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外风声一阵紧似一阵, 乔云铮睁开眼睛, 警惕地坐起身来。
他终于听清楚, 方才那不寻常的动静是来自哪里了。
是女人幽怨的哭声, 由远及近,越来越近,绕梁不绝,仿佛有人正站在窗边。
一般来讲, 这种时刻, 不可能没有情况发生的。
他轻推了一下旁边的傅蓝屿,低声呼唤。
“蓝妹,醒一醒。”
傅蓝屿这人一向睡得快, 清醒得也快, 她掀开被子, 揉着眼睛转头看他。
“怎么了?”
“你听。”
毫无疑问, 傅蓝屿也清晰听到了那凄凄惨惨戚戚的鬼哭声,她沉默半晌,忽然想起了今天灰衣老人叙述的游戏规则。
闻泣不点灯,夜半莫回头。
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方桌, 确认上面的油灯早已灭掉了, 这才放心。
……谁知她以为的灭掉, 并不是真正的灭掉。
半晌, 哭声猛地拔高了一个音调,就像瞬间从呜咽抽泣,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哀嚎。
与此同时, 桌上的油灯犹如被谁用火引燃,蓦然发出了比原先更加明亮的光。
千钧一发之际,乔云铮果断一跃下床,箭步冲到桌前,重新吹灭了油灯。
傅蓝屿紧随其后,她顺手抄起柜子上的一件广口青花瓷器,倒扣过来盖住了油灯,避免油灯再度点燃。
做完这一切,两人迅速回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蒙起来。
果然下一刻,窗外就传来了大力的拍打声。
这座宅子的窗框是木制的,一拍就会“咣啷咣啷”的响,好像随时都会散架,非常渗人。
“有东西要进来。”乔云铮说着,裹着被子往床脚的方向挪了挪,“……是个女鬼。”
傅蓝屿也凑了过去。
从两人目前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窗外的景象。
寒凉月色里,一双苍白枯槁的手,正在拼命拍击着木窗。
不多时,有张披头散发的女鬼的脸,慢慢贴近了木窗上嵌的玻璃。
那女鬼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两颊还晕染着夸张的腮红,对比鲜明骇人。
鲜血从她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眶里流淌下来,她大张着嘴,仍旧在哭。
她一边哭,一边死死盯着屋内,似乎在寻找什么。
可惜油灯没有再亮起,她找不到目标,也进不来房间。
那张脸终于消失在窗外,不过哭声依旧在继续,看样子今夜是不会停了。
傅蓝屿的眼力向来敏锐,她思忖片刻,很严肃地开口:“刚才我看见,女鬼身上穿的衣服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你也知道,传统女鬼们都喜欢穿白衣服吧?”她说,“可这位穿的是花衣服,非常花,又红又绿又黄的,有点像……”
她犹豫了一下,似是突然悟出了什么,伸手指向柜子上面的柳条筐。
“就像是那筐里彩纸的颜色。”
乔云铮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也猜到了:“纸人?”
“对,就是纸人。”
无论是今天的灰衣老人,还是刚才的花衣女鬼,他们那涂脂抹粉的怪异妆容,都绝非是活人该有的模样。
仔细想想,在卖香烛纸人的店里,倒是经常能见到。
这么说来,那只柳条筐里,装的好像也是捆扎纸人的材料。
问题是纸人怎么扎?扎了又有什么用?不扎会死吗?
答案都得自己去摸索。
看上去,今晚的考验应该是过去了,油灯也已经盖住,大概率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了。
“关于纸人的事,我们可以明天慢慢研究。”乔云铮安慰似地拍了拍傅蓝屿的肩膀,“你现在先休息,养精蓄锐,有情况我会叫你的。”
傅蓝屿知道他一贯如此,便也不跟他多客气,点点头就又躺下了。
“辛苦云哥。”
“……你叫我什么?”
“云哥。”她面无表情抬眸,“景鹤不就这么叫的?你要是不乐意,我叫你乔先生也OK。”
乔云铮无言良久,忽而一笑。
他愉悦道:“不必,就叫云哥,你叫得可比景鹤好听多了。”
“……”
傅蓝屿当即懒得再搭理他,只装作没听到,转身把脸埋进枕头里睡觉了。
*
这一夜,勉强算是有惊无险,因为十名玩家无一死亡。
毕竟都是黄金等级,反应速度和应变能力都比较优秀,能挺过第一夜,也不是什么难事。
傅蓝屿早晨稍微赖了会儿床,乔云铮就在屋里等她,两人洗漱完毕之后,这才一起前往宅院的前厅。
进门前,傅蓝屿刚好听见里面的人正幸灾乐祸地讨论,其中嗓门最大的就是那个壮汉汪腾。
“我就说那小白脸是个绣花枕头吧?两人还以为上这搞对象来了呢,非得住一屋,瞧瞧,说不定这会儿人都死了。”
她和乔云铮对视一眼,顺手推开了门,发出挺大的一声响,吓了众人一跳。
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这里,乔云铮弯起眼睛,笑吟吟地打招呼。
“早啊,看样子大家昨晚都睡得不错?”
其余玩家没吱声,汪腾的脸色有点难看,阴阳怪气讽刺了一句。
“还行吧,估计不如你俩睡得好,谁让你的女伴长得漂亮呢。”
乔云铮恍然:“汪先生这是觉得自己的搭档不漂亮,心怀不满呢?”
“……”
和汪腾住一间房的女玩家,名叫崔莉莉,长相一般,但妆画得挺浓。
她闻言,忍不住斜了汪腾一眼,嘴里却说着。
“搭档漂亮有什么用?这是性命攸关的游戏,有本事才重要,要不也根本走不到最后。”
最开始组队的那对情侣,穿紫毛衣的女孩子叫舒瑛,模样也挺标致,她听了这话感觉有点好笑,不禁细声细气地反驳。
“其实漂亮和有本事也不冲突,可以二者兼得的。”
崔莉莉不高兴,又瞪了她一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饭桌上暗流涌动,看得出,大家互相之间的敌意都挺强的。
傅蓝屿喝着没滋没味的白粥,也懒得参与这种无聊话题,她余光瞥见桌子远处有碟小咸菜,于是伸了手想去拿。
那碟子距离崔莉莉比较近,崔莉莉故意把咸菜扒拉到了自己面前,摆明了不想给她吃。
傅蓝屿收回手,一脸“你这个傻逼幼不幼稚”的冷漠表情,低头继续喝粥。
岂料乔云铮却直接伸出手去,他胳膊长,轻轻松松就把咸菜碟拿了过来,端着让她夹。
他看着她夹了一筷子,然后手腕翻转,将一整碟咸菜,捎带着里面的咸汤,全都倒在了崔莉莉的粥碗里。
“崔小姐喜欢吃这个吗?”他微微笑着,看上去极其温柔无害,“那要多吃点。”
崔莉莉气得差点摔筷子:“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怎么能是故意的呢?我只是要把每一个漂亮的女孩子都照顾到了。”
这时听得坐在对面的,那位名叫顾墨池的帅哥,咬着馒头低笑了一声。
崔莉莉更加愤怒了:“你笑什么?”
“干嘛?”顾墨池瞥她,“笑还不让笑了?你是我妈?管得真宽。”
“……”
傅蓝屿叹了口气。
看来就算是黄金局玩家,有些人骨子里的幼稚也是变不了的,与经验和实力无关。
当然,也包括自己身边这个姓乔的男人。
乔云铮剥了个煮鸡蛋给她,他压低嗓音,慢条斯理地问。
“蓝妹,你是不是在心里说我坏话了?”
傅蓝屿手一抖,破天荒地噎着了。
……
饭后,众人原地解散,两两行动。
为什么说是两两行动呢?
因为不难看出,自从分好房间的那一刻起,同一房间的男女两人,就自动结成了同一阵营,甭管是不是真心的情愿的,总之室友结盟是大势所趋,相对来说还是比较靠谱。
傅蓝屿和乔云铮去后院溜达了一圈,发现后院种了更多的柳树,且柳树的排列似乎很有规律,如同某种阵法的图形,紧密环绕着中央的那扇门。
那扇门上连着沉重的铁锁,还贴着两道暗黄的符咒,风一吹符纸晃晃悠悠,却始终没有掉落。
看这阵势,有点像祠堂。
不过肯定不是祠堂,祠堂没有这么重的阴气,隔着老远都能感到浑身发冷。
“要进去,就得先找钥匙。”傅蓝屿竖起自己的衣领,深觉这件事不太简单,“可这座宅子面积很大,少说也有三十多间屋子,没捷径,只能挨间找。”
乔云铮点头表示同意:“而且我们还得快点找。”
宅子的布局就摆在这,玩家们都能想到要找钥匙,大家一起找,除了比谁细心,还要比谁运气好。
傅蓝屿一转身,刚好看见那对小情侣也在朝这边张望。
见她望过来,叫舒瑛的女孩子笑了笑,顺便问道。
“那扇门能开吗?”
“锁着。”
她没多说,示意对方好奇可以亲自去看,而后就绕过两人离开了。
事实证明,这一局所有的玩家们都很有紧迫感,众人不约而同选择了略过中午饭,紧锣密鼓在宅子中寻找线索。
但傅蓝屿是不能不吃饭的,尽管她没正式落座,却也抽空回大堂拿了俩馅饼,给乔云铮也带了一个。
……馅饼还是素馅的,不好吃。
简而言之,花费了几个小时,钥匙没找到,可也不算完全一无所获。
乔云铮在西厢房的某间床底下,找着了一把铁锹。
而傅蓝屿找着了一支锋利的金簪子,簪尾还凝着早已干涸的血迹,不晓得是做什么用的。
两人回到自己的房间,私下商量。
“我怀疑我这支簪子以前刺过人,估计可以当武器,你这铁锹要怎么用?抡起来拍人?”
“它当然是有用的。”乔云铮敲了敲铁锹的底部,敲下来不少泥土,“你忘了,这座宅子里有多少柳树?”
“……”傅蓝屿登时了然,“去柳树底下挖东西?”
“当然,不过白天不能挖,得等晚上找个合适的机会去。”
深更半夜,去柳树底下挖土,这事儿想想就挺刺激的。
“还有这个。”傅蓝屿从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了两根用柳木削成的钉子,约莫两寸来长,坚硬且尖锐,戳人手上能刺个血窟窿,“我在好几间屋子的抽屉里,都看见过这玩意儿,就随便拿了俩。”
乔云铮将木钉子托在掌心,垂眸端详:“柳树之所以被称作‘钉魂柳’,和它的用处也有关系,我听一位前辈说起过,用柳木削成钉子,即可用于巫蛊之术,又可使已死之人不得超生。”
“巫蛊之术?”傅蓝屿转头看向柜子上的柳筐,“和扎纸人会有关联么?”
“我不确定,也许。”
她站起身来,走向柜子前方,将某一层摆放的那些十几本书,全都搬了下来。
这些书显然有些年头了,书页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也略显模糊,须得认真辨认才能看清楚。
书的类型各式各样,有古诗古词,也有民间话本。
她一页一页迅速地翻,一目十行看得很快,到后来眼有点花了,就揉揉眉心,歇一下继续看。
乔云铮仍在研究那两根木钉,良久温声问她:“蓝妹,发现什么了?”
“还没。”
此刻傅蓝屿已经翻到了第七八本书,她朝他看去一眼,回过神来时,忽然觉得手里的书页,比起之前好像稍微厚了点。
她蹙眉,低下头去仔细打量那页纸,最后用指甲在那页纸的边缘抠了抠,又小心翼翼揭下了另一张薄如蝉翼的纸。
第二页纸应该是用了某种材料,完全吸附在了前一页纸上,好在粘得不牢,依然能认出上面的字迹。
她又往后翻,果不其然,这本书的后半截,差不多有十页都是粘在一起的,若不知道其中玄机,很容易就会草草翻过去。
“云哥,你过来看。”
乔云铮闻言起身,见被她撕下来的那几页纸,有字又有画,连在一起,居然是……
扎纸人的教程。
“这是教咱们怎么扎纸人呢。”他说,“要不要学一学?”
“不学是不可能的,就凭这游戏的德性,迟早要学。”
于是俩人头碰头通读书页,又把柳筐放在膝盖上,开始学习扎纸人。
傅蓝屿的确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学一门这样冷而偏的小众手艺。
虽说以后也不一定能用得上吧。
——先扎出基本骨架,再往肚子里塞稻草撑起轮廓,还要用彩纸裁剪糊成衣服。
用自己的血,在纸人背后写上施咒对象的名字。
——将柳木削成的木钉,再滴一滴自己的血,钉在纸人头部。
最后。
焚烧纸人,可使咒术生效。
——切记。
此种咒术,每晚每人仅可使用一次,效力不定。
并且下一晚,不可再指定同一对象。
若同一房间内,同时有两人被指定为施咒对象,则咒术将自动抵消。
“原来木钉子是这么用的。”傅蓝屿若有所思,“难怪npc昨晚让每个人都在房间门口贴名字,是方便互相扎纸人下咒吧?”
书页上写着此咒的效力不定,也就是说可能会致人死亡,也可能不会。
在游戏里,运气有时也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事,谁也不知道那柄镰刀,什么时候就会降临到自己头顶。
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发现这个秘密的玩家,没有谁会吝惜尝试。
*
深夜再度降临了。
这一夜,傅蓝屿和乔云铮都没睡,两人整装待发,准备去后院给柳树松松土。
当然,在临走之前,两人还特意确认了桌上的油灯,有没有被瓷器扣好。
正门是不能走的,穿越那道走廊,很难说会不会被其他玩家看到。
所以只能走窗户。
乔云铮单手掀开窗扇,另一只手扛着铁锹,轻轻巧巧跃了出去,姿势很帅。
尽管他这么俊俏一人,怎么看都跟那把铁锹不太搭。
傅蓝屿也跳下了窗台,又把窗户重新关上了。
她刚落地,就听见乔云铮低声嘱咐:“蓝妹,待会儿记住,无论听到什么,都绝对不要回头。”
傅蓝屿微微一怔,随即点头。
“我明白。”
乔云铮从旁边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指尖总是沁着凉意,但在这样阴气逼人的夜晚,却莫名令人心生安定。
傅蓝屿没拒绝,两人就这么牵着手并肩而行,朝着后院的柳树阵走去。
月光冷冽,庭院里树影摇曳,风声幽怨,每走一步都觉寒意刺骨。
傅蓝屿垂眸注视着脚下自己的影子,心中略感异样。
她总觉得不远处有谁在跟着自己,哪怕那脚步声很轻微,凭她敏锐的耳力,还是听到了。
但她不敢贸然回头。
就在两人穿越中庭回廊,即将踏入后院的时候,很突兀的,她蓦然听到背后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是乔云铮的声音,距离很近,仿佛就贴着她的耳畔。
“傅蓝屿。”
“傅蓝屿。”
他的语气非常焦灼担忧,像在急切地想要提醒她。
“傅蓝屿,快回来,你旁边的不是我,不要相信他!”
“傅蓝屿,快回到我身边来!”
所谓夜半莫回头,其实是源于那个古老的民间传说。
如果你夜半走在路上,听到身后有人呼唤你的名字,记得千万不要回头。
你回了头,身上汇聚阳气的那盏灯就灭了,鬼怪便可借机侵占你的身体。
只可惜有许多人都没能捱过这一关,因为鬼怪会想尽各种办法引诱他们回头,只要是人,总有意志薄弱的时刻。
傅蓝屿忽然深深叹息了一声。
身侧的乔云铮,愈发用力攥紧了她的手:“怎么了?”
“刚才有人在背后叫我,是你的声音。”
他眼神一冷:“说什么了?”
“说你是假的,它才是真的。”
乔云铮放下心来,她能这么说,就证明没上鬼怪的当。
“我就在这。”他轻声道,“除了我,谁也别信。”
“我当然不会信。”
毕竟真正的乔云铮,不会直呼其名,叫她傅蓝屿。
无边夜色里,两人仍旧寸步不离对方,从后院的第一棵柳树开始,以最快速度挖土。
这一片邪门的地方,不可能不藏着东西。
……
崔莉莉在现实中练过几天空手道,还协助警察抓住过小偷,一向自诩艺高人胆大。
之前的那些世界,有的是她自己过的,有的是花钱雇人带着过的,她觉得自己该见的都见了,算得上经验丰富。
她不太信任目前的舍友汪腾,那家伙,一看就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傻子,好色之徒,而且也不一定和自己一条心。
线索还是要靠自己去找,到时候胜券在握,再酌情考虑和谁结盟。
要找个可靠的盟友,总之不能是那个傻子。
于是她半夜趁着汪腾睡着,偷偷起床从窗户爬了出去,准备去后院一探究竟。
她今天没找着铁锹,但找着了一把小铁铲,虽说比较袖珍,不过也聊胜于无,顶多是挖起土来费点工夫。
结果她刚走到半路,就望见了前方同样要去后院的傅蓝屿和乔云铮。
……一对狗男女,这么快就勾搭上,还同进同出了。
其实她不愿意承认的是,自己也有点嫉妒。
乔云铮的长相,完全是她喜欢的类型。
遗憾的是他眼瞎,喜欢那个装腔作势的小绿茶婊。
她想,小绿茶婊肯定活不长的,等对方死了,如果那个男人愿意求自己两句,自己或许可以不计前嫌,勉强把线索分享给他。
就这样,她一面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一面轻手轻脚跟在两人身后,打算看看他们准备干点什么。
月色照树影,有风吹得她后颈发凉。
下一刻,她突然听到了汪腾的声音,那粗犷的嗓门,她不会听错的。
汪腾在高声呼唤她。
“崔莉莉!”
“崔莉莉快回来!前面那俩是鬼,你不要命了?”
她心底一凛,下意识回过头去。
“你说什……”
一句话只问出了三个字。
话声戛然而止。
她发现自己的身后空空如也,压根就没有人。
……
汪腾还在床上睡觉。
他迷迷糊糊间,隐约听见窗户响动,待皱着眉头起身看去,见崔莉莉正慢吞吞从窗台爬进来。
“……操!”他被吓了一跳,“你干什么去了?待会儿再把鬼给招来!”
崔莉莉坐在方桌旁边,幽幽开口:“找线索去了。”
“找着了吗?”
“没有。”
“……老子就知道。”他哼了一声,翻身又躺了回去,“你也就吹牛逼还行。”
要是换作白天的崔莉莉,早就跟他吵起来了。
但现在的崔莉莉没有说话,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盯着他的背影看。
又过了许久,直至像昨晚那样,窗外再次响起了女鬼哀戚的哭声,余音绕梁,尾韵不绝。
汪腾像是也习惯了,他眯缝着眼睛朝桌上油灯投去一瞥,确认油灯已经用那只大瓷碗扣好了,这才又放心地背过身去。
他嘴里嘟嘟囔囔:“跟根儿木头似的杵在那,半夜撒癔症啊?怎么着我给你留的床铺还不够?在这谁管你是不是女的,你嫌弃我就自己打地铺去。”
崔莉莉看了他一眼,又转向窗户。
月光照进窗子,窗外女鬼的脸正贴在玻璃上,咧着一张涂了鲜红唇脂的嘴,像是在哭。
她跟女鬼对视了很久,呆滞的眼睛,慢慢变得漆黑空洞。
她终于起身,拖着步子走向床铺。
她伸出手去,略显迟钝地推了推床上的汪腾。
“汪腾。”她哑着嗓音说,“汪腾,我饿了……我饿了……”
汪腾被她推醒,一脸的不耐烦:“操,三顿饭都难吃得像泔水,谁他妈不饿?老子大晚上哪给你找食去?滚远儿点别吵老子睡觉!”
“……”
汪腾被崔莉莉这么一折腾,睡意醒了大半,满肚子火气。
但他躺在那等了会儿,没再听到崔莉莉讲话,也没见她上床,又不禁有点疑惑。
他转过头去,发现原本站在床边的崔莉莉,居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崔莉莉?”不祥预感油然而生,他心里发毛,忍不住叫了两声,“崔莉莉你哪去了?别装神弄鬼的啊老子可不吃这套!”
半晌无人回答,然而墙角处,却隐约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像是老鼠在啃噬东西,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汪腾抚了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犹豫着穿鞋下床,顺着声源找过去。
借着月光,他看见了蹲在墙角的崔莉莉。
就这一眼,他只觉头皮发麻,浑身的毛孔都恐惧炸开,冷汗源源不断地往下流。
他慌张地倒退数步,险些撞上身后的柜子。
崔莉莉满嘴血迹,正在津津有味啃着自己的右手手指,如同在啃泡椒凤爪。
咯吱咯吱。
食指的骨节齐根断掉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牙齿与骨头摩擦的声音,听得人不寒而栗,眼看着整只手的皮肉都已被啃完,露出了森森白骨,她意犹未尽,仍在吸吮着滴落的鲜血和肉渣。
她舔了舔嘴唇,而后用那只被啃食殆尽的右手,猛地抓向自己的左肩膀。
她的指甲如同锋利的水果刀,顿时就扯裂衣服,硬生生从肩头撕下一块肉来。
“好吃,好吃……真好吃……”
她将那块肉囫囵塞进嘴里,大肆咀嚼,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咕哝。
粘稠的血液,浸透了她白蓝相间的衣服,顺着衣袖一直流到地面,再从地面汇聚成泊。
她恍若不觉,就像吃手抓羊肉似的,单手撕扯,直至将左手手臂全部扯烂吃光,彻底变成一条血粼粼的骨架,软趴趴地垂在身侧。
她抬起头看着汪腾,脸上也糊满了鲜血,随着她讲话的动作,有大量血浆和碎肉从她嘴里涌出,她龇着血迹斑斑的牙齿,朝他一笑。
那笑容竟充满了幸福感,诡异到令人胆寒。
她问汪腾:“你饿吗?要不要吃?”
“……”
汪腾穿越过这么多次,见过鬼杀人,也见过人杀人,但自己吃自己的事情,他实在没见过。
孤陋寡闻的他,深更半夜不幸目睹室友的自残现场,此时寒毛倒竖、双膝发软,只差一点点就要昏厥过去。
要不是因为他心理素质还算过硬,当场吓尿也是有可能的。
崔莉莉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也不失望,只是重新低下头去,继续吃自己。
她吃完了手臂和肩膀,又开始撕扯胸前的肉,她的手指在胸口处掏来掏去,每掏一下都有大量的血液涌出,把她的裤子和鞋也染得通红。
她锋利的指骨,终于畅通无阻扎进了胸口,半晌用力,将一颗兀自跳动的血淋淋的心脏掏出来,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只听“嗞——”的一声,那颗心脏里的血,瞬间喷了数尺远。
崔莉莉一头栽倒在地,圆睁双眼,脸上仍旧带着满足的微笑,就这么断了气。
屋里再度安静下来,只剩下了一个浑身抖如筛糠的壮汉汪腾。
汪腾盯着崔莉莉的尸体,眼神发直,好久才回过神来。
他麻木转身,哆嗦着走回床铺,结果手刚一碰到被子,就弯腰不受控制地呕吐起来。
这注定是个无法入眠的夜晚。
*
傅蓝屿和乔云铮,在后院挖了整夜的柳树,直到东方既白,天色微亮,这才原路返回,从窗户翻进房间。
要说有收获吗?确实是有的。
乔云铮在其中一棵柳树下,挖到了一只贴着符纸的木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枚系着红绳的玉佩。
从形状上看,这玉佩像是太极八卦的阴阳鱼,但只有白色的一半,黑色的一半并未找到。
“系统也不可能这么轻易把两枚玉佩都埋在柳树底下,另一半肯定藏在别的地方。”
“总之这一半你先拿着。”
傅蓝屿正躺在床上打盹,乔云铮俯下身去,顺手把玉佩塞进了她的外套口袋里。
她睁开眼睛,与他对视。
乔云铮单手撑在床沿,微微垂眸看着她。
“怎么,不再睡会儿了?”
谁知傅蓝屿尚未回答,就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了一声尖叫。
这个游戏惯常如此,总是以一声尖叫,来拉开玩家死亡的序幕。
有时候男玩家叫,有时候女玩家叫,谁叫都无所谓,反正效果是一致的。
都穿越过这么多次了,何必大惊小怪?
“这下子想睡也睡不了了。”她翻身下床,“走,去看看。”
两人径直来到尽头那间房,见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而灰衣老人正拿着扫帚簸箕,还有一只很宽的布袋子,在收拾崔莉莉的尸体。
崔莉莉死相极惨,半边身体都像是被野兽撕咬过一样,血肉狼藉白骨外翻,破烂得令人不忍直视。
她一双眼睛还直勾勾盯着这边,沾满血的脸上,凝固着一个诡异的笑容。
那对小情侣依偎在一起,舒瑛把脸埋在男朋友的怀里,显然是看不了这种场面,她的男朋友拍着她的后背,正低声安慰。
顾墨池站在一旁,冷眼打量着蹲在床边的汪腾,那张床上还有干涸的呕吐物,十分有碍观瞻。
他问:“汪先生,你的室友死了,你都没什么想说的吗?”
汪腾胡子拉碴,黑眼圈浓重,看上去就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十来岁。
“关老子屁事。”他有气无力地骂,“这娘们儿深更半夜要跑出去找线索,不知道撞了什么鬼,回来就开始啃自己,一边啃还问老子饿不饿……操他妈的!老子招谁惹谁了?!”
傅蓝屿突然想起,昨晚似乎有人在后面跟踪自己,现在看来,对方大概率就是崔莉莉了。
夜半莫回头,估计崔莉莉是着了鬼怪的道。
“她是违反规则了吧?呵,深更半夜出门,那女鬼就在外面哭,不中招怎么可能?”
说话的这个男玩家叫窦超,腮骨突出、眉低压眼,天生一副精明刻薄相,昨天就是他讽刺游戏的开局像相亲,可见不是什么善茬。
众人都没接话,纷纷沉默着看向屋内。
这会儿工夫,灰衣老人已经扫干净了地上的碎肉,又将崔莉莉的尸体装进布袋子,倒拖着走了出来。
临离开房间的时候,他慢悠悠撕去了门上写着崔莉莉名字的宣纸。
汪腾在身后问:“喂,这屋死过人,我能换房间吗?”
灰衣老人回头,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不能。”
“……操。”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直到游戏结束,他都要面对着满地的血污,以及满床自己的呕吐物睡觉。
尸体一处理,清晨的插曲就算是过去了,众位玩家显然被这一地碎肉搞得没什么没胃口,都没去大堂吃早饭。
除了傅蓝屿和乔云铮。
对傅蓝屿而言,饭好不好吃的都要吃一口,身体健康是第一位的,否则怎么应付那些妖魔鬼怪?
她喝了碗粥,跟乔云铮一起回房间,途中看那对小情侣拿了一柄小锄头,往后院的方向走去了,好像也要去松松柳树的土。
可惜他们晚了一步,柳树底下埋的东西,现在正放在她的口袋里。
走廊里,窦超和他的女搭档交头接耳,貌似在商量着什么。
见两人走来,窦超直起身子,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双方擦肩而过,傅蓝屿冷静朝他投去一瞥。
很奇怪的,她恰好与他对上了眼神。
作者有话要说:※※以下是关于游戏的一些解释※※
1.鉴于有些读者存在疑惑,譬如新玩家在游戏里和老玩家竞争,是不是根本活不了两三局;再譬如要是男女主和朋友们上了白金,全都穿越了一局怎么办?
关于这个,其实系统是有机制的,会根据情况平衡,虽说偶尔会遇上一堆大神签了约进青铜局,但大部分新人玩家匹配到的还是菜鸟局(多少会有运气成分就是了)
玩家这么多,要认识的人全都匹配到一局,实在是概率太低的事情,而且如果想要绝对规避风险,完全可以两两签订契约,签约是可以选择时间段穿越的,别选同一时间,就一定不会匹配到同一局。
2.还有,关于这个系统怎么这么狗,为什么只能活三个人的问题。
这个狗系统,叫【幸存者逃亡系统】,灵感来源于一部小众电影《密室逃脱》。
系统选择的都是在各种事故、各种意外中,侥幸存活的玩家,目的就是要让这些所谓幸运的玩家,再决出最幸运的一批,所以设定存活率极低,而且经常有考验运气的成分(详情参照上一卷的镜中女巫杀人)
总之别问,问就是系统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