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芳确实如愿以偿地在惠山行宫第一眼就见到了前来迎驾的云澄,只是环境所限没能说上话,彼时她骑在马背上朝他望去,也恰好见到他往自己的方向抬眸一笑。
虽不过发生于须臾间,但一种隐秘的幸福感却瞬间从心底涌了上来,让她觉得很欢喜。
萧弘搀着已经又怀有身孕的皇后从龙辇上走了下来,见着云澄就伸手去虚扶了一把示意对方免礼,又笑道:“我给你的灵丹妙药如何?”
言行间很是随意亲近。
云澄莞尔,礼道:“圣上用心良苦,玄明自不敢不好。”
萧弘就露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出来,太子萧麟此时也已从后面的车辇下来,上前先是给自己的父皇和母后行了礼,然后转向云澄,行了个师礼,神色敬重地道:“老师,你身体可好些了?”
小小的年纪行事已是颇有章法。
云澄回礼道:“多谢殿下关心,臣已好多了。”
“那也别站在这里吹风了,明知自己身子不好,在里头等就是,出来做什么。”萧弘边说,边已伸手拉了云澄的手臂,招呼道,“走,进去再说。”
宋承在谢晚芳旁边看这一幕看得目瞪口呆,低声咋舌道:“我虽然知道云相得圣心,却不知原来他这么得圣心,连太子都这么喜欢他,到底是东宫伴读时长出的情谊,真是不一样啊!”
谢晚芳看了眼若无其事随后走入宫门的上官博,淡淡道:“有些情谊不必表现,但有些却是非现不可。”
若说上官博在朝中立身的本钱是圣上对他的忌惮,那云澄就是圣上对他的信任,否则当初云澄无根无基,怎么能入尚书台和上官博斗?
仪仗队缓缓有序而行。
忽然,从宫门里头出来个鹅蛋脸的宫女,冲着谢晚芳的方向就跑了过来,笑意盈盈地道:“方大将军,皇后娘娘说请您安顿下来后就去碧波清台坐一坐。”
碧波清台是皇后此行所居的住处。
谢晚芳立刻谢声应下。
虽然皇后让人传话传得客气,但她却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不可能真地等到自己也去了住处又收拾妥帖了才去拜见,所以一入行宫,她便在对下属进行了一番安排吩咐后就直接去了碧波清台。
皇后正坐在殿中陪已经三岁的小公主玩翻花绳,见谢晚芳来了,便将小公主交托给了乳母带下去休息,笑着问道:“你要茶还是酪浆?”
谢晚芳见她面前的杯盏里装的是酪浆,便知对方应是身怀有孕所以平日里不大喝茶,于是便礼道:“末将饮酪浆就好。”
也无需皇后吩咐,侍候在旁的掌事嬷嬷就已亲自斟好一盏给她端了上来。能在皇后殿中掌事的宫中嬷嬷自然身份不同一般,谢晚芳乘了好意,也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
她端起喝了一口,抬眸时恰好对上皇后含笑打量的目光,不由抬手摸了摸嘴角:“请问娘娘,是末将脸上沾到什么了?”
皇后微笑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在想,往事历历,人相同,却也大有不同,有些感慨罢了。”
谢晚芳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当真是个奇女子,”皇后叹道,“旁人走不出来的路竟就让你这样闯出来了。自听圣上说起你后,我就一直很想再见见你,今日终于如愿了。”
谢晚芳谦虚道:“娘娘谬赞了。”
“若是只有我一人赞你或是谬赞,但圣上和云相也都赞你,总不会是我们都‘谬’了吧?”皇后笑笑,忽而问道,“对了,这几日都中有个关于你和顾世子还有云相的传闻,不知你可听说了?”
这个她还真听说了。
倒不是谢晚芳耳朵灵,而是宋承这人实在是个八卦能手,收风收得快,且收了之后立
马紧赶慢赶地跑来跟她说,还一脸的兴奋,搞得谢晚芳当时还以为他是发了什么横财,结果一开口就是:“姨母你太能耐了!一个当朝左丞相,一个安国公世子,竟然与你这朵娇花,不是,铁花,不是,披了铁甲的娇花!同时出现在市井八卦里,且安国公世子在这个八卦里还被你无情地拒绝了,啊,虽然我一向是知道你对他的态度很明确,不过你不晓得此刻从那些八卦中听来又另有一番荡气回肠和催人泪下。”
她当时无情地看了他一眼:“说人话。”
然后宋承就告诉她,好像一夜之间他们三个人的事就传遍了都中,市井间的说法是:顾世子因为痛失爱妻所以郁郁寡欢,直到后来在镇守雍州之时遇到了前去赴任长史的方大将军,惊见其与亡妻相貌极为相像,顿时死心复活,从此倾情。然而一手栽培起方大将军的云丞相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对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心生倾慕,只是自觉寿元短暂不愿拖累所爱,只默默希望她能得到幸福,但方大将军乃是情义分明之人,虽然顾世子待她有情,可方大将军对他却只有同袍之义,听闻顾世子在接风宴上醉了酒,方大将军都推说男女有别不便近身照拂,反观大将军回到京都当天就已立刻去了惠山行宫探望云丞相,当真是大大不同。
如果只听前头,谢晚芳还以为这是西北军中的八卦又刮到了京都,但后面掺了云澄进来,还编的这么一副苦情调调,她一听就知道了是圣上的手笔。
难怪传得这么快,摆明了是想快刀斩乱麻地把她和顾照之的事给澄清了,顺便再帮云澄正一正身份。
当时宋承还兴趣十足地给她说:“虽然有不少人怜惜世子情深,可更有许多人支持云丞相,你不知道竟还有人为此吵了起来。有人说世子乃京都第一郎君,又这般痴情,还与你是并肩作战的同袍,自然是最值得你托付之人;但反对的人却道世子痴情乃是对亡妻痴情,万万不及云相对你的用心良苦,何况云相姿容风仪亦相当出众,不过是吃亏在身体不好,但……嗯,但你也是个上了战场就朝不保夕的,所以也没有什么。”
她立刻就骂了声奶奶个腿儿:“这人到底会不会吵架?吵到最后竟是膈应我的!”当即让宋承去找了两个人,自己亲自教了一遍支持她和云澄的最佳说辞后,就遣去了都中最大的茶馆和说书摊子上轮流蹲点。
估摸这两天应该有效果了?
谢晚芳正自想着,就听皇后已含笑续道:“这些日子在行宫,你稍避开些同昌公主走。”
自己的直觉竟然是对的?!谢晚芳虽然觉得是意料之中,但还是难免受了些冲击,一时都不知怎么接话才好。
但其实她真地很想问公主总不会真觉得云澄还能答应做情夫吧?
皇后显然也很清楚同昌公主那些事,但到底是自家人,她也不好多说,只是委婉地道:“同昌看上的人,多少都带有几分与云相相似的风仪,你心中了然便是。”
谢晚芳很了然。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你是圣上亲封的朝廷大将,她不敢拿你如何,”皇后道,“只是能避开些是最好,也免了生出枝节。”
“末将明白,”谢晚芳道,“多谢娘娘提点。”
话音刚落,就见有宫人自殿外行入,恭声禀报道:“启禀皇后,几位娘娘和公主们来请安了,还有冯女使和秦女使也都到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谢晚芳当即起身退到了座下:“那末将先告退了。”
皇后想了想,却是留了她:“不必,反正你现在出去也是要撞上她的,我正好再与你一起说会儿话。”言罢便传了众人入内。
没过多久,就见一行各有风姿的华衣女子婀婀娜娜地走了进来,冯婉妍和另一位秦女使身着官服走在最后,亦是一贯的端庄淑雅。
众人向皇后行过礼后,便默契地按着位分落了座,公主一列,嫔妃一列,冯婉妍和秦女使则按左右站到了皇后座下,井然有序。
皇后见谢晚芳还站在那里,就再次示意了自己身边的位置,招呼道:“方大将军,你也坐。”
谢晚芳感觉得到有很多道视线在打量自己,但她已然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了,自然是不会觉得怯场,笑着应下一声,从善如流地重新坐了下来。
“你们来得正好,”皇后笑望着众人,说道,“我正在问及方大将军深入大漠直取狄丹王庭的事,大家可以一起听听。”
谢晚芳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机会显摆,或许也可借此压压同昌公主的心气,其实是个既省力又方便拉近与其他人距离的法子,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有人娇声娇气地说了句:“皇嫂肚子里还揣着我侄儿呢,哪能听得这些,万一被那沙场上的刀光剑影吓着了怎么办?”
谢晚芳一看,说话的正是同昌公主。
皇后似有些意外地怔了一下,才又笑道:“萧氏的孩子,哪会被什么刀光剑影吓到,再者这一战颇为传奇,你们应该也是耳闻过的。”
“旁人三言两语哪里比得上当事之人的绘声绘色?”同昌公主道,“胎气这事玄妙得很,皇嫂还是小心些好。我看咱们正好人齐,倒是可以商量商量在这行宫里搞一场‘百香宴’。”
谢晚芳虽不知同昌公主搞这个宴会的目的是什么,但顾名思义,却是能猜到所谓百香宴就是为了“斗香”。所谓斗香,其实和斗茶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在雅会相聚时,大家各自携香来比试优劣,是自前朝起就有的游戏,她以前开香料铺子的时候就有不少娘子为此来买香,不过好的香太贵,寻常人家多是随意玩玩儿。
但显然同昌公主不会打算随意玩玩儿。
只是据她所了解的那个热衷于“猎鹰”的同昌公主,竟然会放过自己讲战场轶事的挑刺机会,反而一门心思想搞斗香大会这么风雅的活动,这倒是有几分奇怪。
而且斗香这种事其实倒更像是某个人感兴趣的……
谢晚芳这么想着,就不由朝站在皇后座前的冯婉妍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