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 阳光洒在一片白茫茫上还有点刺眼, 湖中飞仙亭周围的景致倒是挺好, 红枫树比刚移植过来那会儿大了一些,一如既往的炙烈如火。宝珠同胤禟一道供过菩萨,等差不多了就让底下奴才把冷透的膳食撤下, 上个火锅再给胤禟烫一壶酒来。
别说温酒下肚的胤禟, 哪怕宝珠在吃了几口热菜之后也感觉身上暖烘烘的, 若不是胤禟拦着,她还想解了斗篷搁在一旁。
感觉肚子里有六七分饱, 宝珠就有了聊天的兴致,她瞥一眼略有些刺眼的湖面,问胤禟说:“湖水冻成这样, 咱们的鱼呢?”
胤禟当真答不上来, 只是想着头年也是结了冻的,开春之后没见水面上死成一片片, 想来应该活的好好的吧。至于为什么上头冻得严严实实底下却还能活,这题就超出他能力范围了。
胤禟好一会儿没应声,宝珠就托着头说:“让冯全使人来砸开看看, 要是活蹦乱跳的还能捞几尾来添个菜。”
“胡老说了, 让你顶好少用这些腥味重的, 吐起来难过。”
宝珠就拿素净的指甲盖在铺着皮子的汉白玉桌上轻敲:“要是捞到稀罕的,你招待兄弟几个来吃全鱼火锅,捞到刺多不稀罕的,给咱们府上奴才添个菜也成, 谁还能嫌肉多?”
她这么说,候在一旁的小丫鬟就抿唇笑,半夏性子跳脱,站出来主动请缨:“奴婢去请冯总管来,这就凿开给福晋瞧瞧。”
接的是宝珠的话茬,看的却是胤禟的脸色。
胤禟能说什么?
这片景致坏了就坏了,别败福晋兴致就好。
听说福晋想看冰面底下是什么模样,冯全带着两个腰圆臂粗的婆子拿着工具过来了,因为连下了半个月大雪,冰层已经挺厚,不过这也没难倒她们,俩婆子一看就是干惯了粗活的,手上劲儿贼大,她们先把劲儿用在一处将冰面破出个口子,然后把这口子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缸口那么大个窟窿。
她们特地将窟窿开在站在飞仙亭上就能清楚看见的位置,凿好之后请福晋批示,批啥啊,宝珠自怀孕之后任性得很,想起一茬算一茬,隔三岔五就在为难胤禟,方才她也是顺口一提,这会儿劲头已经过了,听说冰窟窿已经凿开也就是让冯全凑近些看看,看底下有鱼在游吗?
冯全领命,探出个头去看,就被一跃而起的大鱼突了脸,那鱼得有一尺多长,撞他脸上然后就被弹回冰窟窿底下,冯全也是一惊,哎哟一声跌坐在冰面上,宝珠看得发哂,胤禟端着酒盅吊儿郎当调侃说:“这是鲤鱼在跳龙门呢!”
冯全作为称职的狗腿子,顾不得脸疼屁股疼,赶紧附和说:“那可是好事!天大的好事!难怪这会儿大雪停了还出起太阳来!”
他说完又有两尾鲤鱼高高跃起,这回没遇阻碍,就砸在冰面上。
宝珠催着方才凿冰的婆子去拿个桶来,就从冰窟窿底下舀些水,把跃出来这几条丢进去养着,赶明爷进宫就让他给皇阿玛捎去。
这鲤鱼再不值钱,它寓意好啊。
胤禟也觉得好:“哪用得着等明日,待会儿爷就进宫去,把这几尾全呈给皇阿玛,前头半个月没见它跳过,今儿个雪停了它就跳龙门了,多好的寓意!皇阿玛信这个,咱们提两尾鱼去说不准还能得厚赏回来!”
纵使怀孕对智商真有影响,宝珠也觉得胤禟是个大忽悠。
前头半个月没见它跳那是湖面结冻了跳不起来。
这会儿等不及往外蹦那是憋坏了抢着透气来。
这窟窿底下指不定聚了多少,只是鲤鱼爱跳……
不过宝珠也就是在心里吐槽一番,没说出来,胤禟明摆着是故意的,他还能没这点见识?
“就这么一个窟窿怪不好看的,不若多打几个,爷约兄弟们过府来,冰面垂钓多有意境!”
胤禟抚掌,想想真挺不错!
“那窟窿先不急着凿,爷待会儿进宫去,等忙完这茬把人请上门来再由他们自个儿选地方!省得没钓上来怪我!”说着他还嫌弃的瞅了那两条鲤鱼一眼,“这鲤鱼没啥吃头,福晋且等着,爷有空来给你钓王八!王八汤补身!”
宝珠转头看向胤禟,脸上是便秘的神情:“我娘家兄弟摔断腿的时候额娘天天使人盯着膳房煲大骨汤,太医说了,这叫吃啥补啥!您有那个雄心壮志想把水里的王八钓起来是不错,还想煲王八汤给我,就不怕把这胎养成王八羔子……?”
她真想问你认真的吗,胤禟结结实实噎了好一会儿,转身就改口了:“那真要钓起来让老十拿回去,十弟妹也在安胎,合适她吃。”
正好,回头当爹的是王八蛋,再生个王八羔子,绝配!
又聊了几句,宝珠感觉热乎劲儿过了,就说想回房去,胤禟照样扶着她往回走,看着这一路上的景色他当真挺自得的,别家都是老几样,什么花园假山怪石,他当初废了大力气,今日看到的雪景没辜负他。瞧瞧别家,也就还有一片腊梅园子能看,别的花花草草秃了一半,没突的也是一片绿没看头,自家则是一片火红,瞧着就感觉暖和,雪花压在枫树上更是别有韵致。
扶宝珠回屋,又盯着她饮下一碗热汤,胤禟还亲自拧了帕子给她捂脸擦手,待她从头到脚全暖烫起来,胤禟方才交代天冬仔细照看,他带着两尾鲤鱼就进宫去了。
待胤禟走后,天冬想劝宝珠躺躺,可宝珠精神头正好,躺了没一盏茶时间又坐起来,她招呼人把隔壁冬暖阁的炭盆点上,说想作画。
她想起两条鲤鱼高高跃起的模样就有些手痒,不顾贴身丫鬟劝阻,当日就作出一幅《戏鲤图》。
本来是想简单粗暴取做跳龙门的,思来想去还是不忍心,不忍心把这么俗的名字落到纸上,她对这幅相当满意,无论是远景的雪里红枫或者覆盖着白雪的回廊以及琉璃飞仙亭,造型和颜色都很美,一高一低接连跃起的两条胖鲤直接盘活了整幅图,瞧着不仅好福气也好意趣……宝珠也没忘记俩仆妇挖出的冰窟窿,她如实的记录下来,也用这个细节拆了胤禟的台!
胤禟还不知道宝珠没老实上炕,他正在宫里忽悠亲爹。
康熙听说雪小了就按耐不住从南书房出来,他在屋檐下亲眼目睹连下了半个月的鹅毛大雪越来越小,从飞絮,到盐粒,不多会儿就完全停了,同时一缕阳光穿过云层洒到雪地里,纵使看出去有些刺眼,康熙还是高兴坏了。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计策成了!
真可谓同人不同命,人和人着实不能比啊!
富察氏才是名符其实的天娇女,后台比皇家公主还硬多了,谁也惹不起的那种。
别说招惹,但凡你还想坐稳这江山,就只能把她供着。
就这么个丫头,说下雨就下雨,要雪停雪就停,往后再有任何事拜她就对了,拜她比上庙里拜什么观音娘娘还好使。康熙私以为老九福晋同老天爷的关系就像保成同他似的!哪怕儿子不听话的那段时间,也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他干了蠢事当爹的骂两句就得,换做是别人污他声名,非得给点厉害瞧瞧!
他等了好一会儿,看雪真的完全停了,阳光也比先前灿烂了些,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过去半个月是很难,死了许多人,不过厄运已经到此为止,往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们只需要安排好灾后的各项工作,尽量减少损失,争取不影响来年地里的收成。
先前积的这些雪要化开也需要时间,不过这些都是能够克服的。
过日子不怕难,怕绝望。
今儿雪停了,太阳出来了,就等于是给了老百姓希望,再咬咬牙就能挺过去,哪有理由放弃呢?
康熙正做着美梦,回过神来想召太子、老四、老八到御前议事,他就听说九贝勒进宫来了,就候在殿外,说是来求见的。
虽然这个儿子总能把他气个半死,关键时刻却比谁都靠得住,康熙暂且将事情搁下,宣胤禟进来。康熙迫不及待想知道过程,他甚至免了胤禟行礼,胤禟就如实的将先前的经历叙述出来。说他本来想摆在屋里,福晋嫌闷,又嫌味儿大,非要换飞仙亭上去。
“大冬天这么冷,湖面都冻成冰碴子了,儿臣原本是拒绝的!可我哪拧得过我福晋!她捧着肚子哀哀怨怨瞧过来我就怂了,去就去呗,左右不用出府门,了不起捂严实些,多大点儿事!”
“事实证明,遇上事就该听福晋的!我福晋跨过正房的门槛,雪就小了,等她走到院子里,那雪至多不过飞絮的程度,又往前,还没到湖边就彻底停了,等我们到供菩萨的亭子里太阳已经出来!”
胤禟讲得绘声绘色,说着他还激动起来!
“我估摸着我福晋就不止一个爹,除了官拜一品的岳父之外,她还有个干爹名唤老天爷吧!”
“别家管老天叫爷,他当你是龟孙子,到我福晋这儿比亲闺女也没差!”
“这一冬太冷,我福晋有些时候没出来走动,尤其开始落雪之后,怕踩出去滑到,她坐麻了也就是在屋里转一转,我估摸着老天爷有些时候没见着她,这是在抗议呢!今儿个见着人可不就消停了!”
说着胤禟抹了把脸:“今儿个雪是停了,儿臣还是不放心,往后怕是天天都得领着福晋出来溜达……这事还不敢假他人之手,非得我亲自来办。”
康熙狐疑的瞅着他,问:“作何解?”
胤禟就说了,姑且不论丫鬟婆子自不仔细当不当心,换做你嫁了闺女,闺女三朝回门年节走动全独身一人,就带着一群奴才,女婿连影子都见不着……你气不气?
一般人也就关上门气一场,马斯喀不痛快了也就是来南书房闹一回,换做是老天爷,又不知道能搞出啥事来!
胤禟还委屈,他表示不敢相信皇阿玛竟然如此看他!觉得他是为了逃避工部繁琐的事务才找出这样的托词!
“天地可鉴!儿子处处都在为咱们大清朝考虑!哪有半点私心?皇阿玛您要是真不信,那这事儿臣就撒手不管了,赶明该上早朝上早朝,该去工部去工部,让几个大丫鬟扶她走动,只要您觉得靠谱,也成呢。”
康熙:……
本来觉得挺靠谱,让胤禟这张臭嘴一说,他拿不准了。
所以说,明知道他是想躲懒,还得装作没看穿竭尽全力配合对吗?
非但如此,为了不让老天爷的闺女在妯娌面前没脸,回头大封皇子还不能落下老九,还得吹他捧他!
胤禟咋就那么能耐呢?
没让他摊上董鄂氏那麻烦精就算了,还娶回这么个福晋!
他这一买卖是把往后八辈子的好运全用光了吧?
康熙看到胤禟得了便宜还卖乖就胸闷,恨不得削他一顿,又觉得眼下不是好时机。
“成!你就奉旨陪你福晋安胎!把人给照看好了!早朝你能来就来,工部你想去就去!”
说完康熙更不好了:“还有啥事?没事赶紧滚!”
方才忙着说正事去了,胤禟这才想起来那两条鲤鱼,赶紧让提着桶子候在外头的人进来,他仔仔细细介绍了一番,康熙听得头疼,等他把故事弄明白了就摆手让胤禟滚,“鱼留下,你走,没事别来吵朕。”
对亲爹过河就拆桥的行为,胤禟意见贼大,不过好在他进宫来的基本目的达成了,从今天起,为了整个大清朝能河清海晏风调雨顺,他将要陪宝珠吃陪宝珠睡陪宝珠起床陪宝珠散步……基本上等于暂别公务了。
先前那么努力都没实现的愿望这就实现了,想想还觉得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