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乔云铮讲话的声音依旧温柔, 傅蓝屿却意识到了情势的严峻。
他被钉在椅子上起不了身,这说明仪式已经开始了, 接下来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她低声问道:“你说你手还能动, 能动到什么程度?”
乔云铮略显无奈地笑:“能削苹果皮。”
白笙在旁惊得六神无主,有点慌了:“那怎么办?我们得想法子救乔先生啊!”
“这股力量不许他离开椅子, 明显就是让他完成仪式,游戏设置如此,我们没法干预的。”傅蓝屿沉默片刻,冷静拍了下她的手, “你在这坐好了,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乱动,听见了吗?”
“哦……”
然后傅蓝屿站起身, 淡定走向了书桌,并在镜子前弯下腰来。
果然,镜子里没有乔云铮的影像。
但却映出了她的影像。
乔云铮从镜中看见了她,他回不了头,语气却蓦然变得严肃起来。
“蓝妹, 你干什么?快回去。”
“我看看这镜子有什么邪门的地方。”傅蓝屿将手搭在他肩膀上,平静回答,“你不用管我, 削你的苹果。”
她没直言,但意思很明确,不管今晚即将发生什么,她都会跟他一起承担风险。
他是她请来帮白笙过关的, 她有这个责任。
乔云铮自然也听得明白,他注视着镜中的她,怔了半晌,忽而一笑。
“好。”
他拿起那柄水果刀,开始从苹果的顶部慢慢削皮。
苹果皮打着转,呈螺旋状,从他修长白皙的指间落下,露出黄澄澄的果肉。
傅蓝屿始终站在他身后,偶尔抬眸看一眼镜子,偶尔垂眸看一眼他。
她感觉自己心跳得略微有点快,的确是在紧张。
也不知紧张的究竟是游戏的输赢,还是面前这个人。
“蓝妹。”乔云铮缓声道,“你手抖什么?”
“……屋里有点冷。”
他笑意更深:“放心吧,我削苹果的技术一向不错,不会把皮削断的。”
傅蓝屿叹了口气:“行,那你加油。”
白笙盘腿坐在沙发上,战战兢兢:“你们俩都加油……”
说话间,乔云铮终于将苹果皮削成了完整一条,他将刀一扔
,又把苹果重新放在了镜子前面。
他抬起手来,安慰似地,拍了拍傅蓝屿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
“不要怕。”
“我没怕,你别怕就行。”
两人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镜子。
气氛下降至冰点,连不远处的白笙,也忍不住伸长脖子往这边看,仿佛脖子伸得够长,就能为大佬们出一份力。
房间内灯影昏暗,面前古老泛黄的镜面,像是被什么力量召唤了一般,突然又泛起了那股暗红色的光芒,
傅蓝屿只觉眼睛被晃了一下,她目光下移,惊讶发觉,那只几秒钟前还圆润饱满的苹果,此刻如同被谁吸尽了汁水,正迅速萎缩干瘪下去,直至彻底成为一枚发黑的果核。
与此同时,镜子的光芒却似乎越来越明亮了。
而且,镜子里她的影像,也正慢慢变得模糊。
从那暗红色的光芒里,丝丝缕缕溢出的白雾,从中央逐渐扩散,到最后已铺满了整座镜面。
白雾弥漫间,犹如一支笔在缓慢勾勒,现出了某位女人清晰的半身轮廓。
……如果那位也能被称为“女人”的话。
傅蓝屿下意识抿紧唇角,神情凝重。
镜中的女人穿着黑色罩袍,将全身都遮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
她的脸色惨白可怖,一双眼睛却黑漆漆的,像是墨汁滴在雪地里,对比鲜明;
她的嘴唇涂得鲜红,说是血盆大口也不为过。
她看着坐在镜前的乔云铮,忽然笑了。
她这一笑,血盆大口朝两侧咧开,嘴角就像被谁撕裂了似的,如果没有耳朵的阻挡,甚至要在脑后交汇。
她口中的牙齿细密尖锐,酷似食人花密集的锯齿,单是看一眼就令人不寒而栗。
她抬起手来,朝着乔云铮挥舞了一下。
她的指甲黝黑发亮,也如十根利刃,轻而易举就能割断人的喉咙。
……但她没有。
她的手伸到半截就停下了,仿佛只是为了吓唬,并没想取乔云铮性命。
至少今晚没想取。
良久,听得沙发上的白笙,小心翼翼地开口:“蓝蓝,乔先生,你们那里还好吗?”
傅蓝屿扶着乔云铮的肩膀,看到白雾散去,镜中的女人也渐渐消失不见了,总算稍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什么事。”
结果话音刚落,忽听乔云铮沉声唤她。
“蓝妹。”
这一次,镜中同时映出了他与她的影像。
恐怖的是,两人均满脸是血,连衣服也沾满了血迹,形容狰狞骇人。
傅蓝屿蹙眉,本能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她又摸了一下乔云铮的脸。
而后下一秒,镜中两人就像两根融化的红蜡烛,缓慢塌陷在了流淌的暗红色光芒里。
有血,正在溢出镜面。
……那不是幻觉。
镜子真的在流血。
鲜血完全充斥了镜中画面,且汇聚成河,突破了这层镜子的阻碍,转瞬间已蔓延到了桌面。
眼看着就要流到乔云铮的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傅蓝屿反应极快,她娇喝一声,使尽全身力气将乔云铮连人带椅子,硬生生拖离了桌前。
“笙笙!到床上去!”
白笙一惊,顿时弹跳起来,跌跌撞撞往床的方向一扑。
傅蓝屿以一人之力拖着乔云铮的椅子,将椅子一路从书桌拖到床前,她双手果断抓住椅子的两条腿,跟撬动杠杆那样抬起半边椅子,把乔云铮掀翻到了床上。
在她也跳上床的刹那间,镜中血河汹涌成了血浪,源源不断朝地面倾洒,好似下了场瓢泼大雨。
一时间,除了床上这方寸之地,房间里均被血色覆盖,再也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可想而知,方才如果不是她当机立断,乔云铮会分分钟被淋成血人,即使今晚不死,也算违反了游戏里“不要沾染污秽之物”的规则,迟早大祸临头。
黄金局和白金局里的陷阱,比比皆是,有时候甚至会随机挑选目标,被选中的人只能算运气不好。
所以走到这一步,能找到个可靠的队友,相互扶持,才显得格外重要。
乔云铮远离镜子之后,在床上躺了会儿,僵硬的身体终于恢复了知觉,他坐起身来,看着傅蓝屿出了半天的神。
“蓝妹。”他低声道,“你刚刚救了我的命。”
“是啊,椅子很沉,你也很沉。”傅蓝屿揉着发酸发疼的胳膊,懒洋洋地回答,“你记住这个人情,以后要还的。”
“你想让我怎么还?”
白笙盘着腿坐在床头,闻言非常八卦地接茬:“一般
这种情况,都是要以身相许的,乔先生,不如你考虑考虑?”
乔云铮笑吟吟:“真以身相许了,占便宜的是我,这得看蓝妹意见。”
“你们俩无不无聊?”傅蓝屿瞥了白笙一眼,“还不赶紧睡觉去。”
白笙奇道:“咱们仨在一张床上,我怎么睡?我睡觉不老实,万一半夜把你俩踹下去了,沾一身血……”
“我不睡,我在这给你守夜。”
乔云铮点头:“我也不睡,我也给你守夜。”
白笙神色复杂:“你们俩坐着,我躺着,这叫守夜吗?这叫守灵。”
但作为一名被保护对象,她并没有来得及再多吐槽两句,就被傅蓝屿不由分说按倒在床上,用被子裹成了一只蚕蛹。
“你跟你哥穿越时,废话也这么多吗?”
“……”
白笙拗不过傅蓝屿,况且今天演了一天的戏,提心吊胆的,她也的确累了。
有大佬帮忙守夜,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抱着被子闭了会儿眼睛,很快就传来了小猫似的轻微鼾声。
乔云铮正在替傅蓝屿按摩手臂,力道不轻不重,令傅蓝屿很满意,仿佛叫了个专业技师。
两人给白笙留出了足够休息的空间,只并排坐在床边,垂眸盯着脚下流淌着血液的地面。
傅蓝屿似乎能听到,有女人细细的笑声若隐若现,时而盘旋在窗外,时而回荡在房间各个角落,由远及近,犹如杜比环绕音效。
她说:“今晚怕是要死不少玩家。”
“很正常。”乔云铮道,“这个世界匹配到的玩家这么多,系统不狠一点,难道全靠大家自相残杀吗?”
那未免也太残酷了。
尽管这种逃生游戏,本就毫无仁慈可言。
傅蓝屿凝神想了想:“我突然记起,其实关于血腥玛丽的传说,还有个流传较广的版本——当有人对着镜子进行召唤仪式时,会在镜子里看见女巫的影像,如果仪式不正确,就会遭到女巫的杀害。”
“看来系统是个融梗王,把传说都杂糅到一起了。”
“那是不是就说明,我们所看到的伯爵夫人,其实也并不一定是真正的伯爵夫人?”
乔云铮陷入了沉思。
“在没找到更多的线索之前,我们没法草率下结论,不过
……”他低笑了一声,“我们不是拿到通往五楼的钥匙了吗?”
傅蓝屿立即会意:“明晚去一趟?”
“好啊,一起去。”
两人击了下掌。
话题谈到这里便终止了,他与她再度陷入了各自沉默的状态,很安静,但并不会显得过分尴尬。
傅蓝屿单手托腮,闭目养神,直到又听见乔云铮在唤自己。
“蓝妹。”
“嗯?”
他轻声询问:“当年你才十五岁,年纪那么小,怎么会被拉进这个系统里?”
“这是幸存者逃亡系统,还会管我年纪小不小么?符合标准了,自然就会被拉进来。”
“那你是怎么符合的标准?”
“我父亲是个瘾.君子,那天吸食过量出现幻觉,把我当成了早已改嫁的母亲,一刀扎在我胸口上。”傅蓝屿轻描淡写地叙述,“后来抢救过来了,连医生也说我命硬,说我这种情况,原本是活不了的。”
“那你父亲他……”
“当晚就死了,尸体被社区拉走火化了,都没人愿意给他办场丧事。”
乔云铮闻言,眼神微黯:“抱歉。”
“也没什么,这么多年过去,我早看开了。”傅蓝屿侧眸瞥向他,“那你呢?你总不能也被扎过一刀吧?”
他坦然反问:“你听说过西城区七年前,发生过一起酒吧爆炸事件吗?”
“好像有点印象,当时上过新闻的。”
“对。”他平静颔首,“那时候我在酒吧兼职驻唱,舞台上的六个人全死了,就活了我一个。”
正因如此,他也被系统判定为“本就该死的人”,卷入了这场游戏。
多讽刺,那些数不清的像他一样的幸存者,所谓幸免于难的运气和福气,最后都只成为了系统用于计算概率的数据,揭开了另一场悲剧的序幕。
他们甚至都没机会问一句,凭什么。
“蓝妹,你说,有多少人能真正撑到白金通关的那一天呢?”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自己可能撑不到。”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傅蓝屿的语气很从容,“所以我能活一天就高兴一天,能活一年就高兴一年,权当是赚来的,别太怀有期望,也就罢了。”
墙壁上那盏油灯,在乔云铮的眼底投下细碎光影,他注视她良久,
神色温柔而困惑。
“很奇怪,这番话我好像在哪听过。”他意味难明地叹息一声,“可我们以前从没见过,对吧?”
“我没有过记忆缺失的情况,只要是游戏中见过的,我应该都有印象。”
他笑了笑:“穿越太久,偶尔产生一点错觉,也情有可原——好在不管以前见没见过,至少我们现在是认识了。”
傅蓝屿迎视着他的目光,无言半晌,终是点头。
“确实。”
有缘分的话,无论什么时候认识,都不算迟。
*
清晨,天际刚刚显出一丝熹微的日光。
傅蓝屿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昨晚居然又靠在乔云铮身上睡着了,就跟上次在整容医院的杂物间时一样。
她只动了一下,乔云铮就开了口,声音很清醒。
“蓝妹,时间不早,你得叫上**回房了。”
他将手覆在她额头,很轻地揉了揉,像在替她祛除睡意。
“……好。”
傅蓝屿直起腰来,见昨晚流过地面的暗红血液,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单手掀开白笙的被子,在白笙的肚子上拍了拍,犹如在叫家里犯懒的猫。
“笙笙,起床。”
白笙猛地一激灵,一个鲤鱼打挺弹了起来:“怎么了?出事了?”
“警惕性不错,有进步。”傅蓝屿道,“但也没出什么事,就是咱们得回房间了。”
“哦……”白笙顺手划拉了一把乱糟糟的长发,一面活动筋骨,一面下床穿鞋,“咱们还要用绳子爬上去吗?”
“对,这次你先爬,我在下面托着你。”
乔云铮看了傅蓝屿一眼:“你自己也当心点。”
“我知道。”
白笙系着外套的扣子,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总觉得自己在这有点多余。
度过了昨天那难熬的一夜,这二位的暧昧关系,似乎又有了新的进展啊。
……
至于白笙小姐是怎么从三楼爬到了四楼窗口,过程之艰难,在此就不多赘述了。
反正她脚滑了好几次,其中一次还差点踩在傅蓝屿脸上。
当古堡的钟声敲了七下,早餐时间又到了。
傅蓝屿站在门口,听到二楼和三楼的方向,此起彼伏传来惊叫声,夹杂着男玩家们因慌张而爆出的脏话。
看来她猜得没错,昨晚真是死了不少人。
不一会儿,斜对面房间的门也开了,阿绿摇曳生姿地走了出来。
“出什么事儿了?这么吵。”
傅蓝屿一指楼下:“有人死了,不知道是谁。”
“是谁不重要,死了就好。”阿绿的声音特别悦耳,不过讲出的话就很直白残忍了,“每多死一个,我们的胜算就又多一分。”
“也对。”傅蓝屿淡定点头,“很有道理。”
“那走吧,我们也去凑凑热闹,万一有意外收获呢。”
恰好这时白笙也开了门,故作迷茫探出了脑袋:“你们要下楼了吗?一起啊。”
然后三人就并肩下楼,先去了三楼打探情况。
三楼昨晚,死了三个人。
从这一侧楼梯下来的时候,距离最近的就是秃头程序员的房间——按照大家的预想,他最先违反规则,沾上了洗不干净的血迹,那么是肯定活不过昨晚的。
程序员房间的门是虚掩的,仿佛是系统为了把他的惨状,故意展示给所有玩家看。
门口的好几名男玩家,额上都沁了汗,还有人刚从厕所吐完出来,一边擦嘴一边骂。
“艹,真是再穿越多少次也受不了这个。”
傅蓝屿推开门,往里面瞥了一眼。
只这一眼,她反应迅速,立刻把凑上来的白笙挡在了身后。
“你别看了。”
“……”白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小小声问,“怎么了?是死了吗?”
“嗯,死得很透了。”
程序员就躺在自己床上,床边还搭着那件标志性的格子衬衫。
他的脑袋是完好的,一双眼睛圆睁着,嘴巴也张着,定格在无比惊恐狰狞的表情上。
而他的脖子以下,一直到脚,骨肉都已经被完全剥离刮净,只剩下了一张血涔涔的**,摊在被褥间。
紧随而至的阿绿,也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不禁蹙眉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真是恶趣味的死法。”
傅蓝屿问她:“你看到还有谁死了吗?”
“就那边,两扇没锁的门。”阿绿朝走廊尽头指了指,“一个是烫着锡纸烫的男玩家,之前没什么存在感,还有一个是小金原先的目标对象。”
小金的目标对象,那个黑黑瘦瘦的男人,
看上去运气很糟糕,也没能活过昨晚。
傅蓝屿为了求证,亲自去溜达了一圈,来到黑瘦男的房间门口时,见乔云铮也正站在那。
“这两人的死法是一致的。”乔云铮低声道,“是在祈愿仪式过程中,被女巫杀死的。”
傅蓝屿看向屋内,见黑瘦男还坐在书桌的镜子前面,上半身软塌塌地后仰,有五道清晰的、被利刃割裂的伤口,将他的脸部划烂,从他头顶一路贯穿到腹部,皮肉豁开,露出了森森白骨。
血流了一地。
毋庸置疑,那些伤口,是女巫尖利的指甲造成的,她昨晚亲眼见识过了。
“我去楼下看看。”
她没久留,沿路返回与白笙和阿绿会合,又下了二楼。
二楼昨晚,死了两个人。
其中一名玩家没什么记忆点,傅蓝屿顶多对他有点模糊的印象,他的死法没什么特别的,也是被女巫的爪子挠死的。
而另一名玩家,是阿粉的目标对象。
他也同样坐在镜子前面,可全身上下完完整整的,并不见伤口。
直至傅蓝屿走到近前,这才看清,原来他脖子上有一道黑紫的淤痕,深深勒进了颈骨里。
他是被人勒死的。
……或者说,大概率是被阿粉勒死的。
这人运气终究是不太好,逃过了女巫的惩罚,却没逃过假队友的暗杀。
*
伯爵夫人今早也没有来,她来不来貌似是凭心情决定的。
照目前的形势来算,玩家还剩下十位。
但当傅蓝屿她们来到礼堂时,却发现餐桌上的餐具,只摆了九套。
阿粉到得很早,已经坐在座位上等着了。
阿绿径直走过去,坐在了阿粉旁边,两人似乎很不经意地对视了一眼。
当第九人也进入了礼堂之后,威廉管家照例在外面关上了门。
傅蓝屿迅速环视全场,最终得出结论:除了几位死者,阿绿的目标对象,那个斯斯文文的大学生也不见了。
她低头喝着牛奶熬的粥,很专心致志的样子,其实耳力敏锐,听到相邻而坐的阿粉和阿绿,轻声交流了两句。
阿粉:“怎么处理的?”
阿绿:“我没动手,他自己头朝下跳的楼。”
阿粉:“那你的猜测正确,仪式必须在自己房间进行。
”
阿绿:“待会儿记得带一把刀走。”
阿粉:“知道。”
这段对话实在太自然了,默契得完全不像是刚刚结识的盟友。
傅蓝屿想到了什么,她面无表情又舀了一勺粥,顺便咬了一口甜馅的酥饼。
这地方的伙食,真是不错啊。
然后她就觉得衣角被白笙扯了一下。
白笙小心翼翼,示意她往餐桌的最角落里看。
她抬眸只看了一眼,就淡定移开了视线。
“嗯。”
其实她刚才就注意到那名男玩家了,且不仅是她,在场不少人都注意到了。
那名男玩家的外套系得严严实实,连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也扣上了,很明显是在故意遮挡什么;
他的运动裤和运动鞋都是黑色的,乍一看不显眼,但利用反光,仔细看就可以发现,面料上沾满了凝结的血迹。
别人或许不清楚,这大面积的血迹是从哪来的,但她很清楚。
男玩家昨晚,遭遇了和乔云铮一样的状况。
进行祈愿仪式,会出现三种结果:1.平安无事;2.当场被女巫杀死;3.沾了镜子里流出的血,缓一天再死。
三种结果是随机触发的,也就是说到了双数夜,进行仪式的男玩家们,只能寄希望于运气。
谁也不晓得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要打破这种僵局,完全杜绝死亡的可能性,只有唯一的办法。
在下个双数夜到来之前,将游戏通关。
傅蓝屿伸出手去,将面前用来切面包的锋利餐刀,很隐蔽地藏到了外套的衣袖里。
她平静抬眸。
果然,对面的乔云铮,正在做与她同样的事。
接下来,恐怕将有一场硬仗要打。
*
早餐结束,大家照旧各回各屋,傅蓝屿故意走慢了一会儿,而后直接去了三楼。
乔云铮给她留了门。
“你就这么进来了,也不怕被别人发现?”
“统共就剩下九个人了,阿粉阿绿默认你是我目标对象,小金又见过咱俩一起行动,发现就发现吧。”
乔云铮微笑:“现在就只剩八个人了。”
“怎么?”
“我刚从窗户看到,那个全身都沾了血的男玩家,从二楼用绳子爬下去了,想要逃出庄园。”
“然后呢?”
“然后……”乔云铮不疾不徐地回答,“他很快就被管家逮住了,被缠进了庄园外围的荆棘丛里,消失了。”
傅蓝屿沉默半晌,点了点头:“他也的确没得选。”
那名男玩家,方才吃饭时就魂不守舍,脸色灰暗,显然已经到达了崩溃的临界点。
要么留到今晚等死,要么试着逃出去,他只能孤注一掷。
尽管所谓的孤注一掷,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鉴于昨晚淘汰了太多人,到目前为止,活着的玩家还有:阿绿、阿粉、小金、刀疤男、傅乔白三人组,以及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三十多岁的男人。
乔云铮说:“刀疤男和那个男玩家搭上线了,也许是想在最后关头结个盟,又或者是……”
傅蓝屿会意:“想在晚上绑个票?”
“很有可能。”
毕竟晚上又到了献祭女玩家的单数夜,如果刀疤男有了确定的目标,肯定会找人绑票,合力把目标投出去。
“统共就三名男玩家了,他为什么没有连你一起拉拢?”
“大概他觉得我不好搞定。”
“但我们现在八个人,就算他俩结盟,两票也是不够的。”
“大家各怀心思,要是票数分散,结果就说不准了。”乔云铮想了想,饶有兴致地问,“你觉得他想投谁?”
“很难说,我没跟他打过交道。”傅蓝屿摇头,“我只知道他第一晚被阿粉骂过,也许想先除掉阿粉——但阿粉和阿绿一定会绑票,他未必能如愿。”
“你也认为阿粉和阿绿是一伙的?”
“先前我还不确定,但刚才在礼堂里,我发现她俩完全清楚对方的行动轨迹,很有默契,应该不是第一次合作了。”
能一上来就迅速结盟、互相信任、形影不离,行事作风相似,还能一起把其他女玩家当枪使……可以想象,这两人必然做过很久的搭档了。
都到黄金局了,起始十六个人,怎么会没有绑定进入的玩家呢?
无非是隐藏得好罢了。
乔云铮若有所思:“她们俩今晚会投谁,你有头绪吗?”
“照目前而言,也许会投小金,但这种事谁敢肯定,并不能排除她俩临阵倒戈的可能性,反正她俩只需要保证自己不被献祭就好了。”
“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做两手准备,其中还要包括你或者白小姐被投出局的计划。”
“对。”傅蓝屿叹了口气,“我们得把一切事都考虑周全了,最好今晚就能找到通关办法,否则再拖到明晚,如果女巫选中了你……”
“不会的。”乔云铮温声安慰她,“我这人一向命硬,不然也升不上白金,你不用担心我,到时保护好自己就行。”
他的语气风轻云淡,如同闲话家常,就好像面临这种风险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样。
傅蓝屿看着他,很难得的,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穿越七年,你有没有害怕的时候?”
乔云铮似也有些惊讶,不禁失笑:“为什么问这个?”
她严肃脸:“我好奇。”
“要说害怕啊……那当然也害怕过,最开始穿越时,我每晚一闭上眼睛,就梦见无数鬼影在我面前晃,醒来就浑身冷汗,衣服都湿透了。”
“不过慢慢也就习惯了,被这种狗系统选中,如果不能自己看开,即使能通关,在现实中也是活不下去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穿越的世界,会不会就是自己的坟墓。”
这是一条通往死亡的路,能最终逃出生天的幸存者少之又少,越是如此,等待就越显漫长煎熬。
没有谁能望得见黑暗前的曙光。
要么选择接受,要么自我毁灭。
无论是哪一种,都残酷无比。
傅蓝屿完全能够理解,所以这些年,她才会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活一天就开心一天,在悲剧到来之前,别留遗憾。
“跟许多人比,我们已经算幸运了。”
“我也这样想。”乔云铮笑了,“其实蓝妹,在今晚行动之前,我还有句话要问你。”
“你说,我听着。”
他将手搭在她肩膀上,认认真真地开口:“关于长期绑定穿越的事,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答复?”
“……”
*
这一天的白昼,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令人格外不寒而栗。
晚餐时分,餐桌上就只剩下八套餐具了,伯爵夫人仍旧坐在尽头,一边优雅地品着红酒,一边用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端详着余下的幸存者们。
那并非看客人的眼神,那是看猎物的眼神。
她终于起身离席,半晌,威廉管家走进礼堂,手里拿着一沓羊皮纸,还有八根羽毛笔。
他脸上挂着惯常的客套笑意,鞠躬开口。
“为了答谢伯爵夫人的盛情款待,请诸位投票选择一位美丽的女性客人,她将有幸在午夜时分,与伯爵夫人共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得,还是那句台词。
只不过今晚更贴心,连投票的纸笔都给准备好了,生怕他们不够公平公正公开似的。
待礼堂的门被重新关上,桌上的沙漏开始计时,八位玩家面面相觑,彼此眼底均带着算计和考量。
“今晚男玩家们明显劣势啊,就剩咱们仨了。”刀疤男低沉地笑,“我看咱们多少得团结一点,优先把威胁性最强的投出去。”
被他拉拢的胡子男应了一声,表示同意。
乔云铮不理睬似乎不太给面子,于是也敷衍地点了点头。
“那兄弟你有何高见?”
刀疤男说:“粉头发的和黑衣服的,二选一吧。”
阿粉低头切着面前的猪排,闻言没说话,但看得出已经磨了好几回牙了。
傅蓝屿转着手里的红酒杯,也没接茬。
乔云铮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刀疤男一眼。
“有道理,不过我觉得那个戴眼镜的也危险,以前穿越时,这种看似文静老实的,都最擅长背后捅人一刀。”
刀疤男瞥向戴眼镜的小金,不悦皱眉:“她可以稍微延后一点,下次再投。”
“为什么要延后再投?”傅蓝屿淡然反问,“你究竟是客观认为她没威胁,还是主观想要护住她?”
“……”
刀疤男的脸色有点难看。
“你说他想护住我?其实这位才想护住你吧?”小金放下手中的叉子,细长手指果断指向乔云铮,“你们俩单独行动出过古堡,这是我亲眼看到的事,可惜没人信我——阿粉阿绿,我最后表一次态,如果你们够聪明的话,就必须把她先投出去。那根骨头根本不是线索,是她用来栽赃我的障眼法,你们难道要放任她拿着真线索去通关吗?”
“我手里没有线索,你空口无凭,总得拿出证据。”
“谁说我没有证据?”小金怒道,“先把你投出去,今晚再去你房间里一搜就知道了——要是你房间里没有,那就是在他房间里!”
傅蓝屿了然点头:“看来进出别人房间,对你来讲不是难事。怎么,你还有撬门锁的好本事呢?”
“……”
“她不会撬,可我会。”刀疤男一见这形势,索性爽快承认了,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没错,昨天他房间的门锁是我撬的,绳子也是我收回去的,你们俩以为这事儿能瞒得住?”
所以昨天上午,其实是三人合作。
小金哄骗黑瘦男去向管家告密,让刀疤男撬开乔云铮的房间,进去收了绳子,她则躲在窗后暗中观察。
黑瘦男只是她利用的工具,她真正的搭档是刀疤男,看起来,八成也是绑定穿越的。
忽听阿粉冷笑一声:“噢,原来如此,合着咱们这里,全是一对一对绑定进来的,先前演戏演得都挺好啊?”
事已至此,该摊牌的都摊牌,傅蓝屿也就没必要遮掩了,她环着手臂,向后往椅子上一靠。
“是,都是绑定进来的,就像你和阿绿一样。”
阿粉冷冷看向她,阿绿也随即投来一瞥,风情万种地笑。
“眼光不错啊,姐,我早就说过,这姑娘一看就是个狠角色,气质骗不了人的。”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反正该死的都要死,时间早晚罢了。”
阿粉拿起面前的羽毛笔,果断开始投票。
显而易见,她这次把矛头对准了傅蓝屿。
旁边的白笙急得不行,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相比之下,傅蓝屿和乔云铮倒是平静得很,两人各自垂眸投票,不紧不慢的,就仿佛完全料到了这结果似的。
她愣了片刻,无奈叹息,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两个字:小金。
……
用于计时的沙漏,已漏完了最后一粒沙。
八张选票整整齐齐码在桌上,由于大家互相不清楚名字,故而写的都是代号。
其中小金挂了三票,而傅蓝屿挂了五票,高票当选。
小金镜片背后那双眼睛隐约露出得意之色,连原本唯唯诺诺的嗓音,此时也变得清亮起来。
“果然,大家都是有判断力的。”
傅蓝屿懒洋洋一侧头,语调很漫不经心。
“什么判断力?看你们四个人最后谁先死的判断力吗?”
“……”
“我被献祭没关系,反正玩这个游戏,大家都应该做好牺牲的觉悟。”她悠然道,“我只是很好奇,在通关之前,诸位有没有做好自相残杀的准备。”
“两位姐姐,小金人家有猛男保护,你们俩再聪明,又有多少把握能对付得了他?”
“这位疤先生,明晚你活不活得过镜中女鬼的追杀也很难说,你不打算在自己接受审判之前,抓紧替你的搭档多杀几个人吗?”
“还有那位长了两撇胡子的先生,我看你一直不言不语的,心里有数吗?有时候选择盟友的对错,就意味着你最后的生死,希望你慎重。”
她说完,把手中的羽毛笔一扔,起身离开了礼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