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芳在行宫里待着的时候觉得膈应,但回到京都城后每日里忙于公务和应酬那些交际的帖子却又让她忍不住怀念起在惠山的日子来,尤其是云澄回来之后的各方事务只会比她更多,两个人最近连见面的时间都很少。
不过忙归忙,为免夜长梦多,眼前切身相关的事还得赶紧抽空出来做,谢晚芳在百香宴上得了圣上给的恩典之后就已经让宋承往大将军府报了信,让她阿父先别急着回肃州,等到从行宫回来,她一面整理着事务,一面开始安排起了认宗的事情,她和云澄商量过一致认为这个事情要大办,最好是过了今天那些该知道的人都要晓得她的名字改为了“谢晚芳”,是谢家的女儿。
所以大将军府就又大办了这么一场宴席,谢晚芳事前还照流程给圣上递了道谢恩折子,大意就是自己孤零已久多谢圣上赐了她这段亲缘,谢家父亲感念父女缘分来之不易,所以打算把亡女的名字给她承继,她觉得这样很好——洋洋洒洒一整页全是面子上应该说的话。
圣上那边毫不意外地批了个“好”字,然后还赏了东西下来。
上意已然如此直白,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她不可以叫谢晚芳这个名字,所有人都是端着一副恭喜的脸来的,个个都像是染了喜气。
等到她这边认完宗了,云澄那边就正式上门提亲了,趁着谢淮还在京都两家迅速交换了婚书,因这个媒是圣上亲自做的,所以自然备受瞩目,仅仅第二天云相和谢大将军正式定亲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等到这些事都尘埃落定了,便正好适逢花朝节将至,趁着大好春光,英国公夫人在府上办了赏花宴,帖子也发到了谢晚芳手里。
这种请帖出自内宅女眷,自然就不是走的前朝应酬,谢晚芳自离开安国公府后就再没有收到过这种帖子了,因为她后来是大人,是将军,所以邀约她的都是一家之主君,少不得也得是主君的儿子,不然不够显得正式。
所以英国公府这张帖子发的就明显是有点意思的了,这意味着她此去不是以大将军的身份——虽然她头上依然顶着这个光环,而是作为左丞相未婚妻去的。谢晚芳和云澄说起的时候还在笑,觉得可能以前别人邀请她还要顾忌一些,现在拿女眷身份来约她却是方便多了,尤其云澄是个难得出席宴会的,人家可不逮着她了么?
虽然英国公府算是正儿八经的姻亲,但可以想见,她这次只要去了,以后这种帖子就不会少。
云澄却是觉得没太大所谓,因为她就算嫁了他也还是大将军,身上有公职,哪家的女眷又敢说她必须赏脸亲至?除非她们觉得自己家的小宴胜过圣上的国家大事。
那当然是没人敢的。谢晚芳想。
而且他还意有所指地笑了一笑:“不过你去参加这种小宴我倒是放心些,至少你应该没有多少酒喝。”
她就少不得要赶紧转移话题,勾着他的手指黏糊糊地道:“可是我本来想和你一起过节的,好不容易那天咱们都休假,我还没有和你一起过过花朝呢。”
云澄看着她撒娇的样子便笑了,想了想,问道:“要不到时你那边宴席差不多了我来接你出去逛逛?”
谢晚芳立刻点头。
于是她的好心情就一直持续到了花朝节当天去英国公府上的时候,因这次赴宴乃是以女眷身份出席,所以她还特意打扮了一番,自从在百香宴上换回了女装之后,她平日里只要不是有公务就已经开始做回了女儿身打扮,云澄给她做的含芳钿她一直用着,不仅她用得顺心,京都城里也开始流行起来。
百香宴的影响确实是寻常斗香所不能比的,现在几乎京贵圈里都知道了她和云澄当晚出的风头,顾世子的第一实质上是可以不算数的,那么拿得第二的月泠香自然就成了不
少女子心驰神往的东西,不过比起这个香,当然还是云澄的美名更深入人心,宋承就曾经跑来跟她嘻嘻哈哈地道:“姨母,你可要小心了,有人都找到我那里来了,旁敲侧击地问我姨父府上那两个圣上赏的美人可有让你苦恼。”
打的什么主意不言而喻。
她当时就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角,回道:“你就直接跟他们说,我不苦恼,但是脾气不好。”
换言之:云玄明是我一个人的,你们趁早歇了。
她才不管是那些女子心有向往还是这些人想拿家中女儿换利益,总之如果翠云她们是门神的话,那她就只会是门神的爹。
想想还挺痛快,果然有个与她心意相通的夫君在身后,她就是有底气能够打走这些牛鬼神蛇。
谢晚芳这两天正为此心情舒畅着,然后就在英国公府的小宴上遇到了一个让她没想到会遇到的人——白氏。
相比之下陪着白氏一道来的顾如芝都显得没那么有存在感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谢晚芳乍然间再见到白氏的时候竟然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种愤恨心情,因为白氏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这种大不是单单说性情,诚然她今日见了她早没了当初的鼻孔朝上,整个人都显得很沉寂颓然,但最主要的是她老的让谢晚芳差点都没认出来。
白氏从里到外都塌了。这是谢晚芳乍见她后的第一感觉。
花白的头发,难再挺直的背脊,强撑的精神,种种让她看上去足足老了十岁。让谢晚芳惊讶的是,白氏见到她的时候除了一开始有明显的滞涩之外,竟然并没有回避的意思,反而垂眸掩住尴尬由顾如芝扶着迎面而来,到了她跟前,只略顿了一顿,便是屈膝往下一福。
“谢统领。”白氏的声音很平板,有些干,有些涩。
谢晚芳其实是可以拦住她或是侧身避开这个礼的,毕竟她是侯夫人,受也可,不受也可,端的不过看个情面,但她和白氏之间没有情面可言,且她也看得出白氏这趟是特意冲着自己来的,既然如此,这个礼她为何不受?
她受得起。
于是她就站在那里受了白氏这一礼,然后才淡淡笑道:“顾夫人客气了。”
这话说得不痛不痒,英国公夫人等人眼神一转就知道这两人之间有点问题,看来谢大将军就是顾世子先夫人“死而复生”的传言竟有八分真?
但八卦归八卦,谁也不敢摆在明面上来说,英国公夫人更是没有想到白氏竟然真的会来,她本是循情理发了张帖子而已,但白氏自打白家元气大伤后基本上就已是足不出户,便料想现在顾家降了爵她就更不会出来赴宴了,谁知道她竟来了呢?难不成是以前放不下面子,现在被降爵了反而觉得府中前途比面子更重要了?
想来也是,顾世子还没有续娶,安宁侯府女眷能打头的也只有白氏了。
不过片刻,围观众人已在心里将七七八八的念头转了个圈。
但白氏在向谢晚芳问了礼之后就没有再主动攀谈什么,谢晚芳也像是根本不在意宴上多了这么一个人,言行犹自从容,其他人发现并未有什么好戏上演,不免感受有些复杂,作为主家的英国公夫人等是松了口气,旁人则多少有些遗憾。
谢晚芳这头倒是的确从容,不过她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敏锐却不是假的,席上虽平平常常,她却能清楚地感觉到顾如芝时不时朝她投来的目光不大平常,她心里挂着待会云澄要来接自己的事,便不想到时候浪费时间应酬,正好先前多喝了几口茶,于是她索性借着去官房离了席。
果不其然,等她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顾如芝在前头的院子里等着自己。
“谢统领。”顾如芝嫁了人之后也和以前有了很大不同,此时面对她规规矩矩
行了一礼,商量中带了几分期待的语气道,“我能同你单独说几句话么?”
谢晚芳点点头,留了彩雀在一旁,然后直截了当地问顾如芝道:“与你母亲有关?”
顾如芝也不意外她会猜到的样子,颔首道:“我阿母……是来向你道歉的。”不等谢晚芳说什么,她已又忙道,“我知道有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去的,阿父也已经找过谢老爷赔罪了。”
这件事谢淮也已经同谢晚芳说过了,他和顾奉廉毕竟是老关系,有些事或许会永远成为一个结,让很多人事再也回不到从前,但从前那份情义也不是假的。
她当时对她阿父说,她现在过得很好,每当觉得特别幸福的时候她就会想从前的磨难也不算什么,她有了新的人生,一切都是她所爱。
谢晚芳没有说什么,实际上比起道歉这件事本身,她更诧异的是白氏居然会来道歉。
顾如芝见她虽然不说话但也没有要动怒的迹象,便又壮着胆子说道:“我阿母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嘴上是不饶人些,可平时也没有做过什么恶毒的事去磋磨人。她心里装的都是阿父和我们,其实她那样忌惮阿父,又怎么敢随随便便动这样的念头呢?”
谢晚芳听出来她有弦外之音,先是下意识想驳斥,随即看到顾如芝颇有意味的眼光,赫然间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她沉吟道,“当初是有人挑拨?”
顾如芝点头,认真地看着她:“不仅仅是挑拨,而是诱导,她就是冲着害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