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很高兴。
长这么大,今天他最有面子,他从太子和直郡王眼里看到了羡慕。文不及太子,武不及老大,他这么个没啥存在感的废物蛋子竟然也有被人羡慕的一天。
这门亲事真是惊喜。
宜妃看到这样的排场好悬没热泪盈眶,富察家给足了体面,这门亲事值了……可是,让她自个儿关上门乐呵总觉得不够味儿,稍微一琢磨,宜妃就坐上软轿往永和宫去了。
前头董鄂氏同胤禛抱满怀的时候宜妃也去过一趟,那会儿怒发冲冠,恨不得一把将德妃生撕了,想说有什么额娘就有什么儿子,老四看着忠义正直,也是个满肚子坏水的东西。
她当时就是这么想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后来康熙给老九指了富察宝珠,宜妃就有种劫后余生的畅快,觉得老天有眼,天不绝人路。
到今天,她想法又改了。
果然还是该去谢谢乌雅氏,多谢她儿子仗义出手,若不是老四接手了董鄂家的祸害,老九哪能同富察氏佳偶天成?都说好事多磨,真就是这个理,挨过前头那段苦逼日子,如今就享福了。
宜妃刚迈过永和宫的门槛,德妃已经听到动静迎出来。
“妹妹不去老九宫里瞧热闹,来我这儿做什么?”
“怎么,德妃姐姐不欢迎我?”
德妃嗔笑道:“哪能呢?妹妹随时过来,我高兴还来不及。素日里闲着没事我也就是逗逗八哥消磨时间,那扁毛畜生看多了没劲,咱们说说话正好解闷。”
这是明着踩脸,把人比作逗趣儿的畜生,她还真配得上德这个封号!
宜妃怒极,反倒笑得欢畅:“不说笑了,我今日过来是想谢谢德妃姐姐,亏得老四仗义出手,否则我们老九真找不到这么体面的福晋。我啊,对富察氏满意极了,这心里越高兴,就越惦记当日的事,非得过来道个歉才能心安。瞧我这急脾气,也没问清楚,直接就找上门来讨说法,亏得德妃姐姐大度,半点不与我计较。我看姐姐你最配得上“德”之一字,温婉雅静贤良淑德。老四就不用说,心眼顶好,处处想着替兄弟排忧解难……还是那句话,能有今天的好都要谢谢你们母子二人,等这几天忙过了,我非得在翊坤宫摆上一桌,请姐姐登门小叙,权当赔礼道歉,切莫推辞。这回是我错了,我和姐姐道声歉,顺便也道声谢。可千万别与我计较,这样的事保准没二回。”
德妃脸色难看极了,偏还要跟着赔笑脸,天知道,她恨不得掐死郭络罗氏这贱人。
“妹妹说笑了,本来也是老四不好,再者说,那事当日就揭过了,不必再提。”
德妃还想说点别的,炫耀康熙恩宠,说说她的心肝肉老十四,结果宜妃压根不配合,炫耀完了转身就告辞,还说什么,没想到富察家送那么多嫁妆来,老九宫里忙成一团,她这做额娘的得过去看看。
德妃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头,上不去,下不来,后头过来的四福晋乌喇那拉氏就遭了迁怒,她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训。
“都是当额娘的人,还见天往外跑把儿子丢在府里,可怜弘晖还不满周岁呢,当娘的也忒不上心!本宫若是没记错,弘晖是头年三月二十六生的,也就还有十来天功夫,抓周宴可备好了?”
乌喇那拉氏垂眉听德妃训斥,毕了回说:“是,儿媳已经安排好了。”
“做事仔细些,别让老四丢了颜面。”
“是,额娘放心。”
德妃轻笑一声:“放心?我倒是想放下心来享享清福,你办的都是什么事!别的我懒得与你计较,就三点;第一,弘晖是老四的嫡长子,你把他给我照看好了;第二,董鄂氏那头盯着点,别由她瞎胡闹,我冷眼瞧着那就不是个安分的人;第三,你府上庶子也该有了,弘晖都一岁大,面子里子都给足了你,还要拘着老四不成?原以为你是个大度的,结果也是装得贤惠。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你后院那些还不开怀,就再领些能生的回去,阖府上下就一个嫡子,真不怕笑死人。”
乌喇那拉氏进门有好几年了,受过不少磋磨,这么直接还是头一遭。
要说平日里德妃也就是拐着弯儿骂人,今儿个是让宜妃气狠了,四福晋正好撞在刀口上。
哪怕早知道德妃对她有看法,乌喇那拉氏还是委屈,眼眶都红了,强撑着没掉泪。
“额娘您误会儿媳了,儿媳哪里是……”
她话没说完,德妃就不耐烦的摆摆手:“行了,眼看明儿个就是老九的好日子,今日富察家抬嫁妆进宫来,你哭什么哭?我说你两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有什么可委屈的?你就那么金贵一句也说不得?还不退下等着本宫给你赔礼道歉是不是?”
乌喇那拉氏连连摇头。
“儿媳不委屈,是眼里迷了沙子。”
“儿媳这就告退。”
她赶紧行了礼从永和宫出来,一出来眼泪就啪嗒啪嗒掉,跟前伺候的嬷嬷赶紧拿帕子给她擦眼泪,拾掇好了这才往外走。
走出去七八步,乌喇那拉氏问说:“嬷嬷你说,额娘是不是厌了我?”
陪嫁嬷嬷赶紧看了看周围,瞅着没人才回说:“我的好福晋,您这么妥帖,谁会厌了去?俗话说得好,多年的路走成河,多年的媳妇儿熬成婆……德妃娘娘也不是进宫就位列四妃,从前吃的苦多了,熬出头来自然要抖抖威风,那些话听听听便罢,怎么就往心里去了?”
“奴才斗胆说一句,您和德妃娘娘原就不是一个立场,做额娘的都巴望儿子子嗣兴旺,做嫡妻的谁稀罕那些个庶子庶女了?哪怕再不稀罕,府上子嗣单薄您总会遭人误会,索性就让她生,谁还能撼动我们弘晖阿哥的地位?那些个庶女左右不过赔份嫁妆,至于庶子,权当没看到,有咱们弘晖阿哥在前,他想做什么他又能做什么?您说是不是?”
“要是您没开怀,老奴决计不敢这么说,咱们弘晖阿哥这都满周岁了,又机灵又壮实又讨爷喜欢,您又何必同那些不上台面的格格计较?”
“谁家没有庶子,咱们府上也就您刚进门没拿捏住后院那会儿让宋氏李氏相继怀了胎,也是命,抢在您前头生了却是连着俩格格,二格格出生都是三年前的事,这么长时间没动静,也难怪德妃娘娘着急……要奴才说,那些个庶子庶女算什么?哪怕真给她生了,还能翻天不成?”
四福晋的陪嫁嬷嬷是个有眼力劲儿的,她原就看得通透,只是有些话不好直愣愣开口说,也是德妃娘娘起了头,这才顺着提两句。
本就是这个理,嫡福晋是身份尊贵,可除非你高产似母猪,否则就拦不住后院那些女人。
嫡子生在庶子之前是应该的,这也是给乌喇那拉家脸面,可你生下来一年多了还不让别人怀,这要是有心人出去学一学,不得背个善妒不容人的名声?
要是老没庶子生下来,莫说德妃娘娘,皇上太后都该指人进府。
乌喇那拉氏满脸失神,陪嫁嬷嬷又说:“旁的不提,董鄂格格她阿玛可是正红旗都统,从一品大员,兵权实打实的,同三福晋娘家还沾着亲,这样的出身做皇子福晋也使得,若不是出了那事,不会进咱们府里做个不上台面的格格。可哪怕她再不上台面,就算爷打心底里不喜她,有那么个阿玛撑腰,每个月能分到的日子就少不了。”
“董鄂氏迟早要怀,为了全董鄂家的颜面,她开怀之后极有可能晋位份上玉牒,与其拘着那些汉军旗的等董鄂氏生了阿哥爬上来,不如由着宋氏李氏耿氏武氏这些人来生,谁生了阿哥就提拔做侧福晋,汉军旗出身的侧福晋不算什么,正好能把两个位置占齐了,将董鄂氏死死压住。”
“她还是格格的时候想的保准是坐上侧福晋的位置,一旦让她坐上这个位置,想的是什么您心里明白。若是把那几个汉军旗的提拔起来,董鄂氏想往上爬就得先把宋氏李氏等人除了,那几个是跟着爷时间最长的,有那么容易收拾?到时候狗咬狗一嘴毛,您只管看戏。这样既全了名声,还能给董鄂氏添堵,何乐而不为?”
“所以照老奴说,不仅要让她们生,还得生下阿哥,靠生育之功赶紧把人提拔上来,这样您才能稳坐高台看她们斗。董鄂氏娘家势大,她位份低;汉军旗那些个娘家式微,却是上玉牒的侧福晋,这就是平衡之道。”
这才真正说到点子上了,乌喇那拉氏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侧福晋的位置不可能一直空缺,与其等那些出身高的来坐,不如经她的手提拔两个,这样还能多得些好处。新提拔上来的侧福晋因着娘家太弱,铁定忌惮董鄂氏,不除了她睡觉都不安生,还怕斗不起来?
照律法所说,哪怕嫡福晋死了,侧福晋也不能扶正,只能由皇帝指继福晋进门。府里那几个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对自己下手,正好给她时间把弘晖养大。
乌喇那拉氏感激的看了陪嫁嬷嬷一眼,这就下了决心,回去就同府上那些贱人说明白了,谁先生下阿哥就为她们请旨加封侧福晋,倒要看看谁有那个命生下来。
德妃也是没想到,她一个气不顺几句话就把老四后院搞得乌烟瘴气。
若是给她知道,保准大笑三声,回头就比照这样再来几趟。
因着全不知情,德妃还在气头上,她在心里头狠狠咒了宜妃一通,然后才冷笑道:“她以为嫁得风光就能活得风光?全天下的女人谁能比赫舍里氏风光,本朝元后,太子生母,可惜就是命不长。佟佳氏仗着是皇上的表妹磋磨本宫多少回?本宫如今位列四妃,她又在哪儿呢?……我说宜妃也得意得太早了,谁知道那富察氏是不是下一个短命鬼!”
她说得很小声,也就贴身伺候那两个人听见,跟德妃之前觉得她最贤良最大气,真正坐到这位置上才知道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要说皇上也真有意思,后宫四巨头,惠妃不惠,荣妃不荣,德妃不德……也就九阿哥生母宜妃娘娘勉强能配得上封号,不提也罢。
这头德妃气得炸肝儿,那头胤禟那些兄弟也没好到哪儿去,旁的几个还算好,最不痛快就要数老八。
胤禩费尽心机娶了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在朝堂上得到不少支持,和之前透明人的尴尬相比,如今真是好太多了。当然也不是没代价,为了让人家死心塌地帮他,胤禩对福晋郭络罗氏纵容到极致,她容不下人就不抬人进门,膝下无子无女。
康熙对八福晋意见很大,只怪自己瞎了眼指了这么亲事,结果郭络罗氏善妒成性。更气人的是,老八耳根子软,啥都听他福晋的,康熙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儿子能这么窝囊废。
胤禩逐渐闯出口碑来,大踏步往贤的路线去,他付出的代价却不小。
想想自个儿,再对比老九,老天爷这是瞎了眼啊!
他听说了富察家搞出来的事,别人是当笑话听,就他觉得这种福晋才娶得值当,娘家够疼她才能得到更多支持。更别说她阿玛她三个叔叔都是当朝重臣,富察家五服之内能给她添妆百万,亲兄庶兄堂兄族兄亲自抬了嫁妆过来……这是何等体面?
这些并不是老九求来的,他的嫡福晋本该是董鄂七十的女儿,眼瞧着都要指婚了,竟然出那种意外,预定的嫡福晋同兄弟抱在一起,这是极丢人的事,让宜妃娘娘一闹,皇阿玛竟然指了富察氏给他做补偿。
那可是正一品领侍卫内大臣之女,这出身就比从一品正红旗都统之女高了一截,更别说她全家都是能耐人,她还是阖族的心肝肉。
自己步步算计,却步履艰难。
胤禟啥也不操心,竟然捡了天大的便宜。
天道不公!
天道不公!
有句话说得好,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猪的差距都大,明知道越比越糟心,胤禩还是停不下来。为了让人看得起,为了得皇阿玛一句赞赏,为了让额娘过得好……他太努力,那么努力却收效甚微,看看兄弟们,啥也不做就能得皇阿玛疼惜。
胤禩有些魔怔了,他倒是没表现出来,面上还是笑得春风和煦,对着老九连声道喜。
他心里揣着事,他郁闷,太子等人何尝不是?
可事已成定局,除了拉拢老九还能做什么?
也就是这天,康熙终于知道了索绰罗氏极力隐藏的秘事,富察宝珠果真是有来历的?女娲诞辰降世,疑似娲皇转生?
这种传言康熙是不信的,调查的结果马斯喀之女的确是得天独厚气运惊人。从小到大她从来没出过任何意外,没生过哪怕一场病,府上人人都疼她,马斯喀那五个小妾都能把她当亲闺女疼……要说这是一般人,她哪里一般了?
富察家极力争取过,是自个儿强行要赐婚,康熙也没法追究什么。转念一想,她配老九正好,老九虽然勤勉好学,可他从来没走在正道上,对朝堂之事并不十分上心,成天捣鼓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弓.弩战车之类,又对黄白之物情有独钟。
等自个儿百年之后,甭管哪个新皇继位,胤禟也就当个闲散王爷,他福晋来历再大也不妨事。
哪怕如今依然春秋鼎盛,康熙已经过了壮年,正在逐渐走向衰老,他的儿子一天天羽翼丰满,想要的多了,不像从前那么听话了。
矛盾已经滋生,爆发是迟早的事,与其将富察家这一脉划给野心勃勃的几个,老九反而是极好的选择。
康熙虽然不经常夸奖这个儿子,偶尔提到也是嫌弃满满,他对胤禟却很放心,只希望老九一直这样无欲无求,莫学老大净肖想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
分明只是一场普通的婚事,马斯喀嫁女,九阿哥娶妻,却引来各方骚动。
宜妃娘家那头有了些想法,兄弟们羡慕嫉妒过后赶紧套交情。各路宫妃恨不得自家儿子也讨这么个争气的媳妇儿,诸如德妃更是恨得牙痒痒。
要说有谁一如既往?
唯有老十。
他是觉得几个哥哥都不太对,心事重重还强颜欢笑,他没多想,也没追根究底的智商。就是“嘿嘿嘿九哥你赚大了,不给弟弟我分点好处也太不够意思”……
也就他能坦然的说出无耻的话来,完全不觉得自己过分。
送完嫁妆回府之后,几个兄长还给宝珠学了学外头的盛况:“我妹子的嫁妆谁看了都羡慕,我们打大街上过,惊呼声就没停过,到宫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宝珠笑得很无奈:“人家才不是羡慕我嫁得如意郎君,明摆着是羡慕九阿哥娶了百万两银子。所以我说别备那么多,都是上好的物件,我用不着,白糟蹋了。”
“妹子你怎么糟蹋哥哥都高兴,莫说这么点东西动摇不要根本,哪怕真把家底掏空了,哥哥还能挣回体面来,没得委屈你的。”
宝珠真想说我委屈什么,明明是你们委屈了别家新嫁娘。她终究没说出口,好赖是阿玛额娘族中长辈以及兄长们的心意,左右就要出嫁了,也就铺张最后一回。
“我不想嫁了,我舍不得家里。”
辰泰心知妹子这是在撒娇,就笑眯眯说:“我们宝珠闹什么脾气呢?姑娘家哪能不嫁人?哪怕是看在今天这么大排场的份上,九阿哥也得把财神爷供起来。”
“大哥你就直说吧,九阿哥保准看不上你这糟心妹子,就看上那百万陪嫁了。”
“有这么说自己的?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