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梁前看着手里的这份卷宗,不禁陷入了沉思。
说来,这个案子还是他警校毕业后,进入市局的第一份工作,那时候他的师父还没退休,带着他办了第一个案子。
“老梁,你这看什么呢,这么入神?”身侧的老搭档蔡玉青走了过来,看见他手里拿着的档案资料,突然惊讶说:“这陈年旧案的档案,你怎么也给调了出来。”
梁前皱着眉头:“这不是为了调查文物走私案。”
“可这个是绑架案吧,”蔡玉青伸手将卷宗拿了过来,随手一翻,感慨道:“六亿的画,换一个小孩,虽说法律上讲究人人平等,可是这现实生活中,人命可不平等。”
“什么六亿?”一旁的小刘倒了一杯咖啡回来,边喝边过来凑热闹。
等他看清楚案卷上写的文字,突然惊诧道:“《报春图》?是咱们北安博物馆那个镇馆之宝吗?”
“可不就是,”蔡玉青耸肩,他比梁前小了几岁,进警局的时候,这个大案虽然过去了几年,但还是时常有人提及。
无非就是因为,这样的绑架案在国内实属罕见。
之前香港发生过几起超级富豪被绑架的案子,绑匪索要的赎金,动辄几亿,震惊全世界。没想到在国内居然也有这样的惊天绑架大案。
“等等,等等,”小刘端着手里的咖啡,指着档案上的名字:“傅时浔?这不就是我们昨天拜会的那位傅教授。”
梁前看了他一眼,直接将档案从蔡玉青手里的抽了过来:“跟你说了多少次,喝东西的时候不要看档案,这玩意是我从档案室好不容易调出来的。你要是泼了咖啡上去,我非拧断你的头。”
小刘这下可太感兴趣了:“师父,难怪你说你对那位傅教授眼熟的,我记得听别人说过,你进市局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办的这个世纪绑架案吧。”
梁前无语道:“什么世纪绑架案,媒体喜欢取这种噱头标题吓唬人,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这还不够世纪啊,这可是《报春图》啊,六亿拍回来的国宝名画,绑匪还真够有眼光的,直接开口就要这幅画。”
小刘年纪小,只知道有这么一个案子,但是并不知道这么细节的事情。
此时专案组的其他人,也都纷纷围了过来。
说起来他们之所以调查这个文物案,还是因为海关那边接到有人举报,说是有人走私文物,随后海关在一个艺术品公司的货柜里查获了一批仿古工艺品。
因为案情重大,海关那边迅速跟北安市公安局这边成立了联合专案组。
本来他们以为这是一个单纯的文物走私案,但越查下去发现这个犯罪网极其庞大,甚至还涉及到文物制假贩假。
“这个案子我也听说过,难道跟咱们现在查的这个案子有关系?”旁边另外一个小年轻也好奇问道。
小刘这会儿捧着平板电脑,他刚才上网搜查了下,激动的说道:“原来这个《报春图》回国的经历都这么曲折震撼。网上有详细报道,说这幅画跟故宫的《五牛图》一样,都是唐朝不可多得的传世之作。”
中国近代遭受侵略,国宝更是经历着全所未有的洗劫,如今国外的那些博物馆里,还堂而皇之的展览着各种从中国洗劫而来的珍贵文物。
因此时常会有外国藏家,会将家中所得的中国文物拿出来拍卖。
《五牛图》当年在香港拍卖,而《报春图》亦是如此。
每每国宝现世,中国的爱国藏家或者商人都会参与竞拍,往往会让文物拍出一个完全高出于自身价值的天价。虽然国家文物局并不提倡这种方式,可是却挡不住很多人的一片爱国之心。
“所以当年《报春图》在香港现世之后,国内外的藏家都跃跃欲试,最后被一个匿名买家以六亿人民币购得。好在这位匿名买家乃是一位中国藏家,所以国内民众虽然惋惜不能一堵名画风采,但还是很开心,我们的国宝被迎回国内。”
“直到这位匿名买家,公开宣布将此画捐献给北安博物馆,大家这才发现原来拍卖回国宝的人是盛亚集团的创始人傅建融董事长。”
众人纷纷震撼,但有人低声说:“不过关于这个绑架案,怎么没有媒体报道?”
“报道?”梁前卷起手里的卷宗,狠狠拍了他一下:“听没听说过一句话,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本来这种绑架案就会引来模仿,要是被报道出去,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能换一副六亿的国宝古画。你说说傅家之后还有安稳日子过吗?”
傅建融将《报春图》捐献出来,本就将傅家推到了风口浪尖,如果这时候再被曝出绑架案,只怕会给傅家带来无穷无尽的纷扰。
因此当时各方为了保护傅家,严禁媒体报道此事。
好在这件事发生时,并没有现在发达的社交媒体,只要按住纸媒以及电视媒体,便可以将消息彻底封锁。
如果不是这次的文物走私案,只怕这个绑架案会一直尘封。
“这个钱坤这么多年,就一直没被抓到吗?”梁前皱着眉头说道。
蔡玉青摇摇头:“当年绑架犯一共三个人,他是主谋,另外两个拒捕的时候死了就死了,只有这个钱坤一直没消息,所以都怀疑他在当年就死了。”
“我听说当年是不是还死了一个人?”蔡玉青忽然想起什么似得问道。
梁前是跟着案子的人,他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有个小女孩发现了被害人,就把他救了出来,谁知两人逃跑的时候,被绑匪发现。后来小女孩的父亲赶到,为救孩子,拦住了绑匪,被捅了十几刀,当场死亡。”
小刘在一旁唏嘘:“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梁前捏着卷宗里的照片,是一个狗笼子,这是当年用来关傅时浔的那个笼子。
“就这么死了,实在太便宜他了。”
说完,梁前猛地站起来,就往外走,小刘跟在后面喊道:“师父,你这是去哪儿,要不要我跟着?”
“不用。”梁前挥挥手,拒绝了他。
*
傅时浔在实验室再次见到这位梁警官时,对方明显有备而来。
梁前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昨天是不是就认出我了?”
当初傅时浔被救回来之后,警方对他做了一次笔录,梁前就是当时做笔录的警察之一。梁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傅时浔,但不代表傅时浔没认出他。
“你的记性还算可以,”傅时浔淡淡点头,他直接往前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到了傅时浔的办公室,梁前开门见山的说:“所以昨天,你让我去翻卷宗,不是随口说的话,而是刻意在提醒我。”
“是,我说过文物制假造假,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像青铜器这样的文物,光是伪造上面的绿绣,都需要几年的时间。况且这种生坑锈色的手艺,不是外人轻易就能学的,什么东西都讲究传承,特别是文物这一行。文物修复的手艺是一种传承,文物造假的手艺同样也是。”
傅时浔拿出一次性纸杯,弯腰倒了一杯水,递给梁前。
梁前因为这阵子在查案,多少也对文物造假的手段有了些了解,傅时浔说的生坑锈色指的就是青铜器出土时,因为长埋底下,表面都会覆盖着绿色铜锈。
这种铜锈是鉴定青铜器真假的一大手段。
因此青铜器造假最重要的一个证据,就是生坑铜锈。
毕竟单独仿造青铜器不违法,但是一旦有了这道坑锈的程序,那么就是板上钉钉的造假行为。
“你的意思是,这次文物造假的产业链,是之前的死灰复燃。”梁前喝了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傅时浔点了点头。
突然梁前意识到什么,猛地问道:“之前海关是接到有人举报,才会查到这家公司的货柜,该不会举报人就是你吧?”
傅时浔靠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本来显得格外寡淡的脸色,终于在这一刻露出淡淡笑意:“不错,确实是我。”
梁前有些琢磨不透,他虚心请教:“所以你现在这么做,是在除暴安良,守护社会正义?”
“当然不是,”傅时浔眉眼冷淡的垂了下来,“是因为我需要你们警方,把当年绑架案重新查起来。”
梁前一怔,当年的绑架案?
他猛地说道:“你的意思是,钱坤重新出现了?”
“我虽然到现在都还没查出来,但是钱坤当年就是做文物造假以及走私起家的,他将造假的古董运到广东一带,再入境香港,卖给那些外国藏家或者包装一番,转手卖给国内收藏家。其中他做的最多的就是青铜器,所以他手里应该掌握着青铜器造假的核心资源。”
傅时浔说的不紧不慢,梁前却听的入神。
他立即意识到至关重要的一点,说道:“难怪你刚才一直跟我说,文物造假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的。如果这个钱坤还活着,或者是换了个身份东山再起,那么他一定会干回老本行。”
“这家艺术品公司,说不定就是他们的下线之一。”
这会儿梁前拍脑门后悔都没用,因为他们肯定是已经打草惊蛇了。
难怪昨天傅时浔跟自己说,他们查的线索是迷雾弹。
“傅教授,你要查当年的绑架案,不会只是想要挖出钱坤这么简单吧?”梁前看着眼前的男人,最开始他见到的是照片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后来是被解救出来的人质,浑身死气沉沉,如今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矜贵内敛的男人。
梁前语重心长的说道:“傅教授,钱坤是一个社会渣滓,就是个人渣。之前警方不是不想将他缉拿归案,而是这么多年没他的消息……”
说到这里,梁前老脸也是有些挂不住。
“我知道,这是陈年旧案,警察不可能一直在上面花费警力。”
傅时浔倒是没有过分的冷嘲热讽,但是他越这么说,梁前越是有些搁不住,他忍不住虚心请教道:“所以这个线索,傅教授你是怎么发现的?”
傅时浔朝他瞥了一眼,“警察有很多案子要办,但我只有这一个案子。”
“我刚才之所以说钱坤就是个人渣,是因为我希望你不要以私人方式报复钱坤,毕竟他不值得,你如今已经是大学教授,拥有光明的未来,不值得为了这种人搭上后半辈子。”
原来梁前是怕傅时浔追查这个案子,是为了将钱坤找出来,进行私人报复。
傅时浔沉默了许久,低声说:“我要挖他出来,只是为了给一个人交代。”
之前他并不知道阮昭的父亲为了救他们而死,所以一直以来,他对当年的绑架案是闭口不提。绑架案的主谋是死是活,他压根不关心。
可如今不一样,在他得知阮昭父亲之死后,便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挖出对方。
这也是傅时浔没有一直颓废下去的原因。
这一年半以来,他耗费金钱、时间,想要将钱坤找出来,是活是死也好,他总得给阮昭一个交代。
谁知却意外发现钱坤从前乃是做青铜器造假,而这两年北安市地下文物造假产业链异常活跃,特别是青铜器,光是出现在市面上足可以以假乱真的青铜器,就有好几件。
青铜器跟别的文物不一样,一经挖掘,都会收归国有。
市面上能流传的青铜器都极少。
突然流出这么几件,已是不少的数量,而这些只说明一件事,市面上又出现了青铜器造假高手。
梁前见他神色凝重,又想起案卷上提到的那个为了保护女儿而被杀死的父亲,他正色道:“傅教授,请你相信我们警方,既然这个案子有了转机,我们一定会全力彻查此案。如果钱坤真的还活着,我一定会亲手逮捕他。”
*
阮昭下班的时候,跟同事一块下楼。
今天她的车子送去保养了,本来云樘说要来接她,但被阮昭拒绝。自从阮昭这次回来之后,她跟云樘还有云霓之间的关系,更像是家人。
虽然之前她也没单纯的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员工。
只是没了她这个文物修复师镇店,明堂斋的生意明显没之前好了。
云樘从未跟她抱怨过,依旧认真维持着店铺的运营,好在他这些也积攒了些人脉,倒也不至于沦落到要关门大吉的地步。
阮昭本来是想叫车,打开约车软件,发现正值下班高峰,前面排队的就有上百人。
她打算跟同事们一起搭地铁,自从她成了修复师之后,好像很久没过这种搭乘过地铁。
谁知刚到楼下,她居然一眼就看见了傅时浔。
不止是她,周围的人全都看见了。
他直接将车停在了公司楼下,倒不是车有多招摇,而是他这个人。
盛夏时分,即便到了下班时间,依旧天光大亮,只有天边一丝橙色的云霞,有那么点黄昏的味道。
傅时浔高挺清冷的身姿,往车边一靠,短发被晚风吹的撩起,露出他流畅而干净的脸颊线条,略显低垂的眉眼,稍微收敛了几分他眼底的那股要命的冷淡劲儿。
衬衫的袖口被挽到了小臂处,给原本严谨又沉稳的衬衫长裤的穿搭,添了几分随性。
“快看那个大帅哥,来接谁的啊,不得幸福死了。”
“羡慕他女朋友,有个长这样的男朋友,我每顿都能多吃两碗饭。”
身侧叽叽喳喳的声音,逗得阮昭嘴角轻轻勾起。
傅时浔本来正在低头回复信息,正好回完,抬头看见她,大步走了过来,周围的女生登时呼吸都要停止的感觉,直到他走到阮昭的身前,直接伸出手:“下班了,正要给你打电话。”
众人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那只手,然后阮昭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轻轻握住。
阮昭一贯不是什么害羞的性格,相反她不是那种会轻易害羞的性格,但这一刻,周围过分直白的打量、好奇以及羡慕的眼神,让她的心跳都不自觉加速。
“阮组长,”身侧的小助理冲着她挥了挥手,表示再见。
但小助理朝她眨了眨眼睛,她是见过傅时浔的。
其他同事倒也想好奇,但阮昭已经直接拽着傅时浔离开了,两人走向车子,只是阮昭拉开副驾驶的门,就看见摆在上面的花。
是一束娇艳欲滴的百合花,花瓣上还沾着几滴水珠。
“你怎么会突然来接我?”没有女人不喜欢花,阮昭抱着花,语气里不自觉流露出惊喜。
傅时浔:“你不是说过,你的车今天送去保养。”
阮昭伸手拨弄了下白色中带着微微浅绿色的花瓣,嘴角的笑意越盛,从来傅时浔都将她的事情,放在心上。
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不管什么时候,都能成功取悦道女生。
傅时浔却没有立即启动车子,阮昭看了好久花,这才发现。
等她转头望过去,就见他一直盯着自己,阮昭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
“嗯,”傅时浔却点头肯定。
阮昭伸手要去拉副驾驶面前的镜子,谁知手掌刚抬起来,就被傅时浔轻轻按住,紧接着他将阮昭拉了过去,两人之间还隔着一束花。
他手掌搭在阮昭的后背,并未将她紧紧抱住。
今天跟梁前的谈话,让一向冷淡的他都无法平静。
他们曾经历过的那些磨难、痛苦,将这一切加诸在他们身上的人,终将会付出代价。
再等等。
他的姑娘,请再等他一下,他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
“昭昭,”傅时浔轻轻环住她,嗓音虽然极淡,却又坚定而温柔:“你想要的,一定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