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者, 上承天命, 下治万民。康熙在位将近四十年, 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他只懵了一刹那,就自然的挪开视线。
眼瞧着场面有些僵, 太子笑问:“如何不见九弟?孤还想抱抱小侄儿。”
康熙就笑骂道:“你却不想想, 这样的天儿, 老九敢抱小阿哥出来?”
太子连声告罪:“皇阿玛说得是,儿子疏忽了。”
听这话便是顽笑, 康熙哪会怪罪?便道:“早间胤禟同他福晋来乾清宫向朕请安,特地求了恩典,说阿圆阿满阿寿还是太小, 吹不得寒风, 朕便允他在自个儿宫中守岁。”
太子略一沉吟:“不若给九弟送几道菜去,也叫他尝尝团圆饭的滋味, 咱们兄弟十几人见面倒是容易,坐齐了一道用膳真真是少,今日不见他怪遗憾的。”
他这么说, 一旁的直郡王胤褆撇撇嘴, 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康熙没来得及感动便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沉声斥道:“老大你撇什么嘴?是对太子不满还是对朕不满?”
惠妃脸都吓白了,赶紧跪下替儿子求情,康熙毫不理会,胤褆不疾不徐放下手中杯盏, 撩开蟒袍跪下应说:“只腊月,我们兄弟几人就吃过好几回酒,今日不见儿臣觉得没什么可遗憾的,儿臣大婚之后十年才得一嫡子,对弘昱是千仔细万当心,很明白九弟处处维护的心情,皇阿玛明鉴。”
天知道,胤褆真正想说的是,如果可以他也乐意在自个儿府中守岁,进宫来纯粹是受罪。太子能睁眼说出这等瞎话,也够虚伪的。
索性康熙还记得今日是除夕,没揪着他不放,反而是指了几道做得格外不错的菜色,叫宫人给胤禟送去。
“老九生来聪颖,却鲜少用功,论文说武都不过马马虎虎,倒是在子嗣上拔了头筹,太子你不及他。”
老十刚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囫囵咽下就插嘴说:“照弟弟说,并非太子不及九哥,是太子妃没九嫂能耐。”
十五阿哥正抓这个烤羊排在啃,听得这话就像小鸡啄米那样点点头:“十哥说得是,九哥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便是娶了九嫂过门。”
十三阿哥一脸好笑:“这关九哥啥事?是皇阿玛指的婚。”
这么说也没错!十五阿哥舔舔手指恭维说:“皇阿玛英明。”
太子比胤禟大了将近九岁,至今没嫡子,太子妃压力很大,听得这话她简直无地自容。话题是老十引的,瓜尔佳氏却没掉价到同他计较,谁叫老十生性鲁莽,说话不过脑子。
场面有些尴尬,还是胤禛帮太子解了围,他不疾不徐的开口,声调四平八稳:“十弟慎言,十五弟此言差矣。太子妃至今未诞下嫡子想是缘分未到,九弟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并非是娶了九弟妹过门,而是领了工部的差遣。”
康熙抚掌大笑:“老四说得不错,胤禟不擅文亦不擅武,在发明创造一途倒颇具才能,去工部不过半载,已完成老式战车的改良。倒是老八,同样是在工部,领差遣三载有余,至今无甚建树。”
胤禩惭愧道:“儿子不及九弟。”
康熙挑眉:“既然明白,就该有所行动,莫只是挂在嘴边说说。”
这年的除夕宫宴倒真有意思,胤禟人不在,话题却围着他打转,仇恨拉了个满。
康熙不忍心当众斥责胤礽,他缓和的表达了自个儿的期许。起先是叫老十多向老九学习,既然大婚了就早为皇家开枝散叶,又叫前头那些儿子别落后于弟弟,有嫡子的再接再厉,还没有的争取来年传好消息。
至此,气氛才缓和过来,惠妃放下心,宜妃也松了口气,太子妃盘算着再熬两副药吃。唯二没缓过来的就是乌嫔和她心肝十四,他俩已经感觉到不妙了。
如果说叫乌雅氏沉寂一段时间,养好脸上的伤再出来走动……这样还能让康熙记起她的好。如今完了,全完了,叫大家伙儿见到她伤疤纵横的模样,胆子小的保不准要做好长时间的噩梦,胆大的也忍不住唏嘘。那模样深深印在心里,过上好几年恐怕都洗刷不掉。
是听说乌雅氏破了相,先前总无缘得见,这会儿见了不得不承认传言不虚,那张脸谁看了都要倒尽胃口,难为康熙摊上这么个妃嫔。
比起御前勾心斗角不断,胤禟宫里气氛贼好,他和宝珠一道过了大婚之后头一个新年,填饱肚子之后,胤禟坐在榻上,宝珠靠他怀里,儿子们睡觉的小床跟着挪到身畔,两人有一茬没一茬的聊天。
年三十晚上,爆竹声响了半夜,年初一,宝珠用了些饺子,正想躺平补个觉,就听冯全来报,说昨个儿四福晋带弘晖一道进宫守岁,今晨弘晖阿哥上吐下泻不止,病得厉害。
除夕宫宴就摆在乾清宫,弘晖吐起来之后,立刻被安置到偏殿里,太医赶紧请了脉,说小儿体虚,昨夜受了冻,又用了冷食,邪风入体不说还坏了肠胃……开副药倒是容易,要养好却不是一两天的事,得多多费心。
胤禛客客气气送太医出去,请开药方,乌喇那拉氏心神不定,她只得这一个儿子,既怕弘晖出事,又多有疑虑。
等胤禛送完人回来,她便将心里话说出口:“今儿是大年初一,岂可用药?”
胤禛原就不豫,盖因不想再新年头一天说难听的话,他压抑再三,架不住乌喇那拉氏自个儿撞上刀口。听得这话,胤禛火上心头:“但凡你有半分像九弟妹,就不会叫弘晖病了。人家事事以儿子为先,为儿子好什么都愿意做,你却为了脸面非要带弘晖进宫来,叫他吃苦受累。如今他病成这样,你还不给用药,为人母竟能心狠至斯。”
他全然不听辩解,说完就进屋去看弘晖去了,乌喇那拉氏眼泪唰唰往下落,哭泣不止。弘晖躺在暖和的屋里,隐约听见抽泣声,他努力睁开眼,扭头去看。
“额娘?额娘你哭了吗?”
弘晖生在三十六年初,翻过这年他将满三岁。
身在皇家,三岁孩子已经足够懂事了。
乌喇那拉氏听见弘晖细弱的声音,赶紧擦干眼泪,挤出一抹笑,跟着进了房。她行至床边,坐下,伸手去摸弘晖燥热的脸,满是心疼说:“是额娘不好,叫我儿吃苦了。”
弘晖摇摇头:“晖儿没事,额娘不要担心。”
说着他又看向胤禛:“阿玛您别生气。”
胤禛自是应了,他替弘晖掖了掖被角,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房门。胤禛前脚出去,就撞上来探病的兄弟几个,老十带着十三、十四。
前两者是真挂心,十四则盘算着借机同他说几句话。
还没说上话呢,老九并九福晋也来了。
胤禛看他二人过来就瞥了苏培盛一眼:“谁叫你惊动九弟?”
苏培盛正要跪下,胤禟就插了句嘴:“四哥你真是急脾气,这宫里头甭管出点什么事,眨眼之间就能传遍了,哪用得着他递话来?”
说着又捏捏宝珠的手:“你都担心了一路,还耽搁什么?赶紧去看,爷同四哥说说话。”
宝珠给兄弟几个见了礼,赶紧进屋去,进去就瞧见坐在床边的四嫂,眼泪倒是擦干了,眼眶还是红的,一副失了主心骨的模样。
乌喇那拉氏听见门边的动静,起身相迎:“昨夜守岁,想必累极了,九弟妹不好生歇着过来做什么?”
“四嫂这是什么话?我挂心弘晖侄儿,如何安寝?”正说着,她已至床边,俯下身去摸一摸弘晖的额头,有些烧。
小人儿眼巴巴望着宝珠,软软糯糯的招呼道:“九婶你来了,来看弘晖了。”
听得这话,宝珠眼泪险些决堤,她强忍泪意,捧着弘晖一双脸蛋认真说:“是啊,九婶来看我们弘晖了,弘晖要好好喝药,快快养好身体,莫叫你阿玛额娘担心。”
宝珠陪了好一会儿,将他哄睡了,才到一旁去同乌喇那拉氏说话。
乌喇那拉氏满心苦楚,眼泪掉个不停,宝珠拿手帕替她擦了擦,道:“四嫂你别哭,有话咱们好好说。”
“我们爷说得对,我不配做弘晖的额娘,昨晚我只顾着皇子福晋的体面,压根没为他想过。他那么小,强忍着不叫我担心,实在忍不住了才吐出来。我若早些发现,岂能叫他病成这样?”
宝珠拍拍她的背:“四嫂你别哭了,这般模样叫弘晖见了反倒忧心。只是风寒而已,很快就能养好,拉肚子也不怕,喝两贴药就没事……只当是个教训,往后多注意,咱不是圣人,哪能不犯错呢?”
乌喇那拉氏连连摇头,她想说,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心有怨怼的。为什么呢?九弟妹做啥都对,她却与之相反,甭管多尽心也换不回一句好。
刚萌生出这种念头,便见九弟妹匆匆赶来,很是着急的模样,她心里霎时只剩羞愧,觉得自己是魔怔了。
宝珠在乾清宫待了个把时辰,实在撑不住,回去睡了。也就是前后脚,乌嫔使人来了一趟,问过弘晖的病情之后,还训了乌喇那拉氏一顿,说她枉为人母,儿子病得这样重竟半点也没察觉,弘晖有这么个额娘简直造孽。
乌雅氏是憋得狠了,借机发作,这话通过底下奴才传到康熙耳中,梁九功又跑了趟永和宫。才得了恩典的乌嫔娘娘又被禁足了,康熙叫她修身养性抄写佛经。
弘晖生病这回事,老四福晋的确有过,可到底是无心之失,乌嫔心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