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真的可以治愈一切吗?
阮昭离开这座城市的时候,是带着这个疑问离开的,当她重新回到这座城市,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坦然面对的准备。
对于与傅时浔的重逢,其实她在脑海中,不是没预想过这样的场景。
或许两人会在某个不经意的地方,抬头看到彼此。
装作不在意的擦肩,亦或者是自然又坦荡的跟对方打个招呼,像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那样,把所有的难过、悲伤、痛苦,都留在了过去。
可在这一刻,阮昭还没理清自己的心情,她却已经清楚了傅时浔的心意。
他从来没有忘记。
他滚烫灼热的气息,将她紧紧包围着,那股熟悉的清冽冷松味,在她四周弥漫着,一点点绷紧她脆弱的神经。
咖啡店的其他人本来因为这边小小的骚乱,都看了过来,却看见那个过分英俊的男人抱着眼前的漂亮女人。
他的手臂勒的极紧,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宝物。
阮昭是在愣住半分钟有余后,才伸手将眼前的人推开。
她不着痕迹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低声说:“傅教授,好久不见。”
傅时浔抬眸笔直的看向阮昭,以前她也总会喊自己傅教授,只是声音里带着娇俏调侃,仿佛随时都要撩拨他一番。
如今,这三个字充斥着冷淡和疏离。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傅时浔低声问道。
阮昭想了下,淡淡道:“回来有段时间了。”
她又跟他撒谎了,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回来的第一天就会遇见他。
余下,两人有些沉默。
倒是身后那个咖啡纸袋断掉的人,终于清理掉地上的污渍,走过来说:“小姐,你的裤子和鞋子上都溅了很多咖啡。”
阮昭低头一看:“没关系,黑裤子看不出来。”
傅时浔这才注意到她的穿着,黑色吊带连体裤,裤子是那种有些宽松感的,显得垂坠又舒适。腰间两侧有着镂空小设计,露出一小节细腻又纤细的腰肢,有种纤纤细腰,不盈一握的感觉。
这样的打扮,是傅时浔极少在她身上见到。
对方还是不好意思,说着:“要不我给你转个洗衣费吧,真的是在不好意思。”
“真没事,”阮昭确实没在意。
她裤子确实是黑色的,但是白色鞋背上却有明显的咖啡渍。
在阮昭明确表示不需要任何赔偿,对方又一次道歉,这才重新回去买了两杯咖啡。
对方走后,就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阮昭心头有些无奈,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离开,就听傅时浔问道:“你想喝什么?”
“嗯?”阮昭因为正在发呆,下意识的回了声。
傅时浔黑眸直勾勾盯着她,正在阮昭准备拒绝的时候,他突然说:“请你喝一杯东西,应该没什么吧。还是说你现在还是很介意?”
哦豁。
狗男人倒是连激将法都学会了。
阮昭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无非就是在激将自己,她不是说都忘记,彼此往前看的,他这么做显得自己多么坦荡,要是阮昭不答应的话,岂不是就是还对以前的事情耿耿入怀。
可惜阮昭确实还是那个阮昭。
面对不容易过去的局面时,她的选择永远都是,正面迎接。
“两杯美式,”阮昭说道。
等他们到吧台点单的时候,傅时浔跟店员要了两杯美式咖啡时,过了一会儿,两杯美式咖啡做好。
傅时浔伸手要去拿其中一杯时,阮昭从旁边直接将两杯都拿走。
傅时浔转头看向她,阮昭淡然道:“哦,忘了跟你说了,我的两杯美式,一杯是我自己的,一杯是给顾筱宁的。”
叮咚。
咖啡店门口挂着的风铃声响起。
顾筱宁推门进来,一眼就看见站在吧台上的两人,阮昭拿着两杯咖啡,傅时浔站在她对面,两人望向彼此,如同在对峙。
卧槽!
卧槽!!!
这是什么前任重逢的修罗场!!!!!!
傅时浔垂眸,看着咖啡,低声道:“你以前从来不喝咖啡的。”
这是阮昭一直以来保持的习惯,拒绝酒精、毒品,因为她怕这些能使人成瘾的东西,会损伤她的神经系统,从而让她染上手抖的问题。
毕竟酒精和咖啡成瘾者,都有手抖的毛病。
虽然摄入少量的咖啡,并不会因此产生这样的问题。
但阮昭从来都是对自己的手看得比天还要重的人,所以她喝东西都只喝清水,连奶茶这样的东西,都一滴都不沾。
“人都会变的,”阮昭举起手里咖啡,冲着他扬了扬:“谢了。”
此时,傅时浔这才重新注意,她的手没有戴着手套。
手背上清晰又触目的伤疤,刺痛着他的眼睛。
阮昭转头,正好看见站在门口的顾筱宁,“筱宁来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走向顾筱宁。
傅时浔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虽然只有短短十几分钟,可是她的改变肉眼可见,她不再戴手套,不再拒绝咖啡。
她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只是唯独,将他留在了原地。
*
一直走到离咖啡馆很远的地方,顾筱宁还是大气不敢喘的模样,还是阮昭将手里的咖啡递给她,忍不住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怕被你秋后算账的表情。”
顾筱宁确实是心虚的,要不然刚才她也不会特地把阮昭支开。
无非就是怕他们两人直接撞上。
可是千算万算,她还是没想到这两人就真的撞上了。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剪不断理还算的缘分吧。
阮昭淡淡开口:“说说吧,你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
正好这边有个那种休闲长椅,供行人坐的。
她直接坐下,端着咖啡喝了一口,顾筱宁慢慢蹭到她身边,小声说:“那你保证,绝对不生我的气。”
“嗯,我保证。”
顾筱宁这才将傅时浔参加他们节目的消息,如实告诉了阮昭,她说:“我知道傅教授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会来参加我们的节目。但我真的什么都没跟他说,而且你这一年多也不跟我联系,我想说也没什么可说的。”
阮昭又喝了一口,对面有个地面钢琴,就是那种踩过去,会发出声音。
一对年轻父母正带着他们的孩子,在玩这个地面钢琴。
小孩子体重太轻,压根踩不出声音。
最后是爸爸抱着小朋友,来回踩出悦耳的声音。
“昭昭,”顾筱宁见她出神,忍不住喊道。
阮昭回过神,眼神在一丝茫然后,重新恢复清明:“哦,没事儿,反正是他自己愿意的,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顾筱宁总算如释重负道:“这件事我一直都没敢跟你说,就是怕你会有意见。毕竟他是你前男友,我还请他上节目。”
而且还是刷了阮昭人情的那种。
不过阮昭似乎不欲多提,反而问:“你这一年来怎么样?”
顾筱宁这会儿总算想起正事儿,她伸手拍了下阮昭的肩膀,抱怨道:“我说你怎么回事,一消失就消失这么久。你走了之后,我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你到底拿没拿我当最好的姐妹啊。”
她说着话,声音就带上了哽咽,眼看着就要掉眼泪。
阮昭有些怕了表情,说道:“我就是怕你这个泪失禁的体质,我要是走的时候跟你说我分手了,吃着饭你就能给我表演一个嚎啕大哭吧。”
顾筱宁:“……”
“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阮昭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顾筱宁还是好奇:“你这一年到底去哪儿了?你当时是一个人走的吗?”
阮昭:“不是,是跟梅敬之一起。”
顾筱宁愣住,她当然知道这个梅敬之,因为他是阮昭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但顾筱宁对他的印象就是,一个看似玩世不恭却又十分有手段的厉害富三代。
“你们现在……”顾筱宁微微蹙着眉头。
她也弄不清楚梅敬之对阮昭,究竟是什么心意,但是男女之间,不可能存在着纯粹的友情。
阮昭呵笑了下:“他要开拓南江市场,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是南江人。”
南江九塘。
她被遗弃的地方,长大的地方,失去父亲的地方,也是最后摧毁了她唯一爱情的地方。
可是兜兜转转,她这一年半待着的地方,居然还是南江。
……
一年前。
新年过后,很快就到了元宵,大概是因为离朝天街很近,这一天外面都吵吵嚷嚷。但阮昭家的小院,安静的可怕,整个院子里如同陷入一片死寂。
阮昭这几天,一直没怎么出房门。
有时候坐在工作室里看书,但大部分时间就是发呆。
梅敬之到的时候,就看见她窝在椅子上,腿上盖着一张驼色毛毯,一张本就冷白的脸,此刻有种病弱至极的惨白感。
“喝酒了?”当他走到阮昭的身边,鼻尖微嗅。
阮昭懒懒朝他看了眼,倒是给了反应:“你怎么来了。”
随后他蹲在阮昭的面前,将她的手掌拉了过来,微仰着头看向她:“阮昭,这可不像你。”
“什么才是像我?”阮昭垂着眼睫,整个人如同陷进椅子里。
梅敬之懒懒一笑:“悲春伤秋、借酒消愁、一蹶不振,要我再说几点吗?”
阮昭沉默。
“昭昭,我早就说过,爱情这种东西从来都是虚无的,你非不听我的,看看,现在撞的头破血流了吧,”梅敬之语气也不是挖苦,但这种平静不带任何情绪的口吻,反而最诛心,他将阮昭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你得抓住能切切实实握在手里的东西。”
阮昭朝他冷冷看着。
梅敬之:“我始终觉得《墨竹图》注定是属于你的,就应该是由你来修复。”
……
“你现在不当修复师了?”顾筱宁震惊的看着她。
阮昭轻笑说:“也不是不当修复师,是没什么时间去做修复,太忙了。”
就在刚才,她们聊到彼此的近况时,阮昭告诉她,自己现在在嘉德拍卖工作,是中国书画部门下面的古书画小组的组长。
嘉德拍卖下面有几个大分类,中国书画部、瓷器工艺部、油画部、珠宝部这几个大部分,而几大部门下面,还分为不同的小组。
“这岂不是太可惜了,”顾筱宁惋惜道,她说:“你可是最好的修复师啊。”
阮昭轻笑:“我还是继续做跟古董有关的行业,倒也不是完全把自己的老本行丢掉。”
“为什么呀?”顾筱宁不懂的问道。
阮昭沉默了下:“以前我是靠别人才一步步走到那个位置,我不想再欠他们的。”
其实后来,阮昭就知道其实她修复的很多书画里,有不少都是傅家的手笔。傅家在北安的地位举重若轻,他们认识的大收藏家定然不在少数。
之前阮昭的修复并不便宜,却还是有客人络绎不绝的上门。
她不知道之后,傅家还会不会插手,既然无法分辨这些客户的真实目的,干脆就彻底舍弃。
况且爷爷其实也一直不同意自己做修复师,他觉得修复师太累。
是阮昭一心一意想要继承他的衣钵。
顾筱宁又有点儿想哭,她说:“什么靠别人啊,我又不是没看过你怎么做修复的,你看看你为了当修复师,付出了多少呀。你连咖啡都不喝一口……”
可刚说完,顾筱宁猛地低头,盯着阮昭手里端着的咖啡杯。
咖啡。
阮昭居然开始喝咖啡了。
“以前我总想要拼命的留住,为了保护自己的手,不管寒冬酷暑都要戴着手套,不喝一口咖啡和酒,连奶茶这种沾了茶字的东西也一滴不沾,可你不也是看到了,我的手它变成这样了。”
她抬了抬手,手背上的那道疤,狰狞到刺眼。
“现在我终于明白,得之我幸,失之我命这个道理。”
阮昭将咖啡杯凑到嘴边,释然一笑:“既然怎么都抓不住,倒不如一切随缘。”
*
阮昭吃完饭回家,到小区门口时,才发现自己没有门禁卡。
于是她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扑过来的时候,阮昭无奈道:“今天在机场,不是已经抱过了。”
“那我不管,我就要抱,就要抱你,抱的你永远都跑不了。”
云霓搂着她的腰,撒娇说道。
阮昭摇摇头,无奈的跟着她一起进了楼道,这个房子买好之后,她才是第一次回来住。
“到家了,”云霓拉着她进来时,笑着说道。
当时买房子时,阮昭并不在北安,所以买房子的事情,全程都是云樘打理的。
新家的房子是那种小区的复式,上下两层,云樘的房间在一楼,云霓和阮昭的房间在二楼。
她在新家逛了一圈,点头称赞道:“不错,房子挺新的。”
因为他们当时想要买复式的,又买的急,所以买的是人家的二手房,好在云樘后来又重新装修了一遍。
“昭姐姐,你的房间,本来我说我来装修,结果我哥非不让,”云霓嘟嘴,她重新上学之后,学的就是室内设计。
她跟顾筱宁在外面吃过了,所以三人说了会儿话,云樘就让阮昭早点去休息。
阮昭在房间里洗完澡,她的房间依旧是家里的主卧,自带洗手间那种。
躺在床时,闻着周围陌生的味道,她怎么都睡不着。
直到脑海中出现那道身影。
她猛地一摇头,驱散脑海里的念头。
逼迫自己立即去睡觉。
回到这座城市,这样的重逢早晚都可能会发生,只是她没想到,北安这么大,两人第一天就会遇上。
她回来之前,公司给了她几天休假,只是休假的时间一晃而过。
等她去公司报道时,没想到接手的一个项目,不是收购拍品联系收藏家,也不是什么拍卖会的事情,而是公司目前正在跟北安博物馆合作的一个公益项目。
“这种事情,轮到我们部门吗?”阮昭有些不理解,将助理叫进了办公室。
助理是整个小组里的行政人员,她小声说:“组长,这个事情是上任组长留下来的,大家都等着你过来接手呢。”
后来阮昭就明白了,她是空降人员。
原本之前的组长离开后,组里几个老员工,都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谁知上头直接通知,来了个空降兵,还如此年轻,这谁服气啊。
阮昭倒也没纠缠,这个项目到底该谁接手,既然到她这儿了,她就做好,于是说:“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助理小声说:“那位负责人,就挺难搞的。”
阮昭明白了,这是要应酬。
“你去安排一下饭局,把项目的其他几位,一并请上吧,毕竟是我们这边换人了。”
餐厅订好了,嘉德确实是大公司,连应酬标准都挺高的。
阮昭因为算是主人,所以带着助理提前到了地方。
两人在包厢等着,没一会儿陆陆续续来了人,都是这个项目的各位负责任,不单单是博物馆,还有博物馆发展基金会的负责人。
这次是由北安博物馆和嘉德拍卖联袂推出的一次中国古代艺术展。
等阮昭看了眼,说道:“是不是还有一位北安大学的考古教授没到?”
因为这次艺术展里,有涉及竹简的部分,这次不仅是艺术展,还会有专门的讲座,所以邀请了这位教授,她也提前看过了这位教授的名字,不是他。
说话间,包厢的门被推开,一道修长高挺的身影走了进来。
傅时浔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整个人跟在座的中年男人比起来,清爽又利落,黑色短发将他轮廓修饰的更加立体深邃,嘴角微抿,显得整个人格外冷淡。
但他这人气质太好,哪怕不笑时,都有种朗润如玉感。
“傅教授。”
“哟,居然是傅教授。”
在座的人,倒是全都认识傅时浔,纷纷打起招呼。
毕竟这个圈子里不算大,或多或少都认识,况且傅时浔的知名度不低,这几天他才刚上了热搜。
阮昭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今天秦教授有点儿事情,无法前来,所以我替他过来一趟,”男人眼睛沉沉的看着她,那双黑眸漆黑又发亮,“你不会介意吧。”
阮昭轻笑了声:“当然不会,只是傅教授,你很闲吗?”
这一句话,语气平淡,但有点儿冲。
“很忙。”傅时浔声音平静,不紧不慢道:“但来这里的时间,必须有。”
这一句话,就表明了他的心迹。
他就是冲着阮昭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