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下的河流湍急, 黑浪翻涌,透过阴云缝隙的那一丝月光, 不足以令桥上的傅蓝屿看清整场战局。 .
她能感觉到, 此刻河底的争斗异常激烈,但她看不清俎鬼,更找不到乔云铮的具体方位。
水下杀鬼,这无疑是任务中最艰难的一项, 如果当时不是乔云铮先行进入集市,这顺序落在她头上,她连三分成功的把握都没有。
“时间拖得太久了。”程媛趴在栏杆上,也望着河面干着急, “再这么下去, 谁也说不好乔先生会不会有危险, 我们……诶?傅小姐!”
话音未落, 傅蓝屿突然双手借力撑上栏杆,果断跃下了河。
毫无疑问, 这一幕彻底惊呆了程媛,她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
但她理解傅蓝屿的选择,若今天被困河里的换作程芷,她也一定会做同样的事,哪怕是与妹妹同生共死。
这不是二选一的难题,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河水冰冷,寒意刺骨。
傅蓝屿憋着一口气在水下潜行,在往前游的过程中, 她发觉尽管这条河看上去漆黑肮脏,实际上在水底却是可以睁开眼睛的。
她能够看到前方的景象。
河里有幽绿鬼火飘过,河底沉淀了数不清的白骨残骸,那或许是曾经无数玩家所葬身的地方。
她浮至水面深吸一口气,正欲再度潜下去时,忽觉一股强大的推力袭来,扰乱了她的前进方向,瞬间将她卷入了漩涡里。
先前在岸边望见的那条长了满口利齿的怪鱼,此时终于出现在她的视野范围内,一双鱼眼如同诡异的红灯笼,在水下也闪烁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
是俎鬼。
而在同一时刻,她也看到了被困于漩涡深处的乔云铮。
脑海中灵光乍现,她猛然间伸展双臂搅动水浪,尽全力吸引俎鬼的注意力。
果然,俎鬼察觉到她的存在,长尾一甩朝这边游来。
漩涡减缓了她行动的速度,她不得不往更深处又潜了一段,而俎鬼显然比她迅速得多,转眼间已逼近了她的身侧。
她急中生智,在俎鬼张大嘴想要咬穿自己的同时,将匕首递上前去,竖着卡在了它的齿缝里。
这么一来,俎鬼的嘴被匕首卡住无法合拢,杀伤力自然也降了一层。
另一面,乔云铮终于挣脱了漩涡的束缚,他抓着俎鬼坚硬的鳞片,翻身骑上了俎鬼的背部。
他俯身抬手,将自己的匕首,用力扎入了俎鬼的眼中。
从傅蓝屿的角度,可以看见俎鬼的眼睛如同爆掉的番茄,血浆四溅,她当机立断,反手拔出卡在俎鬼嘴里的匕首,也刺进了它的另一只眼。
瞎了的俎鬼在水中疯狂翻腾,它像河豚一样开始膨胀,直至完全胀成一个带刺的球体。
在它炸成一滩棉絮状的烂肉之前,乔云铮意识到危险,及时离开,游向傅蓝屿这边。
傅蓝屿只觉腰间一紧,下一秒,人已被他用力向水面托去。
因俎鬼自爆而掀起的水浪,拍在两人背后,犹如重锤般疼痛,几乎要呕出血来。
程媛半边身子都探出栏杆外,见傅蓝屿从水中出现,连忙攥住手将她拉了上来,随即又和傅蓝屿合力,把乔云铮也扯上了岸。
乔云铮刚一脱险就栽倒在地,他连声呛咳,喘息不止。
傅蓝屿正想起身,岂料双膝一软,顿时摔倒。
她拒绝了程媛的搀扶,担忧地靠上前去“云哥,没事吗?”
乔云铮捂着胸口阖目半晌,复又睁开眼睛,安慰似地搂住她“没事,在水下憋气太久,得缓几分钟。”
傅蓝屿叹息“你吓死我了。”
“你也吓死我了。”他低声道,“都告诉你在岸上等我,为什么要跳下来?”
“你的任务比我和程小姐要难得多,我不放心。”
对她而言,与其忐忑不安的等待,还不如与他共患难,哪怕一起面临危机也无所谓,重点是她要在他身边。
乔云铮沉默许久,终是紧紧地抱了她一下“让你担心了。”
“总之平安就好。”傅蓝屿说完,忽然又想起很重要的问题,“对了,俎鬼的血要怎么取?”
刚才在水下,俎鬼直接自爆,她与他根本来不及取血,更何况没有容器,血也不晓得该放在哪里。
“在这。”乔云铮张开手,在他掌心安静躺着一枚鲜红的珠子,上面还沾着水迹,“从俎鬼身体里取出来的,我们试试。”
以首级饱蘸污血,再以画皮包裹首级,供奉墓前,可开启往生之道。
于是傅蓝屿捡来了方才割下的炽燃鬼的头颅,程媛也拿出了蓝面鬼的那张**。
两人将头颅放在**之上,乔云铮将手悬于头颅上方,用力攥碎了那枚红珠子。
珠子碎裂,粘稠的血液源源不断自他掌心流下,完全覆盖了炽燃鬼黑漆漆的头颅。
程媛用手指拈起**的四角,系得严严实实,最后还打了个结。
她拎着这个**包裹晃了晃,不禁纳闷。
“这就可以了?”
傅蓝屿道“百鬼名录上说,还要‘供奉墓前’,才能‘开启往生之道’——但墓在哪里,我们到现在也没找到。”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疑惑,这时整座拱桥都猛烈摇晃起来,带着分分钟就要塌陷的气势。
乔云铮最先反应过来,他沉声示意两位姑娘“走,快走,桥要塌了!”
三人朝桥下飞奔而去,然而尚未等他们逃到安全区域,前方已有无形屏障拔地而起,堵死了他们的去路。
程媛一头撞在屏障上,她又惊又疑“没有路了?”
不仅如此,四面的雾气也越来越浓了,浓到近在咫尺,三人都已经看不清彼此的模样。
傅蓝屿下意识伸出手去,却并未触碰到乔云铮,迷茫间她隐约听到乔云铮唤了自己一声,可她甚至都来不及回答,脚下失重感蓦然传来,人就这么坠落了下去。
坠落的时间好像很长,过程有多煎熬,具体可想象从地狱的第一层坠到第十八层。
一片黑暗间,傅蓝屿正在琢磨着,自己到底有没有掉进河里,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掉进河里……然后,她就听到了某种鸟类凄厉的叫声。
她猛地睁开了眼睛。
事实证明,她没掉进河里。
但此时的状况,倒也没比掉进河里好到哪去。
她站在了一座墓碑上,脚底是大片大片被血浸透的灌木杂草,且仍有污血如同沸腾的开水,不断从地下喷涌出来。
天际乌云聚拢,无星无月,照亮这片荒凉之地的,是空中飞舞的成千上万的幽绿鬼火。
放眼望去,方圆数百米,目之所及之处,都是错落的墓碑,墓碑的建立毫无章法,甚至还在缓慢移动。
而她脚下的这块墓碑,也同样在旋转移动。
这里是一座墓阵。
系统是要让玩家,找到供奉头颅的那块正确的墓碑。
谈何容易。
她左手撑开了那把油纸伞,右手持匕首,环顾四周,寻找程媛和乔云铮的下落。
“傅小姐!”远处传来了程媛的声音,“我在这里!乔先生在那边!”
她当即转身,看到了程媛,也看到了另一边的乔云铮。
三人正处于三足鼎立的位置,各自距离都很远,谁也帮不上谁。
她正欲开口,忽觉脚下墓碑震动,幅度之大,险些把她甩下去。
杂草丛生的血泥地里,骤然伸出一只枯瘦黝黑的利爪,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
数不清的利爪包围了这片墓地,像是恶鬼邪祟正争先恐后,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可想而知,如果中途有谁从墓碑上掉下去,立刻就会被这些恶鬼拖入地底,死无全尸。
……这场景真的很熟悉,就像曾经亲身经历过,望去一眼都觉背脊生寒。
傅蓝屿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有些晃神,
直到乔云铮的声音,及时将她拉回现实。
“蓝妹!小心身后!”
她如梦方醒,果断回头反手挥刀,将一只利爪从中间削断。
四周蠢蠢欲动的利爪,此起彼伏的抻长,完全可以够到墓碑上方——每一根锋利的指甲,但凡划中,就可能置人于死地。
偏巧这样的时刻,墓碑移动得更加快速且动荡了。
三人在各自的墓碑上站都未必站得稳,一面保持平衡,一面还要应付随时袭来的利爪。
为压低重心,程媛蹲在了墓碑上,她左手抱紧那个被**裹着的头颅,右手不间断砍着从四面八方舞动的利爪。
“傅小姐,乔先生!”她高声呼唤队友,“你们看看周围,我们要找的那块墓碑,一定是与其他墓碑有区别的!”
空中鬼火幽幽,所有的墓碑旋转的角度在不停变换,移动的顺序也毫无规律可循,不出十分钟,就足以令人晕头转向。
傅蓝屿做了两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平心静气,在又斩断了一只利爪之后,将油纸伞撑在身前,慢慢俯下身去。
她的视力与记忆,这些年从未掉过链子。
在疯狂切换的视角下,她眯起眼睛,凝神观察着每一座被鬼火映亮的墓碑。
那些被血浸染的墓碑,充满了凄凉萧瑟的气息,每一道纹路映在她眼底,都似包含着时光的印记。
她脑海中嗡嗡作响,犹如充斥着远古的回音。
可眼前的画面,却仿佛陡然静止下来。
等等,她看到了。
其余墓碑都是空白的,只有右前方的其中一座墓碑,上面刻着两行字
百鬼行此门,黄泉不渡人。
那座墓碑位置很远,但若要计算距离的话,相对更近的就是她。
这也就意味着,她要一路穿行墓阵,去往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