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急了吧。”唐乐筠快步走到乾坤宫的檐下,“德公公是伊格御的人,他们培养了几个废物杀手,路上耽搁了一下。”
纪霈之瞳孔微缩:“他人呢!”
唐乐筠道:“死了。”
“辛苦。”纪霈之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递给唐乐筠,这才看向失魂落魄、狼狈至极的永宁帝,微微一笑,扭头对白管家说道,“你去处理一下伤口。”
白管家拱手道:“陛下,其他兄弟生死不明,小人……”
唐乐筠拦住他的话头:“找兄弟应该,处理伤口也应该,我亲自来,耽误不了多久。”
纪霈之在她头顶上摩挲一把,转身回去了。
另一名暗卫没受伤,推搡着永宁帝跟了进去。
御林卫校尉老万很有眼色,上前说道:“娘娘,隆泰门二楼的柜子里有纱布和金疮药。”
他和他的人把守乾坤宫,不能擅离职守。
唐乐筠和白管家一道过去,在那里包扎好了伤口。
从二楼下来,唐乐筠准备陪白管家一同前往延寿宫,然而刚出门,便看见宫墙之下、雨幕之中来了三道互相搀扶的身影。
白管家心头一喜:“娘娘,他们回来了!”
他看着唐乐筠,细长的丹凤眼眼尾绽出两小簇细纹,就像盛开的金丝菊,既灿烂又和善。
看着他,唐乐筠也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是啊,太好了!”
纪霈之的近身暗卫不单是白管家的好兄弟,还各个都是武林高手,无论哪个死了,于他来说都是重大损失。
三名暗卫受了轻伤,唐乐筠把金疮药丢给他们,自己和白管家回到了乾坤宫。
“微臣捐五万两。”
“十万两。”
“八万两。”
“六万两!”
……
乾坤宫变成了菜市场,大家都在叫价,且丝毫没有肉疼的意思。
唐乐筠愕然。
白管家门儿清,小声解释道:“除了韩大人,其他几位都是贪官,这是砸银子买命、买前程呢。”
唐乐筠明白了。
狗皇帝不作为,韩大人那样的好官是凤毛麟角。
这些人能在前首辅邵大人的压制下爬到如今的位置,大抵还是有些能耐的。
为了局势稳定,也为了政令得以上传下达,让这些贪官戴罪立功才是眼下最明智的选择。
唐乐筠一边思考,一边到处看看。
只见永宁帝换掉了脏衣裳,坐在龙椅下面的一把官帽椅上,臊眉耷眼的,一言不发。
另一侧,韩大人正在奋笔疾书,瑞王投向他的目光又恨又妒。
待众大臣报完价,龙椅上的那个眼神阴鸷的年轻帝王开了口:“孟大人,六万是不是少了点儿据我所知,你与邵昌文关系甚笃……”
孟大人跪了下去:“八万两,微臣出八万两!”
“八万。”纪霈之淡淡一笑,“伍畅,你给诸位大人说个数吧,以免因为区区阿堵物,丢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是,陛下。”伍畅出了列,“韩大人不用出,孟老大人十万,聂大人九万……”
他语速很快,可见思路清晰,且早有准备。
几位老大人白了脸,惊恐地看着纪霈之。
纪霈之满意地说道:“银子而已,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是不是!”
孟大人起了身,干笑两声:“陛下圣明。”
其他几人不敢耽搁,齐声附和:“陛下圣明!”
这时,韩大人放下毛笔,目光在诸位大人的脸上一扫,钦佩地说道:“陛下精通经济,我们大炎有希望了。”
他之前还对纪霈之的五十万心存疑虑,此刻已然信了个十成十。
纪霈之朝唐乐筠招招手,示意她过去同坐。
唐乐筠坚定地摇了摇头——大炎处在风雨飘摇之中,她既然不想打理朝政,就不想因为“女子不得干政”这种狗血事件,影响原本就不稳定的朝局。
纪霈之读懂了她的意思,不再强求,这才接上了韩大人的话:“独木难支,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还望诸位大人鼎力相助。”
此言一出,一干大臣稍稍安了心。
元宝吹干韩大人拟好的两份奏折,给纪霈之呈了上去。
纪霈之飞快地看了一遍,“甚好,韩大人稍加润色即可。”
韩大人拱手:“微臣领旨。”
“陛下!”外面传来万校尉的声音,“玄衣卫指挥使唐大人求见。”
纪霈之点了点头。
元宝扬声道:“宣!”
唐锐安解下武器,进入大殿,利落地跪了下去,“微臣唐锐安拜见陛下!”
“平身。”纪霈之道,“唐大人,宫中情况如何!”
唐锐安道:“禀陛下,宫城内基本安全,各处尸首都已运至西宫门内。”
纪霈之看着他。
迫于压力,唐锐安又道:“玄衣卫把宫里清理过一遍后,我们又在万和宫附近发现了德公公和一干刺客的尸首。德公公手里拿着一把刻着梅花的铁扇,此人也许和铁扇公子傅微有关。因而,微臣推断,眼下宫中人员复杂,单凭一次排查不足以确保宫禁安全。”
他看似镇定,但垂下来的袖笼一直在微微抖动着。
唐乐筠笑了笑,唐锐安是个会审时度势的人,唐乐音完美地继承了他的智商和情商。
“不错。”纪霈之并不吝啬表扬,“唐大人和万校尉再辛苦一下,通知七品以上京官和地方上在京官员:明日辰初,我会在乾坤门召开大朝会。病入膏肓者可辞官,其他人必须参加。”
“是!”唐锐安再叩头,起身倒退几步,和门口的万校尉一起出去了。
纪霈之道:“朝政并不紧急,边关的军务耽搁不得,我,朕决意成立军机处,由韩大人和庞大人牵头。”
庞大人老脸一喜,赶紧和韩大人一起跪下了,“微臣/老臣领旨,谢主隆恩!”
纪霈之的视线落在伍畅身上:“伍畅领旨。”
伍畅也跪了下去。
纪霈之道:“朕着你为吏部侍郎,军机处行走,你可有信心!”
伍畅傻眼了。
其他大臣也傻眼了。
韩大人愣了好一会儿,到底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陛下,这……不妥吧。”
纪霈之手里的如意珠转了一圈:“有何不妥!”
瑞王不客气地开口呛道:“陛下任命一介白身做正三品大员,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当然不。”纪霈之好整以暇,“白可,朕封你为户部侍郎,军机处行走,你可有信心!”
伍畅和白管家泪流满面:“臣有信心!”
“很好。我说过,只要干得好,朕绝不会亏待你们。”纪霈之笑了,“伍畅,永宁二十三年进士,二甲第十三名,我的家业有一半是他在经管。白管家,永宁二十五年进士,二甲第三十八名,之前主要负责我的府邸和保长升。”
保长升!
难怪纪霈之对他们的财产了如指掌!
众人又呆住了。
韩大人喜笑颜开,一记马屁真心实意地拍了上去:“陛下圣明!”
纪霈之挑眉:“圣明未必,不过手段残暴罢了,朕希望诸位始终记得,干不好的人活不到寿终正寝。”
他这番话看似轻描淡写,但杀机四伏,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纪霈之起了身:“伍大人和白大人各司其职,其他大人也请回吧,咱们来日方长。”
大臣们松一口气,纷纷跪安,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大殿里安静下来了。
永宁帝和瑞王面面相觑良久。
永宁帝沉不住气,率先开了口:“真没想到,那……她竟然能生出你这样的孩子。”
“呵~”纪霈之哂笑一声,“她只是顽固,但从来不蠢。”
永宁帝道:“所以,朕最讨厌她的自作聪明!”
瑞王忽地笑了:“喜欢时千般好,不喜欢时一无是处,父皇不过喜新厌旧罢了,又何必在女人身上找毛病!”
“你!”永宁帝瞪了他一眼,“老九看着她自杀而不施救,难道不正说明了她的可恶!”
纪霈之抿紧了薄唇。
唐乐筠反击道:“她的可恶,只是因为她太喜欢你,喜欢到无法自拔,乃至于失去自我。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你的自私和无耻。你自己不反省,反而怪罪一个死人,当真罪该万死。”
永宁帝抖了一下,避开唐乐筠的目光,嘴硬道:“这是朕的事,纪家的事,与你何干!”
唐乐筠道:“首先,我是陛下的妻子;其次,我既然能救你,就能杀死你,就像我毒死蓝皇后!”
永宁帝吓坏了,磕磕巴巴道:“竟竟竟然是你!”
唐乐筠煞有介事:“蓝贱人死得太快了,应该再少些剂量的。我让他多遭些罪,你看怎么样!”
她的最后一句是对纪霈之说的。
纪霈之唇角微勾,“这主意不错,但我不想你为了一个畜生脏了双手。”
“那倒也是。”唐乐筠走到永宁帝身边,俯视着他,“不过呢,死在我手上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唉……算了,只要你安分守己,留你一条狗命未尝不可。”
瑞王看看唐乐筠,又看看纪霈之,见后者毫无阻拦之意,任凭前者对他们的长辈疯狂输出,不由怒发冲冠:“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若气不过,杀了我们便是!”
唐乐筠直起身,怼道:“对啊,你若气不过,过来杀我便是。”
“呵呵呵……”纪霈之笑了起来。
原来被人无条件地护着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很美好,很幸福,他很喜欢。
瑞王的脸红了,脖子也粗了,他怒视纪霈之片刻,转身大步往外走:“本王回府了,要杀要剐随时恭候。”
到大殿门口时,两名暗卫现了身,将他拦在门内。
“押去右偏殿,找套衣服给他。”说完,纪霈之朝永宁帝抬了抬下巴,“元宝,带他去左偏殿,捆好,身边片刻不能离人。”
元宝大声道:“是,陛下。”
小伙子带着永宁帝,趾高气昂地出去了。
雨似乎更大了。
纪霈之有些担忧,“不会再来一场洪灾吧。”
唐乐筠笃定地说道:“不会,天已经下白了,很快就停了。”
纪霈之牵上她的小手,拉着她走到殿外,沉默地注视着连绵不断的大雨。
唐乐筠道:“你在想什么!”
纪霈之与她十指相扣,“皇宫是一片巨大的牢笼,我不喜欢在这里生活。”
他提醒唐乐筠了,思考一下,她也非常不喜欢。
她想起了上辈子史书里的内容,“我们可以搬出去,重建端王府。”
纪霈之先是摇头,旋即又点了点,“筠筠说得没错,我不需要皇宫赋予我什么,我在哪里,权利就在哪里!”
这话说得够狂,唐乐筠喜欢。
她问道:“这里怎么办,那么多宫女太监,还有四司、八局、十二监。”
“遣散吧。”纪霈之思忖着,“像内造局那样的衙门,我可以给他们开几个铺子,所赚银两充盈国库,生意想必很好做。”
“这是个好主意!”唐乐筠脑筋一转,也有了主意,“这些人不遣散也成,我们把皇宫的贵重物品清理出来,专门保管。将宫廷的一部分对老百姓开放。御膳房开饭馆,织造局卖衣裳,一定能让有钱人趋之若鹜。”
纪霈之:“……”
他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在商言商,利用一下现有资源而已,唐乐筠就胆大包天,把老纪家的祖宗基业变成人人可以逛之的免费园子了。
不过……
尽管疯狂,但这的确是一个以最快速度充盈国库的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