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咱们的枣林村了。”进入鹿渭镇半个时辰后,林则然指着前面不远的路口说道。
“二哥,快到了?”后来听林二哥细说,林蔚然才知道林家并非住在镇上,而是住在鹿渭镇下的枣林村里。枣林村是个大村子,约有百来户人家,两三千人,是个远近驰名的大村。
林蔚然声音振奋,主要路不好走这骡车坐着难受,一连两天,感觉屁股都要散架了。
此时她才心有戚戚焉,这年代的人出一趟门真是太不容易了,两百里地竟然走了两天,她们昨晚是在隔壁镇宿的夜。天不太平,可不敢走夜路。
“是的。”说话间,林二哥赶着骡车从路口岔了进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或挑或扛着农具的庄稼人,都和林二哥打招呼。
“林茂才回来了?”
“是啊。”
“林茂才这回回来咋还赶着骡车啊?”
不少人说话时眼睛都往骡车里张望,好奇的。
骡车的门布放了下来,看不清里面。
林蔚然在快到庄子的时候已经坐回骡车里了。她听着外面一路上招呼络绎不绝,她这二哥在庄里人缘还挺好的哈。
听到村里人好奇,林则然笑而不答,反而说起了别的,“山子叔,我先家去了,婶子上回托我买的绣线下回给你带啊,这次家来太匆忙了没买。”
他在县里书院读书,乡亲不时托他买一些镇上都缺少的物件。一些针头线脑的东西倒用不着他,就是一些在镇上不好买的东西才拜托他的。山子叔他家要的绣线在镇上买不到全乎的,就拜托他在县里买了。
“行,这个不急。”
等马车走了,那汉子才反应过来,嘟囔了一句,“这林家二小子合该读书的,满肚子的心眼子,想蒙他一句还真难。”
旁边的人就笑他,“你还想和读书人比脑袋瓜子啊?人林茂才是文曲星下凡,聪明着哩。”
林则然驾着骡车慢慢进村的时候,就有调皮的小子见了一溜烟跑去林家报信去了。
“二子回来了?”林父激动得站了起来。
林则然去太原府接人,按理说林大哥陪着去是好妥当的,但地里正在收庄稼,家里实在是走不开人了。连林则然的这几天,都是县学看着秋收放了田假才有空的。
打他走后,林家父母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担心得不行。担心侯府高门大户,他会被刁难,担心人接不回来,总之就是各种焦虑。此刻听说人回来了,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老大,快,去迎一迎你弟弟。”林父催促林大哥。
“好咧。”
林大哥刚出大门,就见林则然骡车到了门口。
“回来了!”他上前牵住缰绳,将骡子拉进院子里,眼睛不由得看向骡车里,压低了声音问,“人有没有接回来?”
林则然点了点头,“接回来了。”
然后等骡车站定了后,他用手指敲了敲车辕,“蔚然,咱到家了,下来吧!”
林蔚然早就准备好了,车帘子一掀,晴雪先跳下车。
林大哥张大了嘴,他发现这个妹妹一点都不像他们林家人啊。然后又看见下来的‘妹妹’靠近骡车抬起了手,紧接着骡车里伸出一只嫩白的手搭了上去,然后林大哥只觉得眼前一花,下来了一位穿着绸缎的姑娘。那身衣裳应该是绸缎吧?真好看。
一个照面,林大哥张大嘴,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后来那位姑娘竟然与老二有六七分相似,这位才是他妹妹吧?
“走,我领你过去见见爹娘。”
林蔚然乖乖点头,然后冲林大哥颔首之后便跟在林则然身后。
林父林母从他们回来就站在大门檐下了,没敢走过来。
其余人听到动静,也陆续从屋里走了出来。
“爹——娘——”
林蔚然也不矫情,张口就唤,如无意外,她大概就在这个时代过完这一辈子了,人总得有个根,况且林父林母确实与她这具身体有血缘关系。虽说今儿是头一回见,但感情是处出来的,她不介意先踏出这么一步。
上一世幸亏她还有个兄弟,兄弟争气,投身互联网创业赚了不少钱,人也孝顺,她突然走了,也不必太过担心父母。
林则然又陆续给她介绍了家里的其他成员。
林家是个标准的农门大家庭,林父林母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头两个是儿子,中间两个是闺女,林蔚然是小闺女,还有一个老儿子林修然。
林家是男女齿序混排,比如林蔚然在家中排行为四。
其中林大哥林皓然娶了媳妇马氏,还育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
林三姐昕然也于半年前嫁了人。不过嫁得不远,这两天家中的事她知道了就回来住两天,给家里帮帮忙什么的。此刻也在家中,全家的人算是齐乎了。
林则然后来介绍晴雪,只说是打小与蔚然一起长大的,离府的时候舍不得就带了一起。
林蔚然领着她一一唤人。
等认完了人,林母吩咐小儿子,“去请你大爷大娘和二大爷二大娘过来吃顿饭,顺便让你妹妹认认人。”
然后她去屋里存货的缸里拿了肉菜,又指使着林大哥逮了一只公鸡来杀,林大嫂自觉地钻进厨房干活。
“大嫂,蔚然看着挺乖巧的。”林昕然一边生火煮饭一边试探着说道。
林大嫂沉默了一会道,“且看着吧。”
就是十指纤纤不沾阳春水,不像是能干活的。而且还带回来一个丫环——不过想想方才从骡车搬下的几口大箱子,再想想她的年纪,马氏便没觉得有什么了。至少看着比之前那位经常使小性的小姑子要好。
林母领着林蔚然去了预留给她的房间,这房间原先是林昭然的。
能看得出来是仔细打扫收拾过的,糊纸什么的就别想了,这年头,书纸都珍贵,哪能随意糟蹋呢。
一想到这屋子林昭然住过,林蔚然就有些隔应,但没办法,林家的住房条件就是这样。
刚才她看了,林家就是标准的农家房屋,三明两暗的格局,最中间的是大厅,左右各两间是人住的房间。
这时候大家建房喜欢坐朝东西而不是南北,紧挨着主屋左右还各建了两间厢房,厢房要比主屋矮和小。
林家这房子建的时候是用了心的,因为这墙体夯得够高,能分上下,中间弄了隔断,做好了阁楼,弄成了小二层的屋子。
不过可能因为木头不够,只做了两间楼阁。如此一来,空间倒是利用上了,不拘是住人还是存放粮食,都是极好的。
这两间有阁楼的房间分别是林父林母住一间,林大哥夫妇住一间。最旁边的两间一间给了林则然,一间给了林昭然姐妹。反倒是林修然这个老来子,住在林父林母那间屋子上面的阁楼上。
其实林蔚然不知道的是,林昭然倒是想一个人霸占大屋子,让林昕然住厢房去,可是不行。为此林昭然闹过,后来林父林母无法,只得给她打了一张新床,让姐妹二人即使同住一个屋子也分床睡。
“娘,我带回来有铺盖,这些您就收起来吧。”
住林昭然住过的屋子已经是极限了,就当她是上一任租客了,但用她的铺盖,是万万不能的。
林母这会也看出来了,她这女儿要么就是个挑的,要么就是与昭然不对付。想到后者的可能性,林母有些惶惶然,也不知道这一个多月里她们是怎么处的?
林母没想到的是,林蔚然两者皆占。
林蔚然方才看到这房间里摆了两张床还有些疑惑,听了林母的解释她才知道是林昭然不愿意与林昕然共睡一榻,林父林母无法,只得给她打了一张新床。
林蔚然听完心中很是无语,林父林母对林昭然可真是宠。
新榻难得,她小时候家里可是在农村住了十来年,她长到五六岁的时候就和父母分开睡了,她父母带着弟弟睡。而她睡的那张床是父亲和一个叔伯借的旧床,那床她一睡就睡了十来年。那床正中间有块突起不平的床板,硌人得很,这也是那位叔伯肯一借就是十来年的原因。
而林昭然一闹腾就得了一张新床榻,不过这屋里多出了一张床,倒是省事了。
林母说一会让她大哥给她搬走那张旧的,这样房间也能宽敞一些。
林蔚然不让,这旧床让晴雪睡正好。
林大嫂手脚利索,加上林三姐也是个做惯了家务活的,半个时辰左右,就整治出了一桌子饭菜。一大盆鸡肉炖咸菜,一碟猪肉片,一盆鸡蛋汤,两三个青菜。这桌子菜在农家来说已经很丰富了。
这时候的女人不上桌,林大嫂在厨房里另支了一张小桌,每样菜都挟了一点,不多,四分之一的样子。
林蔚然除外,她发现林大嫂另支一桌的时候,整个人的发懵的,手足无措,不知道是不是该随她一道去厨房。
是林则然拉着她直接坐到了主桌了,林母也鼓励她坐到主桌去,今儿这顿饭本就是为她才请的客,她坐主桌是应该的。
林则然先领着她认人唤人。
林大伯林二伯对此没说什么,反而笑着对林父说,“这孩子和你们夫妇长得真像,比二子还像,一看就是你家的孩子。”
见过林蔚然的人,都无法昧着良心说她不是林家的孩子,只因她长得和林家夫妇太像了,而且是尽挑他们的长处来长。
林蔚然腼腆地笑笑,小口地吃着饭菜。
想起刚才大伯娘二伯娘一直夸林大嫂是村里出了名的会做饭,但林蔚然尝了,味道只能说一般,但她很赏脸地附和了几句。
用过午膳,林则然看得出来林蔚然在家里还算适应良好,就打算去一趟镇上,将租来的骡车还了。
稍晚,林蔚然抱着两匹布去了林母屋里。
此时林大嫂正在收拾院子,今儿杀了鸡,一股子腥味,勤快爱洁的林大嫂自然受不了,此刻正在冲刷呢。自然见到了林蔚然的举动,她不由得抿了抿嘴。
这两匹布是林蔚然在回来的途中经过一家布庄买的,而非她从侯府带出来的。
回来的时候她就有了打算了,那些彩头,需要她处理一下。
林蔚然是不习惯用人家二手的东西,便是原主用的铺盖她在穿过来的第二天也让晴雪抱去浆洗房洗了一遍才用的。她就是个穷讲究。
能被那些贵女千金拿出来做彩头的,俱是没有个人标记的,处理起来不麻烦。
当时林则然给她找了一家口碑很好的老当铺,然后就避嫌地留在骡车上。
林蔚然没有强求,甚至有点小开心,她是一个边界感很强的人,从林则然的表现来看,他亦然。
在那家老当铺,林蔚然将那些彩头都当了,还是死当,得了六百多两。
至于侯府给她的,她倒不着急处理。
原主先前是个花钱没成算的,月例是花得一个都不剩。导致她身上银钱不多,现在有了六百两,才算是有点底气。
她当时得了银钱,就寻思着回家之后要给见面礼。要给就给实惠的,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在农家,衣食住行四项中,衣和食是最实惠的,所以她打算送两匹布。
她压箱底有两匹锦缎,并不适合送人。锦缎只有两匹,可别嫌少。要知道她没出嫁,身为侯府的姑娘每季四套衣裳,偶尔有大宴会还能多做两身,由公中出钱。在此前提之下,姑娘们几乎没什么料子在手,除非是自己亲娘或者老夫人疼惜私下贴补一些。她这两匹料子就是老夫人私下给的,因为没有标志,当时老夫人也不曾拿回去。
现在要送礼,只能另外购置。
于是她转身就去了布庄,对此,林则然并未发展任何意见,只笑吟吟地看着她张罗。
林蔚然来找林母,其实林母也躲在屋子里查看家底,盘算着给她弄点啥。她是真心疼过林昭然的,但见到亲生女儿的那一刻,她心里对她更亲昵一些。
“……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快拿回去,家里不缺吃不缺穿的!”
“娘,这是见面礼,你不要岂不是显得我失礼啦?还有啊,又不是光给你的,你可不能替大嫂他们做主。”
林母笑骂,“我咋不能替他们做主了?”
这个家都是她在做主呢。她见女儿是真心实意给,就忍不住替她着想,“就算是见面礼也用不着给这样多。”两匹布呢,一匹绸的一匹细棉布,都是好布。
“这布看着多,家里那么多人呢,一人一身就用得差不多了。二哥在书院,就做两身吧。我看他有件长衫袖口那都磨泛白了。”
林蔚然这么一说,林母倒舍不得了。
林蔚然的目光落到林父林母床上那张粗糙的旧被子上,细看还能看出起了不少球子,“要是这绸布还有多的,你和爹可以做个被面啊,睡觉舒服。”若实在舍不得,就用绸的做一面贴身的,另一面用粗布做也行。
“这孩子,爹娘哪用得着这样的好东西。”
不过林母想起方才给林蔚然收拾被子时,那被子褥子的触感,心动了,寻思着要是有剩下,倒可以给孩子们缝制一两个被面。
“我替你哥嫂弟弟们谢谢你。”
“一家子人,哪用得着这么客气。”
林蔚然离开后,林母摸了摸那两匹布,心中一暖。倒不是看重她这些东西,而是她这份心意。
稍晚,林母悄悄问了林二哥那只带给林昭然的包袱情况。
林则然只说包袱已经托林昭然的亲兄长转交,却只字不提他连林昭然的面都没见上。
林母没有深想,得知林昭然没有将包袱退回,她就开心,她觉着这样才好,也算尽了一场缘分,好聚好散。
晚上的时候,林母悄悄和林父说,蔚然的性子比昭然要好。
昭然性子太独了,从房间一事就能看出,她甚至连亲姐姐都容不下(当时还未发现身世)。
而蔚然呢,当了十几年的千金大小姐,此刻连自己唯一的闺房都愿意分出去给仆人住。
两人一比较,高下立见。
林父听她这么一说,也点了点头,两人都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家小闺女性子不错。虽然林父林母觉得这样想不好,但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