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芳头天晚上喝了个七八分醉,意识虽然全程都很清醒,但情绪上就多少有些兴奋过度,所以她早上一醒来就明显觉得身上有点儿累,想必是昨夜把精力浪地过头了些。
不说别的,光她自己记得清清楚楚的就有拽着云澄不撒手,非要他看她舞剑,还自觉目光十分缱绻地望着他,用近乎于哄人的语气靠在他身畔说道:“你看看啊,看我舞得好不好。”
然后云澄就从了她,而且看得还很认真。
谢晚芳现在有点儿想不起他当时的表情,但估计在他眼里自己这算是撒酒疯了吧?别说云澄,她自己现在想起来都有点要命,舞个呆瓜的剑啊,她根本就是兴之所至瞎来地好么?!
她后悔地捂脸。
谢晚芳就这么头疼地去了禁军府台,面上倒是极淡定从容地和部下们商量了一番明天护卫回宫的安排,可这番淡定从容却没维持得了多久,因为就在议事结束后,她手下昨夜在碧波清台当值的佐领就悄悄给她递了个信儿,说道:“昨夜冯女使伴了驾,大统领看这次回程要不要给她乘的车驾旁多添两个人?”
……这一定是错觉!
这是谢晚芳的第一反应。倒不是说她对自来将三宫六院当做等闲的九五之尊有什么错误的理解,只是冯婉妍在他面前也算不上新鲜人儿,从东宫到栖凤殿,要幸早该幸了,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昨天?
她心里震惊又充满了狐疑,但面上还是很快稳住,平静道:“凤驾在前,怎好为一个尚未加封的女使破例?”
那佐领一怔,很快明白过来,忙拱手道:“大将军英明,是属下多想了。”
圣上的打算和皇后娘娘的态度都还不知道呢,这会子上赶着去递这个好,万一打了脸怎么办?他本意也只是想用这第一手的消息讨个好,却是忽略了大将军这连公主都能硬怼的性子和底气,区区一女使又怎会值得她特别对待,这话说出口,反倒显得他们禁军府台眼皮子浅。
他脸上火辣辣的。
却听大将军又问他道:“冯女使在哪里伴的驾?”
佐领顿了顿,回道:“就在碧波清台。”
谢晚芳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所以说昨天圣上和皇后离席后同回了碧波清台,然后大好的夜晚,圣上就……在皇后眼皮子底下幸了冯婉妍?!
这算什么事啊!
佐领见她神色复杂的样子,一忖便猜到了些原因,再开口时就难免带了点儿男人说这种事时惯有的意味深长:“大概,是皇后娘娘不便伴驾吧。”
可皇后又不是今天才不便伴驾,再说还有其他妃嫔在呢,何况在宫里的时候她都没拿身边女官来替自己固宠,怎会突然转了风格?
只是再具体的情况就不可能是侍卫们能晓得的了。
谢晚芳压抑着满腹的疑问和情绪,淡淡看了对方一眼:“这些事不是我们能挂在嘴上的,现在内务府那边也还没有什么消息下来,你出去说话还是要当心些。”
佐领旋即正色应喏。
结果谢晚芳在禁军府台的公务才处理到一半,就听说了皇后动胎气的消息,她想了想,还是起身直接去了碧波清台。
皇后动了胎气自然不是小事,她到的时候不出所料地听下面人说圣上和御医都在里头,便没有求见,仗着自己禁军统领的身份自自然然就接过了当值将官的位置。过了许久御医才从里面出来,又过了好一会儿圣上也出来了,只是脸色有些难看,似乎还带着怒气,连看都没往她这边看一眼就径自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晚芳估摸着再过会儿可能后宫其他人就要来探望,于是便走了进去,也不说求见皇后娘娘,只是请了娘娘身边的掌事嬷嬷佟氏出来说话,关怀了几句皇后娘娘的身体情况。
佟嬷嬷谢过她后又返回了寝宫,谢晚芳也没急着离开,站在阶前想着什么。
片刻后,身后的宫门又被打开了,佟嬷嬷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方大将军,娘娘请您进去。”
谢晚芳并不意外,点点头,便举步走进了皇后寝宫。
她被引着一路直入内室,见到了靠坐在床上的皇后娘娘,只见昨日还容光焕发的人此时却是脸色发白,面有疲意,像是强打着精神。
“寄雪来了,”皇后微微一笑,向她示意,“坐。”
话音未落,佟嬷嬷已将杌凳放在了谢晚芳身后,她也没有推辞,向皇后道完谢后便坐了下来。
谢晚芳坐下后就先开了口:“末将听闻娘娘身体不适,情急之下就直接过来了,却没有想到娘娘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实在是思虑欠妥,还请娘娘见谅。”
“有什么可见谅的,你也是关心我。”皇后说着,又牵了牵唇角,“正好来陪我说说话。”
谢晚芳就应了声“是”,但她应完之后却迟迟没有听到皇后再开口,皇后不开口,她自然也就不能开口,毕竟是皇后要她“陪着说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宫女又来通报说淑妃娘娘她们来了的时候,皇后才像是回过了神,对那宫女吩咐道:“谢了她们的好意,就说我乏了正要休息。”然后似略有歉意地看向谢晚芳,“改日我们再聊。”
谢晚芳识趣地起身告了辞,出去的时候迎着淑妃等人的目光,她心知皇后娘娘这是顺便拿自己挡了个驾,左右都躲不了别人来探望,禁军统领先来总好过淑妃她们先来。如此也免得其他人对她这次动胎气的事胡思乱想,虽然别人未必会信吧,但面子这种事维护了总比不维护好。
而她这个挡箭牌也没有白当,皇后这样的态度恰恰也确实说明了一些问题。
谢晚芳往碧波清台偏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想了想,转头去了折梅阁。
一见到云澄,她便再也克制不住情绪,怒气冲冲地道:“皇后娘娘真是养了个白眼儿狼!”
云澄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怔了一下,才无奈含笑地伸手拉了她,安抚道:“这种事便是在寻常人家也是常见的。”
就好比夫人身边的陪嫁丫鬟被主君收了房?
谢晚芳突然想起了黄鹂,皱了皱眉,更觉得像是吞了苍蝇:“若是妻子自己给的便不说了,她自己往上爬算什么?这是背主!皇后娘娘还怀着身孕呢,她怎么做得出来在娘娘眼皮子底下和……”圣上的闲话不能说,可她真觉得冯婉妍恶心,“果然品格下流的人读再多圣贤书也不过只是装得没那么下流而已。”
相比起她的义愤填膺,云澄就显得理性很多,只是问了句:“你怎么知道不是娘娘的意思?”
“因为我也是女人啊!”谢晚芳忿忿道,“我一见皇后娘娘的样子就知道她是憋着委屈不说,再说娘娘若是想把冯婉妍荐给圣上,为什么偏偏要在昨天?在宫里的时候不行么?昨天多好的日子啊,这不是给自己添堵么?这件事若不是冯婉妍蓄意为之,我就跟她冯家姓!”
云澄斟酌地道:“其实争宠之事常有,只看哪一种更对路罢了。”
谢晚芳知道他是想说女人出尽法宝想讨男人欢心是一回事,但男人想要宠幸谁又是另一回事,从寻常后宅到三宫六院皆是如此。
“她虽是冯婉妍,但也和寻常女子没有什么两样。”他说,“不值得你如何看重。”
谢晚芳看他这不以为意的样子,突然就有点儿来气:“你这是在帮着圣上说话吧?”
云澄表示自己有点冤:“我只是想说冯婉妍将来如何还未可知,但这种事皇后娘娘却不宜得理不饶人,同圣上较劲,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被他这么一说,谢晚
芳才突然想起来圣上从碧波清台离开的时候明显是带着怒气走的,于是立刻问道:“你是不是已知道了什么?我先前去看望娘娘的时候发现圣上脸色不大好,但我看娘娘的性子也不像是会给圣上难堪的啊。”
“有些时候难堪不一定只有言语能造成。”云澄道,“皇后娘娘好好地突然动了胎气,那不就是明摆着说圣上昨夜幸了冯婉妍的事让她受了打击么?倘若她脸上再露出几分来,圣上即便心中有愧,此时也抹不开面子了。”
谢晚芳目瞪口呆道:“圣上的面子竟然比娘娘的康健重要?”
云澄叹气道:“他是君王。”
她想起先前碧波清台紧闭的偏殿大门,还有一直没见到的冯婉妍,默然道:“娘娘也是人啊,再如何贤惠,连伤心气愤的权利都没有么?”
云澄看她神色有些颓然,便知她是又被触及了心底事,于是轻轻摇了摇她的手,半笑道:“别人有没有伤心气愤的权利我不知道,但你肯定有的。”
谢晚芳一顿,旋即反应过来就瞪圆了眼睛:“你还想让我伤心气愤?”
云澄就立刻摇了摇头:“不敢。”
她被他逗笑,但笑过后还是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也不知圣上昨天是被什么迷了眼,过去这么久都没看上的人,怎么偏偏就……”
云澄听着她的话,若有所思。
此时江流从外面走了进来:“相公,大将军。”
谢晚芳看出他这是有事要报,果然,下一刻江流便道:“圣上封了冯女使为婉嫔。”
嫔?不过一夜伴驾而已,这就封为嫔了?
她错愕地朝云澄看去,却见他毫无意外之色地淡淡一笑,说道:“这就是我说的,不要和圣上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