过,向着远处球门而去!
谢令鸢在擦肩时对她一笑,何贵妃一怔,没有错过。
随后,谢令鸢迎面挡在了北燕人面前。
何贵妃回首望去,从未觉得,谢德妃的身影如此……伟岸?
北燕公主又仿佛回到了被武修仪拦路的时候,见晋国主力解围,她想也不想便挥起球杆,向着谢令鸢打去,欲将她击退。
谢令鸢举球杆一挡,臂力反震回去,北燕公主一阵虎口发麻!她心中悚然一惊,未想晋国卧虎藏龙,竟然还有与武修仪一样深藏不露之人?
然而木质球杆终究抵不过精铁,“啪”一声脆响,谢令鸢帅不过三秒,球杆应声而断。
精铁球杆收势不及地打了过来!
谢令鸢迅速仰头,后背贴住马身,险险避开了那一记球杆,瞬间惊出了一背冷汗。若不是有【朝垣】之力,这铁棍迎面而来,她就可以开瓢而亡了!
同一时刻。
球场另一端,钱昭仪接到了球,左右两方也围上来了北燕成员。钱昭仪虽然可以驭马不受围攻,奈何甩不掉流氓纠缠。
远处尘土飞扬,刚被谢令鸢解了围的何贵妃正纵马赶来,隔空朝她喊话。
“快!给我!”
因急促,只来得及只言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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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昭仪正被人围得焦头烂额,正要传球给贵妃,忽然球杆顿住,想到何贵妃与皇后可是死对头!
贵妃明里暗里,不知道给皇后下了多少绊子,又经常逾越宫规,不遵品秩,眼里完全没有皇后。皇后嘴上不说,心里却把何贵妃恨得毒。
今日赛场上,她要是给贵妃传球了,让贵妃大出风头,皇后即便面上不显,心里也定然不悦啊!
钱昭仪心念电转间……
球已经被北燕女子抢了过去!
赛场上,一晃神的功夫就是天壤之别。
北燕女子抢了球,便往晋国球门冲去。
“糟糕!”钱昭仪懊恼地喊了一声,一夹马腹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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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击球在望,却被钱昭仪一个犹豫,机会拱手相让。何贵妃气得那张雍贵的脸差点端不住,握着球杆的手都在发抖,骂道:“蠢笨如猪!”
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尖利扬起,自然传入了钱昭仪耳中。钱昭仪理亏,不敢和一贯跋扈的贵妃辩解,赶紧又去追球。
晋国球门的场地外,烟尘四起。
北燕女子们带着球,配合默契地互相传递。
赵婕妤和丽妃虽然几次想拦截,却也遭遇了与何贵妃一样的状况,被北燕盯紧,施展不开手脚。
她们自己都尚且接应不暇,自然也顾不得替同伴救急了。
晋国球门前,只见北燕郡主平和地微微一笑,球杆一挥——
击球入门!
那一刻,场外有叹息,有喝彩。有人摇头,有人抚掌。
人声鼎沸中,睿王爷勾出一抹成竹在胸的笑意。
——北燕女子配合投契,这便是胜负关键。
他目光转向萧怀瑾——
对方稳坐如山,神色却显示了激切,双手置于袖下,薄唇紧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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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怀瑾在袖子下面的手,已捏成了拳。
贵妃的马球术,分明是妃嫔当中最好的,无论是传球抑或者是击球,如果换了他,他会尽量把球传给贵妃。怎的钱昭仪脑子不清醒,上了球场还在发愣走神?
马球过门,在地上滚动。
北燕女子们骑着马,相行跑过时,对彼此大笑。虽然听不清她们说什么,却知道一定是盛赞之语。
谢令鸢的目光紧紧追随她们。她方才可没浪费时间,一直在观察。此刻,看穿了北燕是采取盯人战略,随即调转马头,把其他妃嫔叫到身边,低声嘱咐。
当再一次运球的时候,晋国已经调整了策略。
她们迅速往对方球门赶去,想要甩脱北燕的人。当以击球为目的,谁也顾不得炫技了。
何贵妃正想要击球,北燕公主同时上前,挥动起那柄沉重球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风而来,贵妃的马球杆应声而碎!
球飞了。
何贵妃望着断裂的马球杆发怔,球却已被北燕公主抢走,何贵妃不得不临时叫停,重新换了一副球杆,愤怒地盯向北燕公主——
嚣张宵小,你给本宫等着!
本宫非敲破你的脑袋不可!
何贵妃内心,燃起了熊熊斗意。此刻,连曹皇后都不算是她的敌人了,后宫莺莺燕燕更是靠边站了,她眼里的敌人只有一个——北燕公主!
何贵妃正寻着机会,要从北燕公主那里抢下一球,眼睛在场中一转,又差点被郑丽妃气个仰倒。
只见武修仪从北燕公主那里再次抢回了球,传给丽妃——丽妃对场边呐喊的人群莞尔一笑。这一莞尔就坏事了,一个北燕女子实在看不惯她四处开花的水仙样,马蹄子撅起一捧土,扬了丽妃一脸。
黄土扑面,丽妃瞬间被迷了眼,由于她刚刚是笑着的,所以还吃了一嘴的土……
她大叫着,挥手驱散尘土,而这空隙间,球早已经被北燕女子抢走。
等丽妃睁开眼,望向球门欲哭无泪——北燕已经又进了一球!
哨声吹响,第二局结束。
北燕进了三个球,晋国只有德妃进了一球,晋国落败。
。
伴随着尖利的哨声萦绕全场,何贵妃重重摔了马球杆。
她想发怒,有对北燕公主的,更是对自己队里这群过海八仙的。
一群人在马球场上争出什么风头,平时不是配合得挺融洽么?怎么一到皇帝和朝臣面前,就开始争起来了?!
糊涂!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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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抬眼,远处,萧怀瑾在冲她们扬手,何贵妃再气也只能先按捺怒火。
谢令鸢纵身下马,带头走到皇帝面前,她想要行礼,萧怀瑾扶了扶她,免了礼。
御马监的人已经去更换马匹,萧怀瑾望着她们,神色肃然:
“爱妃们第一局各显神通,朕心甚慰。然而你们的对手,不是素日可轻松战胜之人,是北燕最强的女子,你们并非胜券在握,也切忌骄傲自满。”
——球场瞬息,皆入了他眼,所以局势利弊、敌我优劣,他此时也有了论断。
多人马球和普通马球的最大区别,便是战友间的默契与信任程度。如同行军打仗,不能由着个人独占鳌头,马球亦然,须明确谁适合冲锋,谁适合传球,谁能攻守兼备,谁能守住后方。最终的目的是击败敌人,是赢取胜利。
“爱妃们方才两局比赛,都是各自为战,才会让北燕觑了空子。若在战场上,这便是一盘散沙,叫敌人一锅端了都不过是早迟。”
萧怀瑾说到这里,神色越发肃然,甚至隐隐有警示之意:
“战场行军,每一伍的士卒,都是深谙职责,明确己身位置,信任战友的配合,以将性命交付于彼此,方能生死与共。”
众妃面面相觑,陛下怎能以行军打仗的方式,来要求她们?
萧怀瑾自己是被太后骂大的,因此不忘鼓励她们:“丽妃擅抢球,尹婕妤刘婕妤攻守兼备,贵妃击鞠精准。德妃和武修仪协调性最好,有你们在全场辅助,解了不少燃眉之急。”
丽妃摸了摸脸,眼睛一勾,得意地笑了笑。几位婕妤何曾受过天子如此肯定,受宠若惊地低头称是。何贵妃见她们还沾沾自喜,心中压着火气,满腹不屑。
谢令鸢则是为了赢比赛才去满场救火,此刻听了也只是微微一笑。
萧怀瑾欲抑先扬,喂了甜枣又给一棒槌:“下一场,再叫朕看到你们只顾个人风头,不与战友契合,朕可要重罚了!”
“……”一片寂静。
众妃嫔们的表情,都十分微妙。
要她们契合彼此?她们不是边关同生共死的士兵,她们只是后宫的妃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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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九星都落陷为女子,谢令鸢几乎都要以为,萧怀瑾也接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天命。【蓝颜祸水】任务,仿佛指日可待了。她美美地看向萧怀瑾。
而萧怀瑾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感到了几分微妙。他轻咳一声:
“朕希望,爱妃们如上战场应敌般,能配合彼此,齐心发挥所长。如此,必定势不可挡。”
他说完,便见德妃双目炯炯望着他,目光中竟似有赞许,以及绵绵爱意……他心里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爽快,冲她们挥了挥手:“爱妃们去吧,朕等着你们!”
两国女子比赛,第一局胜,第二局负,成了平局,如今已是第三场。
谢令鸢却没有急着上阵,而是系好了腕带,吩咐马球将给她准备了一根十几斤重的——精铁球杆。
拎起那粗糙球杆,她忍不住露出一抹森然笑意。
比气力大?
来啊,互相伤害啊!
待哨声响起的一刻,她便拼着【朝垣】之力,挥舞着球杆,向着北燕公主冲去——
一报方才的断杆之仇!
球场中,只见一片黄沙弥漫。
随即,德妃如离弦之箭疾驰而来,惊了北燕一片人——晋国那群身娇体弱的妃子里,竟然还有能用精铁球杆比赛的人?
这德妃,不容小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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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燕发愣的间隙,武明玦一手握缰绳,娴熟地在人群中闪避,速度极快地从北燕公主马下抢走了球,打飞出去!
他与谢令鸢完美配合,那个球打得极高极高,都已经飞到了头顶上空。
晋国和北燕的人都一齐仰头,往天上望去。
北燕的小容郡主赶紧驭马,按着球飞出的轨迹,计算着落球点,往那边赶去。
。
然而——
谢令鸢已经掉头,和武修仪一左一右,纵马疾驰到了丽妃的身边!
原来她方才,不过玩了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根本不是冲着北燕公主去的。
看到北燕公主被留在原地,一脸茫然,谢令鸢冲她飞眼一笑,赞叹自己真是个熟读《孙子兵法》、深谙《三十六计》的人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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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妃正仰头看球,从马上稳稳站起,谢令鸢和武明玦一并赶来,二人配合默契,一人伸出一只手,抓起丽妃,往空中一抛!
丽妃大喝一声,高高跃起,奋力抬手,将那球打给何贵妃!
而后她从空中落了下来,钱昭仪对着丽妃的马嘘嘘吁吁了两声,那马听话地配合着丽妃,精准落在丽妃下坠的地方。
丽妃有惊无险地跳回马身上,脚下差点踩不稳,谢令鸢赶紧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稳住身形还不忘挽了个手花,笑道:“谢娘娘!”
三人这一幕,北燕女子已经全部惊呆了。
她们未料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打球方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堪称此生绝响。
这一招比起方才,丽妃一个人玩马上舞蹈,难度高出数倍,简直是令人大开眼界!
她们当下震惊得连球也忘记打了。
。
不止是北燕震惊,大开眼界。
场外更是哗然一片,群臣交首接耳。
谁都没想到,天子的后宫,已然不仅仅是玩马上舞蹈了,这……这分明是……三人三马杂技啊!
陛下竟如此有眼福!
随着空中击球,场中赛事已经十分激烈。
丽妃跃入空中传球,何贵妃得了球,当即就果断迅猛地击向球门!
毋庸置疑的,何贵妃出手,球门必中。
随着一击入门,喝彩声纷纷响起,如潮水般震撼天地。
场中的声势再一次倒向了晋国,方才男子球赛的愤懑、压抑,此刻也随着女子球赛的胜利,而扬眉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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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妃坐在马上,擦着细汗呆笑——她方才跳跃到空中时,不是没有担心的,万一落下时,她的马没有配合好,她有可能会踩空坠地。
然而有萧怀瑾的威胁在前,她也不得不相信钱昭仪。好在后者没有让她失望,马儿精准地接住了她,德妃也恰到好处地扶了她一把。
何贵妃一击中球,骑着马走动几步,望向场边的目光都带上了自得——或许论力量,她们比不得北燕,然而她们技巧强于北燕,所以,凭实力未必会输!
喝彩声蔓延一片,北燕女子听着,极是不甘心。她们也是身负使命而来的,并且揣了必胜的念头。
既然晋国的妃嫔们打起了配合,那她们就去拆散!
盯准她们最强的三个主将——何贵妃、武修仪、谢德妃!
北燕公主下达了这样的命令,其他宗女们纷纷照办。她们很快逼向三人——既然你们是主力击球,那就让你们击不了球!
然而——
北燕的马忽然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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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钱昭仪对着北燕的马,口中叽叽吁吁,发出了一串不明的声音,似乎是在指挥。紧接着,北燕女子骑的马,在跑动中骤停,差点把人摔下马!
它们犹豫着是否继续前行,明明接到了危险示警喊停,但身上的主人又在催动它们,一时间,它们也有些乱套了。
球场另一端,趁着北燕女子指挥马的间隙,武修仪再进一球!
球场外,人头攒动。
坐在御座上的萧怀瑾,看着这一幕有点为她们得意,忍不住跺了一下脚,登时疼得他呲牙咧嘴,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激动。
他的目光,期待地望向几位婕妤——这几个他平素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的女人。
她们也在奔驰,身姿矫健。
她们身下,马尾被紧紧缠绕,马蹄高高跃起,践踏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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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位婕妤再度抢了北燕的球,正一同往对方的球门奔过去。每每遇到干扰,她们就来回传球。她们配合默契,一路到了北燕球门前!
此刻两边中场处,还压着两拨人在对峙。
眼看自家球门即将失守,武德公主赶紧放弃了与德妃对峙,顾不得比拼谁的球杆更坚硬,只想阻挠婕妤们击球。
然而她正要赶去球门,她的马,却忽然向着钱昭仪的马跑了过去!
北燕公主:……?
她急切不已,试图驭马往球门那里而去,然而钱昭仪的马正在往反方向奔驰,于是北燕公主也被莫名其妙带去了反方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北燕公主焦躁之下,听到马儿喘息的节奏,忽然明了——
竟然是发情了……
发情了!
北燕女子们骑的虽然不是野马王,但都是公野马。
而晋国女子,骑的都是精挑细选、品相极好的母马。
眼下虽然是深秋,并非马儿发情的季节,然而耐不住母马撩骚啊。
钱昭仪的马儿,在勾引北燕公主的马儿!
无耻之尤!
北燕公主气得咬牙切齿,然而她即便可以驯服野马,却也不能阻挠野马求爱,打断它的性生活啊。
尤其是,她这匹马,是匹真正的种马,有点好色。
钱昭仪大概也是看出了这一点,竟然用上了勾引这一招。她甚至给马儿把马尾辫解开,松散的马尾一甩,扫着北燕公主的马鼻,瘙痒了公马的心,泛起了公马爱情的涟漪。
于是,公马跟着钱昭仪的马,得儿得儿地跑了几圈……忘记了比赛……
北燕公主气得勒了它几次,才叫它回神。好在这不是春季,否则,公马大概要提枪上阵,直接把比赛抛到脑后了!
公主正懊恼着,忽然听到场外欢呼击掌,循声望去,原来这个间隙里,德妃又趁机进了一个球!
待哨声吹响时,晋国进球三个,北燕进球一个。
第三局,以晋国胜利而告终。
哨声久久蔓延,仿佛审判之利刃。
北燕女子队,上至武德公主,下至宗女和将女,这次是真真切切,都感受到了压迫与威胁。那种紧迫感如影随形,容不得她们有丝毫大意——
倘若晋国再赢一场,她们就彻底输了。
输的不仅是球赛,更是摄政王的信任,是北燕一国的颜面。
所以,下一局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她们赢!
武德公主拧眉思忖着,临行前,摄政王说过的话,再次浮上心头。
——“赛场如猎场,若不慎伤及了猎物,也不必放在心上。”
她遥遥望向另一方,晋国女子正笑颜逐开,互相诉说什么,竟有和谐之感。
该如何压制她们呢?
睿王爷说的,一力降十会。
武德公主心念电转,当即吩咐所有人,全部换上了重球杆。
这在北燕与别国的马球比赛中,也是前所未有了。即便是军演时的马球比赛,都没有这般夸张。
然而胜负已经逼到了极致,她们必须背水一战!
休息了一盏茶的功夫,第四场比赛的哨声,叩击众人心弦,终于还是吹响。
睿王爷远远望着她们,当初晋国追加的女子比赛要求,可是要在胜利后,从北燕使节团中,挑一个人留下的。
他毕竟也是诡谲政治斗争中安然活下来的核心人物,几乎不用动脑也猜得出来,晋国挑的人质,必然是最有政治价值的人。
这个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出使晋国长安一趟,明明是战胜者盛气凌人来和谈的,若到最后反而被战败国扣下做人质,那足可以成为其他国家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了。
他可真真是丢不起这个人。
。
他凝思的间隙——球场中,北燕女子气势凛然,一上阵,全部亮出了精铁球杆!
球杆在日头下,发出乌蒙蒙的暗哑光泽。
不止是晋国女子,场外也皆是愕然一片。
单手挥舞十几斤的精铁球杆来比赛?那可是一刻钟,杆不离手啊。
。
哨声吹响,寂静被打破,球场上群马交驰!
北燕女子们疾马奔驰,挥杆自如。这对于她们来说,算不了什么。她们跟随王兄狩猎时,可是能拉开几十斤的弓。
正面遭遇夺球时,晋国女子的轻盈球杆,完全无法与精铁匹敌,更遑论击球了。甚至球赛开始没多久,晋国妃嫔们的球杆就接二连三在对战中碎裂,马球也被北燕女子们抢走。
。
终于,球在地上翻滚一路,落到了钱昭仪马下。
钱昭仪看到远处奔来的铁球杆,就内心打怵,余光扫到白昭容,赶紧传给她:“昭容妹妹,接着!”
球朝白昭容飞去,她只要接过,快速运球,便可以突破对方,直入球门。
不远处,文静温婉的北燕郡主见状,纵马上前干扰她。
二人对峙。
白昭容看着小容郡主,神情倒是平静。
那郡主也是柔婉的神色,见她瞥来,温和一笑。
。
谢令鸢本想要配合白昭容传球,往这里跑了几步,便见这两朵大白莲彼此对峙,丝毫不让。
她远观这一幕,竟然忍不住,对白莲花之间的巅峰对决,产生了期待……
然而,白昭容很快让她失望了。
因为白昭容似乎陷入了凝滞中。
。
白昭容看着郡主,余光又瞥见了德妃。她捏紧缰绳,陈留王世子萧雅治的话,又一次浮现心头。
——“让北燕赢。”
倘若北燕赢了,对晋国如今的朝廷而言,不啻于巨大的打击。民间的威望都会随着对这次比赛而坍塌。
如此,陈留王起兵时,才更为如虎添翼。
白昭容望向远处,何贵妃正在与北燕公主斗得不可开交,两个人卯足了劲儿——一个是晋国的高门贵女,一个是北燕的天之骄女,且都是队伍中地位最尊、球技最好的人,定是要分出个你死我活来。
在她们身后,刘婕妤和尹婕妤都在帮忙,公主的身后,两位将军之女也在较劲,两方胶着竟不相上下。
白昭容垂下眼帘,手上的球杆巧妙地换了个角度,这样击球,会像是因被干扰而打歪,没人会看得出来。
。
她正要击球,脑海中又忽然闪过那一晚,萧怀瑾躺在她的腿上,像个夜路中迷茫摸索前行的孩子,一道惊雷忽然照亮他无措的面孔,他喃喃轻语。
“……婉娘,他们都不相信朕。可是朕真的很想赢,朕不会输,晋国也不能在和谈中让步。”
“父皇当年把基业交给我,我知道他其实不放心我,虽然他再也看不见了,但我还是不想……辜负他。”
“我没有活着的亲人了,可我不想死后,也无颜面对父兄……”
先帝病逝,留给三郎的,是后宫和朝堂倾轧后的烂摊子。何太后和宋逸修收拾了几年,没能收拾完,宋逸修又被逼死了。
所以三郎也不知道怎么收拾回来。他总是在被评头论足的挑剔,从小时候他的父皇,到垂帘时期他的养母,再到亲政后他的大臣。
。
白昭容的手忽然击不下去,那个球仿佛不再只是球,它在她的内心慢慢膨胀,如山沉重,内里却是空茫。
打?抑或不打?
她犹豫着,萧雅治温声的承诺,犹如天光,又蓦然照亮了她炎凉内心的一隅。
“待父王得登大宝,有什么陈年旧案翻不了?”
“当年父王还在年幼时,就因为太子巫蛊案被牵连,流放房陵州。大好年华尽付幽禁,他当然明白含冤的痛苦!”
“……这世上最悲之事,莫过于英雄末路,美人迟暮。”
。
又忽然,萧怀瑾满怀憧憬地说:“婉娘,你口中那金戈铁马的边关,那力克北夷的英雄,朕总有一天要去看一看。”
。
白昭容闭上眼,她手一松,那球向着谢令鸢飞了出去。
——能否得了这一球,交给德妃罢。
而后,她纵马转身。
。
谢令鸢离白昭容虽近,位置却刁钻,这一球很不好接。果然,谢令鸢赶了两步,北燕女子已经冲过去,抢了球往晋国球门冲去!
谢令鸢简直要哭晕在马背上,她只能追上去,跑出去一段距离,远处却传来几声女子的叫骂,她和白昭容同时侧首望去——
竟然是几位婕妤,和北燕那几个将军的女儿,对骂起来了!
。
原来,方才北燕女子全部用了精铁球杆,导致几位婕妤的球杆撞断,几乎泰半的时间,她们都碰不了球。
那几个婕妤出身将门,在后宫里倒是懂得收敛,惯会做人的。但是对着跋扈嚣张的北燕女子,则全然没这个必要。尹婕妤的球杆断了第二次,终于按捺不住火气:
“你们是打马球啊还是打球杆?!总做这种下作事也不怕胜之不武!”
北燕女子停了马,语带嘲讽:“你们晋国女人轻飘飘的没二两家雀骨头,自己拿不动球杆还要怨别人?是不是得让着你们才行?”
“可笑,一根十几斤的铁杆有什么拿不动的,本婕妤几十斤的弓箭不是没拿过!分明你们打不过就用这种卑鄙下作的阴损招数!”
“哈!我们打不过你们这群飞不高的秃毛笨鸟?你们若是连个球杆都没本事护得住,就趁早滚下场啊!”
她们对骂激烈,也顾不得压抑声音,那尖锐争吵声便隔着球场,遥遥传入了坐席上。
围观之人,自然都听得清清楚楚。
萧怀瑾看着爱妃们逞勇斗狠,他忍不住叹息一声。
不远处,大臣们也连连摇头,窃窃私语:“就说这种事情,女人啊,总是要为鸡毛蒜皮的事情打架。”
“可不是……你都晓得的,我那几房姨娘,天天撕来打去。这宅院之事也就罢了,她们怎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居然在赛场打起来!丢人丢人!”
“方小将军受了伤,他们也没有在场中开殴呢,女人就是好斗心强啊……”
场外众人议论纷纷,场内则是愈吵愈烈。
怒骂声愈发高亢。
尹婕妤早已忍无可忍:“你们几次三番拿球杆拦我们,自己没有本事有什么好嚣张的,只知道骚扰别人打球,贱人!”
一个北燕将女被激怒,越发口不择言,指着尹婕妤:“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放肆,别忘了你三哥可是我堂叔亲手砍下马的!手下败将的妹妹,没资格叫嚣!”
片刻寂静。
尹家三代行军,尹婕妤的骑射功夫都是她父亲和三哥亲手教的。几年前她三哥与北燕交战阵亡,收尸时连头颅都没有找到。
。
尹婕妤双目赤红,两手发抖,其他婕妤见状,急忙围了上来。刘婕妤怒斥道:“球赛就是球赛,扯不相干的人给你长颜面是怎的,有种叫你堂叔上来比试,看我们不把他打趴下!”
那北燕女将也被激怒了,几乎是冷笑出来:“就凭你们这副弱鸟模样?你们尹家老三的头盖骨还被我堂叔拿着当酒器呢,有种你们先给他收了全尸再说吧!”
一句话,宛如滴水落入了滚油。
彻底爆开!
尹婕妤挣开旁人,爆喝一声,不管不顾挥起球杆,向着那个女将狠狠打去!
那女将闪身避开,也回以一击!
其他婕妤见状,自然不能再袖手旁观。她们几家从小相识,也是一起打过群架的,再怎么同宫为妃有竞争,此刻尹婕妤都是自家人!
她们当即驱马而上,其他北燕女子见状,也赶紧围了过来。
双方在马上过招,你来我往,竟然打起了激烈的群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