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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绣花人皮

吉祥纹莲花楼 藤萍 16775 2024-02-18 20:28:19

一张雪白柔滑的人皮,其上用绣线密密绣了一张奇异的图画,灯光之下,那人皮犹如生时,如凝脂白玉,那图画映着灯火,其上一个个诡异艳丽的图案仿佛正在昏黄的光线中扭曲、跳舞……

这张皮很有名,它很有名的原因是它本长在很有名的人身上,而十日之前那人死了,变成了一张绣花人皮。

【一、绣花人皮】

李莲花拿到这张人皮的时候,他和方多病在吃饭,拿到人皮之后,方多病立刻说他吃饱了,李莲花却仍然津津有味地吃完了一整碗米饭和三两卤牛肉,喝了一杯茶。

这张人皮是“江湖第一美男子”魏清愁的皮,江湖传说这魏清愁生得如明珠美玉,身高八尺一寸,十分英俊潇洒,精通琴棋书画,尤其篆刻印章之术天下无双,是女子们见了一定要倾心的浊世翩翩佳公子。他十日前迎娶江浙大富蕲春兰的女儿蕲如玉为妻,本是一桩才子佳人的美事,结果新婚之夜,新娘一觉醒来,方才风流倜傥的夫君突然变成了一张绣花人皮,吓得发了疯。

此事十日之间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魏清愁本是挂着人皮的狐妖,如今现出原形;有人说魏清愁其实没死,那皮并不是魏清愁的皮;又有人说那皮千真万确是魏清愁的皮,他那肚皮上一块绿豆大的胎记你瞧见没?那千真万确、童叟无欺就是……

因为蕲春兰的表弟的妹夫的女儿嫁给了“方氏”小姨娘的儿子,也就是说蕲如玉和方多病是亲戚,所以这张绣花人皮很快辗转到方多病手上。蕲春兰不知从何处听说李莲花能令死人开口,精通阴阳之术,所以把绣花人皮之事慎重交托给方多病,言下之意,自是交托给李莲花了。

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张人皮,但蕲春兰的手下将人皮带来,在方多病眼前打开的时候,他的第一感觉还是想吐。

一张雪白柔滑的人皮,其上用绣线密密绣了一张奇异的图画,灯光之下,那人皮犹如生时,如凝脂白玉,那图画映着灯火,其上一个个诡异艳丽的图案仿佛正在昏黄的光线中扭曲、盘旋……

人皮宽约一尺,长有近两尺,用不知名的药水浸泡过,有一种古怪的香味。方多病和李莲花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人皮,李莲花面带微笑,方多病低低骂了一声,却忍不住伸出手指,沿着人皮上那鲜艳的纹路轻轻摸去,只觉绣纹细腻精致,人皮光洁顺滑,指下一股异样滋味,竟是令人想要不住把玩。

其上绣的图案是:

“这是什么玩意儿?”方多病丢下人皮,“咒语?暗号?还是道士串在桃木剑上的那种神符?”

李莲花道:“我怎么会知道?一个瓶子……一座山……一把斧头,一个鸡蛋,两个人,还有一串不知道什么东西……这人对剥皮绣花多半都是老手,否则怎么能弄得这么干净漂亮……”

方多病喃喃地道:“但绣花……绣花应该只有女人会啊,难道说魏清愁这人风流多情,他要成亲,哪一个女魔头因爱生恨,将他杀了,再把人皮绣花?”

李莲花叹道:“你一向聪明得紧,但……但世上除了爱吃人的角丽谯,居然还有爱剥皮的张丽谯、李丽谯,真让想讨老婆的男人们心寒。”

方多病一乐,“难道死莲花你最近想要讨老婆了?”

李莲花正色道:“老婆我早已讨过,只不过改嫁给了别人而已……”

方多病嗤之以鼻,“胡说八道……总而言之,要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今晚马车,你我上蕲家神仙府一行。”蕲春兰家号称“神仙府”,自是非同小可,没有“方氏”的马车,但如李莲花之流是万万进不去的。

李莲花连连点头,目光在那精美的绣花人皮上流连,那八个古怪图案定然有含义,只是那杀人凶手难道会自己绣下线索,让别人追查到自己吗?如果不是事关凶手的线索,那些图案又表示着什么呢?绣花人皮之案,确是离奇古怪,让人好奇得很。

八日之后,瑞州。方多病和李莲花乘坐“方氏”华丽宽敞的马车来到神仙府。那“方氏”的马车乃八匹骏马,楠木为壁,雕刻精美,四角悬挂各种金银珠宝,奢华到了极处。李莲花一路坐来,八马拉车,摇晃甚烈,外头悬挂的金银珠宝叮当作响,十分吵闹,到达之时只觉腰酸背痛,难受至极。方多病已经睡着,马车停后李莲花将他摇晃两下方才惊醒。

只听外面马车夫报称“方氏”方多病驾临,神仙府大门缓缓打开,让“方氏”这辆浩浩荡荡的马车入内。李莲花撩起窗纱一看,倒抽一口凉气,只见蕲家金碧辉煌,处处庭院都盖得比寻常所见大了一成、高了三尺,连栽种其中的花木都比寻常所见的要大上许多。“方氏”这辆马车在路上看来气派非凡,走进神仙府不知怎地就变得寻常至极,毫不起眼。

马车很快停下,方多病已经彻底清醒,从车里拈起块巾帕抹了抹脸,装模作样地下车,李莲花跟在他身后。

只见对面大步行来一位身材清俊的中年人,面白长须,神色甚是悲凄,拱手道:“想来这位便是方大少了,远道而来,不胜感激,家门不幸,遭逢大变,蕲某惭愧万分。”

方多病也拱手回礼,温言回答道:“蕲伯父不必担忧,既是亲家,蕲家的事就是我方某的事,蕲……蕲表妹的事,方某在所不辞。”他实在不知蕲如玉和他算来到底是哪门子亲戚,话到嘴边,硬生生认了个“表妹”。

李莲花知他心意,微微一笑。方多病满口称“蕲家的事就是我方某的事”,他可没说这事是“方氏”的事,这层意思,蕲春兰若听不出来,那就不是蕲春兰了。

蕲春兰也不知听没听出方多病话里玄机,仍旧满面悲伤,看他的模样实在伤心至极,仿佛天地为之灰暗,日月为之无光,让人不忍揣测这人究竟心机如何。只听他道:“两位都是武林高手,两位前来,如玉的事我也就不怕了,说实话这几日我日夜担心,不知我蕲家究竟得罪了何方神圣,竟发生这种惨绝人寰的事,又不知他是否要向我府里其他人下手。”

方多病虽然和蕲春兰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亲戚,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亲家,看他这副模样,和李莲花面面相觑,都是心下稀罕:想不到堂堂江浙大富,竟是这种模样。“伯父莫怕,待我和死莲……李楼主查看当日绣花人皮被发现之处,看过之后,伯父先和展云飞几人留在屋内,不要随意走动。”他来到之前,蕲春兰就已写信说明他命护卫展云飞等人将主院看守得密不透风,他和夫人、女儿日夜躲在其中,不敢出来。蕲家护卫展云飞号称“江浙神龙”,武功高强,八十六路无锋剑名列江湖第三十七,对蕲春兰忠心耿耿,是难得的护卫人选。当日蕲家发生绣花人皮离奇之事,他正被派往京师办事,这才给了凶手肆无忌惮杀人剥皮的机会。

蕲春兰连连点头,他身后一位灰袍长袖、身材高大的长发男子对方多病微微点头,他便是展云飞。方多病自也没见过这位名震江浙的大侠,听说此人本来行侠仗义,云游天下,一日负伤被蕲春兰所救,方才甘为奴仆。这种报恩法子方多病很不以为然,并且展云飞不梳头发更是犯了方多病的大忌,但其人还是相当可敬的。对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却见展云飞对自己点头之后,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身后。

方多病一回头,只见李莲花对展云飞微微一笑,展云飞目光流动,那眼神说不出地古怪,方多病心底大为奇怪——这两人难道认识?死莲花又从哪里认识到这种横行江湖十几年的侠客了?若不认识,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蕲春兰和展云飞很快离去,留下一个奉茶童子带两人前往洞房。

等蕲春兰一走,方多病忍不住便问:“你认识那展云飞?”

李莲花啊了一声,“有过一面之缘。”

方多病道:“三十几岁的老男人不梳头发,古怪得很,他对你使什么眼色?”

李莲花奇道:“使眼色?啊……你误会了,方才有只苍蝇在我头上飞,他多半不是在看我。听说这人十八岁那年出道,二十岁就已很有名,二十二岁那年他和人比武打赌,结果比武大输,自那以后他便不梳头发,这人很讲信用。”

方多病稀奇道:“比武输了就不梳头发,这是什么道理?”

李莲花道:“那是因为他本就和人打赌,赌的就是谁输谁就不梳头发。”

方多病哈哈大笑,“他和谁比武?”

李莲花道:“李相夷。”

方多病越发好笑,“这位李前辈古怪得很,为何要赌让别人不梳头发?”

李莲花叹了口气,“只因那日李相夷和展云飞联手大败联海帮,捉住了联海帮帮主蒋大肥。李相夷要将蒋大肥绑回台州,临时缺了条绳索,看中了展云飞的头巾……”

方多病对这位李大侠真是仰慕佩服到了极点,猛一拍栏杆,大笑道:“展云飞自然不肯把头巾相送,于是他们便比武赌头巾,爽快爽快!可惜李相夷已经死了,我出道太迟,看不到斯人风采,真是可惜、可惜!”

李莲花道:“那也没什么可惜的……”

方多病笑到一半,突然想起,“欸?这些事你怎么知道?”

李莲花方才那句还没说完,突然一呆,“啊……我便是在比武那日见过展云飞一面,此后再也没见过。”

方多病羡慕至极,斜眼看着李莲花,“啧啧,那你一定见过李相夷了?竟然藏私,从来没说过。如何?是不是丰姿潇洒、气宇轩昂、能诗能画能作万人敌的绝代嫡仙?”

李莲花想了半日,依稀苦苦思索要如何表达李相夷的“绝代嫡仙”风采,半晌道:“那个……李相夷么……啊……洞房到了。”

方多病正在等他形容李相夷如何风华绝代,突听“洞房”到了,心中一凛。两人一齐站定,只见亭台楼阁、奇花异草深处,一处红色小楼依偎其中,楼阁精细绮丽,说不出地玲珑婉转,旖旎至极,和神仙府中恢宏的楼阁大不相同。风中传来一阵淡淡的花香,不知是何种奇花在此开放,闻之令人心魂俱醉。

方多病痴痴地看着那红色小楼,“世上竟然有这种房子……”李莲花微微一笑,“走吧。”方多病心中正想和这洞房相比,李莲花的吉祥纹莲花楼真是差劲至极、丑陋之至,手已按在红色小楼的大门上,用力一推,咿呀一声大门洞开,一股血腥之气扑面而来,奉茶童子远远避开,一眼也不敢往门里瞧。

【二、新娘其人】

门内地上一摊干涸的黑血,若不是这一摊黑血,地上本来以汉白玉铺就,光滑细腻,没有半点瑕疵,如今地白血污,十分可怖。楼内大堂地上除一摊血迹之外,再无其他痕迹,两侧的太师椅都是紫檀所制,在黯淡的光线中竟都狰狞起来。

方多病点燃屋内灯火,只见这屋中烛台悉以黄金制成,其上红烛也是十分鲜红,和寻常红烛不同。梁上悬挂铜八卦一个,铸工精美,上有飞云走日之图,追求古朴之风,在铜八卦上熏了些微黑烟,其下红色穗子打成双喜之形,手工细致。正对门处一座屏风,屏风以碧绿玛瑙雕刻而成,也是飞云走日之图,其下山水迷离,有房屋处处,隐于云雾之中,图案高雅精致。

方多病和李莲花缓步走入屏风之后,那屏风之后便是洞房,洞房十分宽阔,一色全红,窗下一个木架,应本是搁脸盆的,但不知为何没有放上。床上各色枕头锦被精美绝伦,床边两只齐人高腰眼粗细的硕大红烛,烛身雕龙雕凤,十分美丽。床边有书桌一张,其上文房四宝齐备,砚台中微有墨痕,似乎这对新人还题诗作画之后才休息。床上丢弃着几件红衣,有一些细小的血迹。

李莲花挑起衣裳,展开一看,两人都见衣裳边角上绣有鸳鸯荷花,并非凤冠霞帔,应是一件新娘中衣,衣袖之上却有七八个小孔,大小不等,位置各异,基本上右边的孔比左边的大些,左边衣袖上一块染有血迹。纵观洞房之中,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鲜血淋漓、可怖至极的剥皮场面,竟似乎连血都出奇地少。

“这天气也不是很冷,新娘子进洞房用得着穿这许多衣裳?”方多病嘀咕,将床上几件衣服一一展开,衣袖上都见古怪的小孔,位置、大小都差不多,总计有三十多个,“这是什么玩意儿?难道那凶手还对她的衣服下手,连刺了三十多下?”

李莲花道:“这倒不是……”他揭开被褥,锦被之上仅有些微细小的血点,被下却是一大片乌黑的血迹,床板上穿了一个小洞。

李莲花忽地爬到床上,方多病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李莲花一抬头,砰的一声后脑勺撞在床架上,哎呀一声,他转过头来,呆呆地看那床架。

方多病好奇心起,也爬上床探头看那床架,只见楠木上床架内侧极高的地方深深嵌着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金丝珍珠……”李莲花喃喃地道,“你聪明得紧,你说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方多病睁大眼睛,伸指就想把那金丝珍珠拔出来,“这是凤冠上的吧?难道他们夫妻打架,把凤冠扔到这里来了?”

李莲花抬手拦住,仍是喃喃地道:“虽不中亦不远……但在这里……未免有些高……”他下了床,在房里走了两圈,叹了口气,“你那表妹做新娘,却是别人入洞房,难怪这人死得稀里糊涂,只怕人到了阴曹地府还想不通自己是怎么死的。”

方多病大吃一惊,“你说什么?别人入洞房?你说新娘不是蕲如玉?”

李莲花斜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这再明显不过……若非蕲春兰骗了你我,就是蕲如玉骗了蕲春兰……”他突地把那件新娘中衣披在方多病身上,方多病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要脱,李莲花拍了拍他的肩头,“你用右手多过左手,是吧?”

方多病左手衣袖缠住右手衣袖,闻言一怔,“不错……”

李莲花顺手拾起桌上的黄金烛台,递到方多病右手,方多病随手握住,莫明其妙,“干什么?”

李莲花扳起他双手,把烛台藏在衣内,右手握后,左手握前,往下一刺,方多病哎呀一声叫了起来,“难道是蕲如玉杀了魏清愁?”

如此比画,显而易见,新婚之夜,新娘衣中藏有利器。新娘右手持着凶器隔衣袖刺杀魏清愁。那中衣之上留的小孔,并非是三十几个孔,而是一个,只不过衣袖多层,而又褶皱,被穿过多次而已。右手衣袖孔大些,那是因为凶器先穿过右手衣袖之故。

李莲花摇了摇头,“你看被褥上血迹如此少,被褥底下那么多血,这人被刺中要害之后一直在床上躺到死去,流血极多。无论凶手拿的是什么利器,这一刺显然劲道极强,说不定把他钉在了床上,你那表妹可会武功?”

方多病瞪眼道:“我连表妹都没见过,怎知她会不会武功?”

李莲花道:“你这表哥也做得差劲至极……不过……那新娘若是女子,跪在床上刺杀新郎,她头戴的凤冠能撞到床架上面,显然她比我高一些。”他在头上比画了一下凤冠的高度,“若不是你表妹身高八尺一寸,就是那新婚之夜穿着霞帔头戴凤冠的新娘另有其人。”

方多病骇然,呆了半晌,“新婚之夜,竟有人假扮新娘,刺杀新郎,蕲春兰也太窝囊了,堂堂江浙大富,手下高手不少,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李莲花嘻嘻一笑,“身高八尺一寸的新娘,倒是少见。”

方多病喃喃自语,“蕲春兰说蕲如玉睡醒看见魏清愁变成一张人皮,分明在胡说,要么便是蕲如玉杀了魏清愁,要么便是有人假冒新娘杀死魏清愁,而且这个新娘——这个假新娘十有八九和蕲春兰乃是同伙,否则蕲如玉为何要说谎?身高八尺一寸的新娘子毕竟少见,怎会蕲家浑然不觉?”

李莲花慢吞吞地道:“那你非见一见你那‘表妹’不可了。”

正说到“表妹”,红色小楼外忽地哗啦一声。

“谁?”方多病喝了一声。

屋外一人撩开门边悬挂的珍珠帘子,一头长发不梳,灰袍长袖,正是展云飞。他淡淡地看了李莲花一眼,似乎方才已经听见两人对话许久了,“两位看完了吗?”

方多病咳嗽一声,“看完了。”在他想来,如果蕲家合谋杀魏清愁,这展云飞必定脱不了干系,故而看人的眼神未免就有点古怪。

展云飞拱了拱手,“老爷请两位幽兰堂说话。”

幽兰堂是神仙府的主院,蕲春兰和蕲如玉,以及蕲春兰的夫人游氏都住在幽兰堂中。展云飞带领李莲花和方多病踏入幽兰堂。只见墙头门外人影隐约,在廊前屋后更是站立着七八位白衣剑士,人人神情肃然,严加戒备。

李莲花赞道:“展大侠果然了得,训练出这许多剑士,人人武功高强,都是人才。”

方多病也道:“幽兰堂固若金汤,其实蕲伯父不必害怕,有展大侠在,何事不能解决?我等远道而来,倒是多余了。”

李莲花乃是真心赞美,方多病却是故意讽刺,展云飞淡淡掠了李莲花一眼,那眼神仍旧很古怪,“过奖了。”

方多病呛了口气,正待再说两句,几人已走到幽兰堂正厅门口。

蕲春兰就在门前等候,满脸焦急,一见方多病便把他一把拉住,“你们可明白了那绣花人皮的含义?”

方多病莫明其妙,愕然道:“什么含义……”蕲春兰失望至极,连连跺脚,“云飞,你告诉他们,冤孽冤孽,我那……我那苦命的如玉……怎会惹上这种魔头……”展云飞关上大门,请方多病和李莲花上坐,蕲春兰在一旁不住走来走去,显得很是烦躁。

原来蕲春兰的女儿蕲如玉右脚微跛,个子甚矮,也不是什么身高八尺一寸的奇女子,她跛了右脚,很少出门,蕲春兰本打算将女儿嫁与展云飞,了却一桩心事。蕲如玉虽然跛脚,但年方十八,家财万贯,容貌清秀,展云飞虽然年纪大些,却也是一代俊杰,在蕲春兰看来本是桩再合适不过的姻缘。谁知展云飞出言谢绝,不愿迎娶蕲如玉,蕲如玉大受打击,有一日偷偷溜出蕲家,和婢女几人在城郊游玩,排遣心情,却将一个男人捡回蕲家,这男人自是魏清愁了。

魏清愁年纪既轻,又是英俊潇洒,语言温柔,不过月余两人结下婚姻之约。蕲春兰本来不悦,但魏清愁人品俊秀,深得游氏喜爱,也不曾听闻什么劣迹,加之女儿成婚的嫁妆细软早已备好,被游氏再三怂恿,也就答应了这门婚事。

一日深夜,蕲春兰夜起拉屎,突然看见一道人影在墙上缓缓摇晃,形状古怪至极,他探头出去,倒抽一口凉气。只见魏清愁穿着一件白袍,在门外花廊地上爬动,就如一条人形的蠕虫,不住发出低低的怪笑声,蠕动着往门口方向爬去。蕲春兰往门口方向一看,只见幽兰堂大门口站着一位面戴青纱的白衣女子,长发及腰,她面戴的青纱上依稀斑斑点点全是血迹,白衣上也尽是血迹,右臂悬空,竟是断了一截。蕲春兰吓得魂飞魄散,一口痰堵在咽喉就昏死过去,等到白日醒来,却是躺在自己床上,询问游氏,游氏反说他半夜梦鬼,胡说八道!

但经此一事,蕲春兰对魏清愁不免起了许多疑心,婚姻之期越近,越是寝食难安,终于忍耐不住,派遣展云飞上京师调查魏清愁。然而展云飞一去一来耗时月余,蕲如玉和魏清愁按期成婚,谁知新婚之夜,便发生了如此诡异可怖之事!蕲春兰想起那夜看见的魏清愁和女鬼,害怕至极,日夜担心那女鬼害死魏清愁之后,尚要害死蕲家全家,将人人剥皮绣花,故而恐惧至极。

展云飞性情冷淡,说话简练,故事说得半点也不动听,方多病听得无聊,目光不免在幽兰堂中许多事物上移动,只见一位青衣少女一直垂头坐在一旁,不言不动,约莫就是他那“表妹”。

展云飞将事情交代清楚,方多病忍不住就问:“如玉表妹,那日……你醒来之时,究竟看到了什么?”心中却道:如果新娘不是你,你怎会以为自己是新娘?世上哪有进没进洞房都搞不清楚的新娘子?莫非你和那假新娘串通了?

“我……我……”蕲如玉颤声道,尚未说出什么,眼泪已夺眶而出,“我只记得我坐在洞房里,清愁喝醉了进来……然后……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我醒来,就看到……看到满床的血,还有那张……那张……”她剧烈颤抖起来,脸色惨白。

李莲花看了一眼桌上的清茶,方多病连忙端起茶,让蕲如玉喝了一口,接口道:“还有那张人皮?”

蕲如玉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方多病心里诧异,如果坐在洞房里的确是蕲如玉,那假新娘是如何假扮新娘的?要知假扮新娘,自是要让魏清愁误以为她是蕲如玉,可蕲如玉清醒时魏清愁已经进来了,那假新娘要如何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将蕲如玉移走,再更换衣服假扮成蕲如玉?转头看李莲花,却见他微微一笑,似乎对蕲如玉的回答很是满意,心里越发悻悻然,“不知展大侠上京师所得如何?”

展云飞沉静地道:“魏清愁父母双亡,家境贫困,其人相貌俊秀,拜在峨嵋门下习武,不久改师‘独行盗’张铁腿。两年前出道,绝口不提家世师门,以贵公子姿态行走江湖,未做什么大事,然名声不赖。”

他说得含蓄,方多病却脱口问道:“他哪里来的钱?”展云飞摇了摇头。

李莲花道:“人家摔入悬崖之下,发现什么秘籍宝藏,一夜之间便成武功高强的贵公子,也是有的。”

方多病道:“胡说八道!总而言之,张铁腿在四年前就死了,依照张铁腿的武功学问,万万教不出魏清愁这样的徒弟,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李莲花慢吞吞地道:“说不定他的学问武功是峨嵋尼姑们教的……”

方多病正想破口大骂死莲花专门和他抬杠,突然想起他“亲戚”蕲春兰在场,及时忍住,淡淡地道:“峨嵋的尼姑却没钱让他吃白食做贵公子,张铁腿自己也是穷得要命,否则怎会去打劫?”

展云飞点了点头,“张铁腿四年前死于‘忠义侠’霍平川手下,魏清愁两年前方才出道,这期间的两年不知所踪,必有问题。”

李莲花喃喃地自言自语了几句,突地睁大眼睛看着蕲如玉,“我还有个问题想不明白,这若是魏清愁的皮,那他的尸体在哪里?”

蕲如玉一呆,蕲春兰和游氏面面相觑,展云飞沉声道:“不知所踪。”

李莲花叹了口气,“也就是说,那天晚上,蕲姑娘进了洞房之后不久,魏清愁就进来了,魏清愁进洞房之后,蕲姑娘突然人事不知,醒来之后,看到被褥之下都是鲜血,床上有一张人皮,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痕迹或者尸体,是吗?”

蕲如玉点了点头,脸色越发惨白。

李莲花道:“洞房之夜,应当不会有人再进出洞房,那魏清愁是如何凭空消失的?此其一……若是有人杀死魏清愁,他是如何进入洞房,又如何消失的?此其二……还有那张人皮……如果有人杀死魏清愁就是为了剥这张人皮,那他为何没有拿走?此其三……”

“秘道……”蕲春兰喃喃地道,“云飞,那红妆楼中有可能有秘道吗?”

展云飞摇了摇头,淡淡地道:“绝无可能。”

方多病忍不住道:“魏清愁身负武功,他难道不能打开窗户逃了出去?”

展云飞道:“这也绝无可能,新婚之夜,洞房之外都是奴仆女婢,除非是笛飞声之流施展‘横渡’身法,否则不可能没有一个人看见。”

李莲花慢吞吞地问:“当日是谁先发现房中发生血案?”

蕲春兰道:“是阿贵,他听到小姐惊叫,和大家破门而入,便看见房中血迹和人皮。”他突道,“说到看守在洞房外的奴才,几十人都说当夜灯火一直没熄,但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李莲花道:“啊……那个火自然没熄……”

方多病奇道:“什么火自然没熄,人家洞房花烛,你当人人都不熄灯吗?胡说什么啊?”

李莲花心不在焉地啊了一声,喃喃地道:“洞房花烛夜,有人要从里面钻出来绝无可能,定会引起注意,那么如果有人进去呢?那夜蕲姑娘在房中等候的时候可有叫过女婢?”

蕲如玉微微一颤,低声道:“没有。”

展云飞虎目一张,沉声道:“但看守的侍仆报说小姐吩咐娥月在三更送去茶水漱口。”

蕲如玉连连摇头,“没有,不是我吩咐的。”

李莲花和方多病面面相觑,“娥月是谁?”

展云飞道:“娥月是小姐的陪嫁丫头。”

蕲春兰跺脚道:“马上把娥月叫来,当日是谁叫她送的茶水?”

婢女娥月很快就到,是个个子高挑的婢女,颇为粗壮有力,负责蕲如玉日常起居。蕲如玉跛脚,蕲春兰和游氏特地挑选了这个十分有力的婢女相陪。

蕲春兰厉声问道:“洞房花烛之夜,谁叫你送去茶水?你送去茶水的时候,可有看到什么?”

娥月茫然失措,“送去茶水?老爷,我、我没有送去茶水,小姐没有吩咐,我怎敢闯进洞房?我真的没有……”

蕲春兰怒道:“还敢抵赖?阿贵说看见你从大门进去了!”

娥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脸色苍白,“我没有!老爷明察,我真的没有进过红妆楼,那进去的人不是我……”

蕲春兰大怒,“给我拖下去重重地……”

他还未说完,方多病轻咳了一声,“我看娥月没有说谎,那天晚上进入洞房的多半另有其人,否则洞房之中,怎会凭空多出一位凶手?可有人看到娥月出来?”

展云飞微微一怔,沉吟道:“贵福只说看见娥月在三更送去茶水,其后他在周围巡逻查看,并没有看到她有没有出来。”

李莲花插口道:“她出来了。”

蕲春兰奇道:“你怎么知道?”

李莲花反而更奇,“后来洞房之中并没有多一个人,而是少了个姑爷,既然人没有多出来,那就是出来了,怎么?难道不是?”

蕲春兰一怔,暗骂自己糊涂,“但魏清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却又是从哪里凭空消失的?”

“魏清愁并没有凭空消失,”李莲花道,“他只不过光明正大地从大门口走掉了而已。”

众人都是一呆,一起充满惊诧地啊了一声。蕲春兰叫了起来:“什么?怎么会?难道他不是死在洞房里了?”方多病也瞪眼道:“怎么会?他若是没死,为何要走掉?”

【三、洞房之中】

“他为何要走掉,”李莲花苦笑道,“我要见了那房里的‘娥月’才知道……”

蕲春兰道:“什么娥月?娥月就在你面前,那洞房发生了这等事,哪里还会有人?”

李莲花道:“有人,那洞房之中有个死人。”

话说到这份儿上,众人都是满脸不可思议。

方多病忍不住叫了起来:“刚才你和我在里面走来走去,哪里有个死人?我怎么没看见?”

展云飞也道:“洞房中若有死尸,怎么一连八九日无人发现?”

“洞房中明明有个死人,只是大家太注重人皮,或者太矮了些,没有留意而已。”李莲花叹了口气,“新娘的衣裳上有利器的痕迹,新娘床上有大片血迹,甚至床板上有个洞,床上有张人皮,不过说明了穿着新娘衣裳的人在床上杀了个人而已,并不能说明被杀的人是魏清愁。”

众人一震,脱口而出:“怎么?难道被杀的不是魏清愁?”

李莲花道:“被杀的也许是魏清愁,也许不是,不过他就在洞房之中……”

“走啦走啦,在洞房哪里?”方多病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抓住李莲花的手腕往外拖去。展云飞几人快步跟上,众人很快到了洞房之中。只见房中毛笔砚台,红烛锦被,哪里有什么人了?方多病四处敲敲打打,这房屋以楠木制成,坚固已极,哪有什么秘道啊,密室啊,就连个老鼠洞都没有。

“人在哪里?”方多病和蕲春兰异口同声地问。

李莲花举起手来,轻轻指了指床侧的红烛。

展云飞仔细一看,微微变了脸色。

方多病踮起脚尖,哎呀一声,“头发……”

蕲春兰却什么也看不到,情急之下跳到檀木椅上,只见床侧右边的红烛顶心隐约露出几条黑色的东西,依稀像是头发,顿时脸色惨白,“难道人……难道人竟然藏在红烛之中?”

唰的一声,展云飞拔刀出鞘,一刀往那红烛砍去,刀到半途,轻轻一侧,啪的一声拍在红烛之上。顿时,齐人高的红烛通体碎裂,啪啦一块块蜡块掉了满地。众人还未看得清楚,一件巨大的事物轰然倒地,鲜红的蜡块摔了满地,就如凝结的鲜血。蕲春兰一声惨叫——那摔在地上的事物是一具女尸,这女人因为长期藏在蜡中,样貌尚看不清楚,但她腹部血肉模糊,正少了一块皮肉,右臂断去,岂不正是他当日夜里看到的“女鬼”?

“这女人是谁?”方多病被吓了一跳,“怎么会被埋在蜡烛里?魏清愁呢?”

李莲花和展云飞都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人,那女人胸前尚有一个大洞,正是被利器刺死的,看她皮肤光润如雪,生前必是位秀丽女子。

看了好一阵子,展云飞缓缓地道:“这女人武功不弱,虽然右臂残缺,却装了暗器在上面。只不过要知道她究竟是谁,恐怕只有解开那绣花人皮之谜……”

李莲花叹了口气,“魏公子不会绣花,那块人皮既然是这位姑娘的,那么那些图案一开始……一开始就绣在她身上……”

方多病骇然道:“她活着的时候,身上就绣着这许多丝线,岂不痛死了?”

李莲花苦笑道:“我也觉得很痛。”

“一个身上绣着古怪图案的女人,只要有人知晓,必定记忆深刻,查找起来应当不难。”展云飞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如果就是当夜的‘娥月’,那魏清愁哪里去了?”

李莲花微微一笑,“你还不明白吗?有人假冒‘娥月’进了洞房,却突然死了,那出去的人会是谁呢?”

展云飞道:“你说魏清愁也是假冒‘娥月’出了洞房?”

“不错,魏清愁若不是假扮娥月出了洞房,那就是凭空消失了。”李莲花叹道,“蕲姑娘见到魏大公子进房之后就人事不知,那是因为假冒新娘杀死‘娥月’的,正是魏清愁自己。”

方多病失声道:“什么?魏清愁假冒新娘,杀死这个女人?”

李莲花道:“我猜魏清愁进了洞房之后就点了蕲姑娘的穴道,然后脱了她的衣服把她塞进床底下,穿起凤冠霞帔、盖上红盖头坐在床边。没过多久‘娥月’进来,他将娥月钉在床上,割了她的肚皮,然后把死人搬到大厅,再从那蜡烛顶心挖了个洞,把死人塞了进去。剩下的蜡块给他放在脸盆里煮成蜡汁,从死人头上浇了下去,封住缺口,接着他把脸盆藏了起来,穿着娥月的衣裳,从大门口走了出去。三更半夜,洞房花烛,只怕没有人想到新郎会假扮女婢悄悄溜走,所以没人发现。”

“难道他娶如玉为妻就是为了杀这个女人?那也太过大费周张,何况要假扮成什么人杀人,扮成屠夫也是杀人,扮成和尚也是杀人,魏清愁八尺一寸的个子,若非坐在床上头戴凤冠,扮新娘怎么会像?”方多病大惑不解,“还有这个奇奇怪怪的女人是哪里来的?是蕲家的人吗?”

“当然不是!”蕲春兰脸色泛白,“这……这就是那天晚上……我我我看到的女……女鬼!”他指着地上的女尸,牙齿打战,“她是谁?”

展云飞表情肃然,摇了摇头。

李莲花轻咳一声,很有耐心地道:“她不是蕲家的人,便是跟着魏清愁来的,一个身受重伤、腹部绣有奇怪花纹的女子,跟踪魏清愁而来,被魏清愁乔装杀死。大家不要忘记,魏清愁之所以遇见蕲姑娘,是因为他身受重伤……那么……容我猜测,在魏清愁遇见蕲姑娘之前,他是不是和这个女子动了手,导致两败俱伤?”

展云飞颔首道:“有些可能。”

蕲春兰咬牙切齿,“若是如此,这小子接近如玉,只是为了求生,为了摆脱这个女人!”

方多病在心中补了一句:除了找到救命稻草之外,娶你女儿,自然就是娶了你家万贯家财,你自己有钱,怎么不知道防备别人来骗?真是奇怪也哉!

李莲花却自己摇了摇头,“无论如何猜测,不能解开这图案之谜,就不知这女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魏清愁甘冒奇险杀了她,割了她的肚皮,描了一张究竟要做什么……”

众人异口同声问道:“描了一张?”

李莲花漫不经心地啊了一声,“洞房里的砚台和笔用过了,蕲姑娘如果没有在洞房里写字画画,自然是魏清愁描了一张……”

“看来在这图案中,必定有惊人的秘密。”蕲春兰脸色很难看,“李楼主,这人骗我女儿,在我家中做出这许多可怕之事,若不能将他抓获,蕲家颜面何存?”

李莲花道:“很是,很是,不知方少想出这图案的谜底没有?”

方多病一怔,心里大骂死莲花调虎离山。不!是栽赃嫁祸!自己想不出来的事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套到自己头上!他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这古里古怪的图画是什么玩意儿?“这个……这个……容我仔细想想。”

蕲春兰感激至极,满口称谢,让展云飞送方多病和李莲花到桂花堂休息。

【四、图案之谜】

如此这般,方多病和李莲花便在蕲家住了两天。

那红烛中的女子经展云飞请了仵作仔细检查,这女子年纪约莫四十五六岁,并不是什么青春少女,致命伤是当胸一刺,刺中她的利器极尖而长,却似锥子,不知是什么事物。除去肚皮上被割去一块,此女右臂断去,装有一个银质小盒,其中有一些微微有些橙色,又有些像褐色的粉末,粉末之中装有三支细长的银针。

展云飞一眼看出此女臂上装有暗器,却不知这暗器如此复杂,这些颜色古怪的粉末显然有毒,谁也不敢轻碰,略一打开就牢牢合上。李莲花号称神医,展云飞却也不问他这究竟是什么毒物,仍旧把小盒放回女尸兜中。

这两日,蕲春兰不敢对方李二人稍加打搅,往往想要询问那图案之谜方多病究竟想出来没有,却只敢派人走到桂花堂院外远远地望一眼,唯恐令方多病分神。

方多病和李莲花先在富丽堂皇的桂花堂中大睡了一觉,第二日起来,山珍海味填饱了肚子,又复大睡,直到傍晚又吃饭,方多病方才瞪眼问道:“你知道了那鬼画符的谜底?”

李莲花正在啃最后一根鸡腿,闻言满口含糊地道:“什么?”

方多病哼哼两声,斜眼上上下下将李莲花看了个遍,“以我对你的了解,若不是你早就知道了那鬼画符的谜底,你万万不会吃这许多东西下去。”

李莲花斯文地将鸡腿骨头从嘴里取了出来,再用袖中的汗巾抹了抹嘴巴,正色道:“人生在世,有饿与不饿之时,又有糟粕与美味之不同,当肚子既饿且美味当前,自然是会吃许多东西下肚……”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方多病嗤之以鼻,“死莲花的话是万万不能信的,快说!呃……你若说了我晚上请你喝酒。”

李莲花道:“我不爱喝酒。”

方多病瞪眼道:“那你要什么?”

李莲花想了很久,慢吞吞地道:“如果你在下个月吃胖十斤,我就告诉你那鬼画符的秘密。”

方多病怪叫一声,“十斤?”他若是胖上十斤,穿白衣怎会好看?又怎会有病骨纤纤风神如玉让万千女子迷醉的气质?但若他明日再想不出那图案的秘密,“多愁公子”的颜面何存?权衡利弊,他咬牙切齿痛下决心,“五斤行不行?”

李莲花坚定不移地道:“十斤!”

方多病伸出五根手指,“五斤!”

李莲花道:“十斤!”

方多病道:“五斤!”

李莲花皱起眉头,思考良久,勉强道:“五斤五两。”

方多病大喜,“好……快把秘密告诉我!”

李莲花伸出右手所持之鸡骨,在桂花堂雪白的墙壁上画了一个,兴致盎然地道:“这是一座山,是吧?”

方多病道:“这自是一座山,谁都知道,这是一座山又如何了?”

李莲花在之前又画了一个,就变成了,画完之后,他悠悠地道:“你觉得这像什么?”

方多病脱口而出,“华山!”

李莲花微微一笑,“不错,华山。”

方多病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难道这是八个字?”

李莲花道:“这是八个字不错,不过是八个有学问的字,你小时可有读大篆?”

方多病一怔,“这个……这个……”他小时父亲管教甚严,但他天性不好读书,所以其实对于诗书也就马马虎虎,这种事却万万不能对死莲花承认。

李莲花很了解地看了他一眼,很同情地摇了摇头,“这两个字就是‘华山’,而这个,你若有读书,就知道这是个‘下’字,弯曲一道如彩虹者意为天空,其下一点意为天空以下,所以是个‘下’字。”

方多病干笑一声,“原来如此,那其他的是什么?既然这是‘下’字,那这个蛋壳里有只鸡,应该就是‘蛋’了吧?”

李莲花越发遗憾地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字,不是大篆。你小时没有好好读书,总有听你爹给你说过故事,有个‘金乌负日’的故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方多病心中大骂,死莲花占他便宜,这时候来冒充他老子!但这故事他却没听过,只得黑着脸问:“什么金龟负日的故事?”

李莲花语气十分和蔼地道:“《山海经·大荒东经》有云:‘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就是说,海里有棵大树,树上有许多太阳,一个太阳沉下来了,另一个太阳才升出去,来来回回,都是乌鸦背着太阳……这就是‘金乌负日’的传说。《淮南子·精神篇》中说‘日中有陵乌’……”

方多病忍无可忍,暴怒道:“我平生最恨有人在本公子面前掉书袋——”

李莲花慢吞吞地道:“我只不过想说古人都说太阳里面有只鸟而已……”

方多病怒道:“那又如何?”

李莲花道:“也不如何,所谓‘陵鸟’,就是有三只脚的鸟,有些人说它是乌鸦,有些人说不是。”

方多病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啊……”他突然醒悟,“这是个‘日’字?”

李莲花道:“你果然聪明得很。”

“那这个一把斧头滴血的又是什么字?”方多病被李莲花当了一回儿子,心里悻悻。

“这不是个‘刀’字,就是‘刃’字,杀人的意思。”李莲花歉然道,“这个字最是好认,”他用鸡骨在墙上画了一个,“你跟着我写一遍,先画一横,再画一撇,再一捺,再一小撇,再点一点……”

方多病跟着他画了一个“戌”字出来,目瞪口呆。

李莲花微笑道:“像不像?”

方多病看了看那图画,再看看那“戌”字,勉强道:“有点像,但这图上有两滴血。”

李莲花在“戌”字上大大地画了个圈,笑嘻嘻地道:“这又如何?”

方多病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字,半晌大叫一声,“咸!”

李莲花点头,“这是一个‘咸’字。咸字从‘戌’,为战斧之形,最早的时候,就是杀人的意思。”

方多病喃喃地道:“他妈的,这也能给你想出来……不过这绣花的人,好端端的字不写,却专门编造些歪门邪道的字,却是什么用意?”

李莲花微笑道:“用意自然是她只想让某些人看懂。”

方多病道:“不管是谁,这人肯定不是魏清愁,魏清愁肯定没懂,否则他不会杀人割皮,把这八个字描了去,不也就八个破字而已。”李莲花微微一笑,方多病又问:“那这个两个小人是什么?”

李莲花在墙上再画一个,“这字再明白不过,两个人,两个车轮子,会是什么?”

方多病道:“什么两个人两个车轮子?”

李莲花叹了口气,十分具有耐心地道:“有人、有车轮子的东西,是什么?”

方多病道:“车?马车?”

李莲花道:“若是没有马只有人呢?”

方多病道:“辇车。”

李莲花瞪眼指着那图画,“这不就是了?两个人,两个车轮子,一辆车。”

方多病尚未领悟,呆了半天,突然醒悟,“辇?”

李莲花看他那模样,又叹了口气,“不错,辇。”

方多病喃喃地念,“……华山下,咸日辇……这没有意思啊,哪有什么意思?”

他怀疑地看着李莲花,“你有没有解错?”

李莲花不理他,用鸡骨敲了敲墙壁,“剩下两个字,我想了很久。”

方多病悻悻道:“原来你也会想很久。”

李莲花道:“这个像个瓶子的东西,再古怪没有了,我就没想通那是什么玩意儿,一直到我突然明白最后这个字是什么。”他将画了出来,“这是个旗杆,上面系着飘带,古时用以测试风向,其中挂着一个用旗杆影子指示时间的圭表盘,太阳的影子指到哪里,就是哪个时辰,这东西叫作圭表测影。”

方多病听得满脸迷茫,“哦。”

李莲花这回是真的很同情地看着他,“所以圭表测影的竿子所插的地方,是很讲究的,这个字是个‘中’字,表示一个特定的地点。”

方多病仍旧满脸迷茫,“哦……”

李莲花道:“古文的‘中’字,在‘中’的一竖上下都有两点,想必是不会错的。”

方多病极其不信地看着他,半晌道:“如此说来,这七个字就是‘华山下,咸日辇中’。那我们快去华山看个究竟。”

李莲花道:“但这里是瑞州,离华山有七百多里,如果秘密真在华山,这女人和魏清愁跑到瑞州来做什么?”

方多病道:“这个我怎么知道?”

李莲花道:“但瑞州有一座玉华山……”

方多病一怔大喜,“那这女人肯定是要去玉华山了,那前面那个瓶子就是‘玉’字。”

李莲花道,“我也这么想,‘玉’字古为一种礼器,我虽然没见过,但据书上所说,和这瓶子也有些相似。”

方多病不耐地道:“总而言之,这八个字就是‘玉华山下,咸日辇中’,我们去玉华山必定错不了。”

李莲花道:“玉华山是错不了的,但什么东西在咸日辇中?”

他斜眼看方多病,“你可知‘咸日辇’又是什么东西?”

方多病一呆,李莲花微笑道:“所以你我要放松心情,好好享受一下,睡睡觉,吃吃东西,养好身心,这才能去查看玉华山下,‘咸日辇’中究竟有什么令人杀人剥皮的东西。”

方多病狠狠倒了杯酒,大灌自己一口,“能令魏清愁放着蕲春兰女婿不做、洞房花烛夜逃走的东西,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莲花也小小喝了口酒,忽道:“我若不要你下个月吃胖五斤五两,换你做件别的事……”

方多病大喜,忙道:“你要我做什么都成!”

李莲花甚悦,欣然指着白墙上被他画得油腻不堪的种种痕迹,小小打了个哈欠,“那这就交给你了,我睡了。”

他施施然脱鞋爬上床榻,想了想,伸手从桌上捞走一杯茶水,惬意喝下,才倒下闭目睡觉。

方多病目瞪口呆地看着墙上的许多油污,正要破口大骂,李莲花突地又道:“对了,明日蕲春兰问起,你要向他善加解释所谓图案之谜……”

方多病尚未说话,李莲花又道:“今天喝了多少酒?”

方多病道:“三两。”

李莲花不再作声,约莫已梦周公去也。

方多病望着墙叹气,一股怒气被李莲花漫不经心一问再问冲散,要怒也怒不起来,只得寻了块抹布,在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的好夜里,慢慢抹墙。

第二日一早,方多病装模作样向蕲春兰解释了所谓图案之谜的秘密,蕲春兰果然心悦诚服,十分仰慕,当下让展云飞带路,带领方多病和李莲花前往玉华山。

【五、咸日辇】

玉华山为瑞州最高山,号称“奇、幽、秀、险”,以各种怪石闻名天下。山上许多道观,乃是道家圣地之一。不过既然图案写明“玉华山下”,三人就在山下转悠了几圈,也未曾看见什么古怪石头,只见了遍地野草野花,开得倒是好看。

正当毫无收获,方多病要说李莲花胡说八道异想天开之际,忽听不远处有人道:“就是此处了,鱼龙牛马帮的‘咸日辇’就是在此处消失不见。”

方多病咦了一声,这人声音耳熟得很,往外一探,居然便是霍平川。只见他和傅衡阳两人紧装佩剑,正对着山脚一片草地指指点点。

听到方多病咦那一声,霍平川猛地回头,低声喝道:“什么人?”

方多病奔了出去,叫道:“霍大哥!”自从他参与了新四顾门,便把“霍大侠”称作“大哥”,新四顾门上上下下,都是他大哥或小弟。

霍平川一怔,脸现喜色,“方少。”

傅衡阳也是大出意料,略一沉吟,叫道:“李莲花!”

李莲花本不愿见到这位少年才高的军师,此时只得冲着他胡乱一笑,“不知傅军师为何在此?”

傅衡阳的目光在展云飞身上流连,口中问道:“你们又为何在此?”

展云飞简单回答。

傅衡阳微微一笑,“方少能解开绣花人皮之谜,足见聪慧,我等也是因‘咸日辇’一事远道而来。”

原来近来数月,“佛彼白石”百川院下一百八十八牢已被鱼龙牛马帮攻破第四牢,共有四十位罪徒依附鱼龙牛马帮,不知何人将消息泄露出去,江湖为之大哗。鱼龙牛马帮座下“咸日辇”近来在江湖时有出现,施用一种奇毒,中毒者出现幻觉,神志丧失,听从“咸日辇”驱使,导致江湖中人闻“咸日辇”色变,视之为洪水猛兽。傅衡阳率领新四顾门追查“咸日辇”之事,一路追踪,追到玉华山下失去“咸日辇”的踪迹,却撞见方多病一行人。

“原来‘咸日辇’已经开始祸乱江湖,却不知究竟是何物?”展云飞沉吟道,“敢问可是一种轻车?”

傅衡阳朗声大笑,“不错,乃是二人所拉一种轻车,四面以青纱掩盖,不知其中坐的何人,一旦路上受阻或有所图谋,车中往往飞出一种粉末,令人嗅之中毒,神志丧失。”

展云飞缓缓地道:“一种粉末?可是一种褐红色的粉末?”

霍平川动容道:“不错!难道你们已经查明是何种剧毒?”

展云飞披散的长发在山风中微微飘动,闻言突然微微一笑,“这种剧毒……”他很少言笑,这一笑让方多病吓了一跳,只见他看了李莲花一眼,“李楼主想必比我清楚得多。”

方多病又吓了一跳,死莲花对医术一窍不通,怎会认得什么剧毒?却听李莲花咳嗽一声,“那是一种毒蘑菇干研磨成的粉末,吸入鼻中或者吃下腹中能让人产生幻觉,做出种种疯狂之事,而且久吸成瘾,非常可怕。”

傅衡阳对李莲花尤其留意,牢牢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可有解药?”

李莲花道:“金针刺脑或者可解,但并非人人有效,多半没有解药。”

方多病大奇,难道他几月不见,李莲花苦读医书,医术突飞猛进?

傅衡阳霍的一声一负袖,望天道:“那便是说,‘咸日辇’不除、这毒菇不除,江湖危矣!”

李莲花干笑一声,“这也未必,这毒菇并非生长在中原,它长在东北极寒之地的杉木林中,而且数量稀少,要运入中原十分困难,要大量使用,只怕不能。”

傅衡阳眉目耸动,“‘咸日辇’非除不可!”方多病却忍不住问李莲花,“你怎么知道这许多……”

李莲花正色道:“我乃绝代神医,生死人肉白骨,怎会不知道?”

方多病张口结舌,只觉匪夷所思。

霍平川目光一直在四周青山绿水间打量,“刚才我们一路追来,到达此地,‘咸日辇’突然消失,想必在这里左近,就有鱼龙牛马帮的门户。”

“我们几人人手不足,既然知道在此地,我定要招集人手,广邀天下豪杰,和鱼龙牛马帮会一会,问一问他们焦帮主门下做出这等事,究竟是什么用意!”傅衡阳冷冷地道,“今日到此为止,不过既然展兄说寻到了身带毒粉的女子尸体,我却要登门瞧上一瞧。”他扬眉看着展云飞,“蕲家不会不欢迎吧?”

展云飞淡淡地道:“傅军师要看,我自不便说什么,请。”

傅衡阳也不生气,朗朗笑道:“我知我一贯惹人讨厌,哈哈哈哈……”

几人谈论已毕,缓步往蕲家神仙府方向走去,渐渐走出去一两里地,李莲花脚下微微一顿,傅衡阳、霍平川和展云飞突然转身,施展轻功悄悄往来处掩去。

方多病奇道:“咦?哎呀……”他突然明白——原来他们几人在“咸日辇”消失之处高谈阔论,说了大半天,那里若是有门户,里面的人必定听见了。一旦他们离开,多半门户里的人就要出来张望,所以聪明如傅衡阳,江湖经验老到如霍平川、展云飞,都是不约而同往回摸去,打一个回马枪。

李莲花看着那几人远去,脸上一直带着很愉快的微笑,方多病瞪眼问道:“你在笑什么?”

李莲花道:“没什么,我看到傅军师年轻有为,武功高强,总是很高兴的。”

方多病哼了一声,“但我却觉得他好像不大喜欢你?”

李莲花道:“啊……这个嘛……这个……”

方多病得意扬扬地道:“那是因为本公子秀逸潇洒,聪明绝顶,比之你这不懂医术的庸医对四顾门来说重要得多。”

李莲花连连称是,满脸露出敬仰之色。

此时午时已过,日光渐渐偏西,玉华山山峦墨绿,在日光下晕上一层暖色,衬之蓝天白云,望之令人心胸畅快。方多病和李莲花望了山景没多久,傅衡阳三人已经回来,霍平川腋下还夹带了一个人。方多病大是惊奇,等奔到眼前一看,霍平川腋下那人眉清目秀,生得俊美绝伦,看这张脸皮,便是从未见过,也认得出这就是“江湖第一美男子”魏清愁。

“魏清愁?”李莲花和方多病异口同声地问。

霍平川微微一笑,拍了拍腋下那人,将他提起来摔在地下,“没见到鱼龙牛马帮的门户,却看到这厮鬼鬼祟祟躲在大石头后面,顺手抓了来,展兄却说他杀了身带毒粉的女子,这下定要问个清楚。”

展云飞的表情大是缓和,想必抓了魏清愁,对他来说很是安慰。

“你杀了一个身上绣着‘咸日辇’字样的女人?”傅衡阳俯下身问。

魏清愁哑穴被点,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说不出半句话来。

傅衡阳柔声道:“只要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我就给你放手一搏的机会,否则他妈的我一刀宰了你。”他容貌俊朗,衣着华丽,此时骤地说出这种语言,却让人只觉痛快,不觉粗俗。

魏清愁点了点头。

傅衡阳一手拍开他穴道,喝问道:“那女人是谁?”

“她是……我的妻子……”魏清愁沙哑地道。

众人面面相觑。

方多病惊奇至极,张大了嘴巴,“她……她都七老八十了,你妻子?”

魏清愁点了点头,虚弱地道:“她叫刘青阳,我十八岁那年死了师父,是她收留了我……我娶她的时候,并不知道她已四十一岁……”

霍平川心道:你师父是我杀的,但你既然娶她为妻,怎会不知道她的年龄?

众人又是惊奇,又是好笑。

方多病问道:“你既然有妻子,那怎地又出来骗人,要娶我那表妹?”

魏清愁问道:“你表妹是谁……”

方多病喝道:“我表妹自是蕲春兰的女儿蕲如玉,你为何要骗她?”

魏清愁脸现凄然之色,“我……本是真心娶她,若没有青阳……青阳下在我身上的毒……毒……”他极其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凶相,狰狞地挣扎了一会儿,才喘息着接下去道:“青阳在我身上下了一种剧毒,我每日都要吃那种蘑菇……没有那种蘑菇,我就活不下去。那天和青阳决裂,我们两败俱伤,我被如玉所救,本想蕲家偌大财富,只要我摆脱了刘青阳,有什么东西买不到?但是我错了,那……那种蘑菇,世上罕有,只有青阳……青阳手中才有。她跟着我派出去买蘑菇的人到了蕲家,她威胁我跟她回去,我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但我万万不能再和她在一起,所以……所以……”他看向展云飞,颤声道,“我知道我娶如玉,她一定会来,所以才……才假扮新娘杀了她……”

展云飞不为所动,冷冷地道:“你若是真有良心,怎会割下你夫人的人皮,放在你心爱女子的床边?”

这一句话击中要害,魏清愁脸色一僵。

方多病本来信了这男人懦弱无用,却突然醒悟这人其实比他想象的更为卑鄙无耻,“你为何要剥你老婆的皮?”

魏清愁不答,狠狠地咬住了牙。

傅衡阳笑道:“我来替你说吧,你无可奈何以下下策杀了刘青阳,知道杀人之后定不可能留在蕲家做女婿,所以必须尽可能找到钱和需要的毒菇。你不知道刘青阳将毒菇放在何处,但你知道她有毒菇的来源,并且那来源和她身上的绣花有关,所以你非杀她不可,杀她之后,才能取得她腹上的图案,描成寻宝图,慢慢寻找金库,又能引开蕲家的注意力,晚些发现蜡烛中的女尸,有时间尽快逃走,是也不是?”

魏清愁哼了一声,环视了几人一眼,“我不过输在……迟了一步,你们找到她的钱和蘑菇了?”

方多病瞪眼,“什么钱?”

魏清愁大吃一惊,叫道:“她有钱!成堆成山的金子!整整一盒子的干蘑菇!你们没有找到吗?那张人皮呢?那张人皮呢?”

方多病踢了他一脚,“你疯了吗?你看到过她的金库?”

魏清愁拼命点头,不住地道:“干蘑菇,很多干蘑菇……”

傅衡阳道:“刘青阳是什么人?她哪里来的金库和毒菇?”

魏清愁呆了半晌,突地笑了起来,“哈哈……她说她本姓王,是前朝皇帝的不知道几代孙女,她发起疯来的时候,说她是角丽谯的娘,哈哈哈哈……她和我一样疯,哈哈哈哈……”

傅衡阳微微一凛,“她说她是角丽谯的娘?”

方多病和霍平川面面相觑,方多病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你是角丽谯那女妖的后爹,哈哈哈哈……”

展云飞微微一晒,“她若是角丽谯的亲娘,怎会身上被绣下文字,坐在‘咸日辇’中为角丽谯买命?”

魏清愁恶狠狠地道:“她说角丽谯给了她一座金库,在她身上绣下这些图案,哪一日她能解开其中的秘密,她就叫她娘!鱼龙牛马帮的人曾经蒙住我们的眼睛带我们去看过那个金库,里面全是金子、金砖、翡翠、琥珀……还有蘑菇……”说到这里,他嘴角不住流出白沫,神情呆滞,喃喃念道:“蘑菇……蘑……菇……”

“角丽谯的亲娘?”傅衡阳淡淡地道,“这女人竟连亲娘都害死,真是恶毒至极,不过听魏清愁所言,若是她故意要折磨刘青阳,或许真会在‘咸日辇’中留下线索,困难的是,咱们要能在玉华山下逮住一个‘咸日辇’才行。”

李莲花一直站在旁边发呆,看着魏清愁神志尽失,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了句什么。

傅衡阳突地警醒,“你说什么?”

李莲花吓了一跳,东张西望,半晌才醒悟傅衡阳是在和自己说话,“我说魏清愁聪明得很……”

傅衡阳盯着他看了许久,仰天大笑,“你说得极是,魏清愁怎会知道图案的秘密?怎能赶到这里来?定是有人故意告诉他的,既然有人能故意告诉他图案的秘密,指点他到这里来,那所谓‘咸日辇’中的秘密、此地的门户所在都没有再追查的必要了。”他一脚将地上神志不清的魏清愁踢给展云飞,“这小人交给你了,平川,我们走!”

若有人暗中指点魏清愁图画的秘密,那魏清愁就是敌人故意送到手中的羔羊,他所传递的信息便不能用。若有人希望新四顾门将精力集中在神出鬼没的“咸日辇”上或者玉华山下,那自然,是要在其他的地方有更大的作为。这叫作“声东击西”,是一种很常见的把戏,所以傅衡阳马上就走。

李莲花看着傅衡阳的背影,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他怎么不想……其实说不定魏清愁真的十分聪明……或者说不定鱼龙牛马帮看管金库的美貌女子倾慕傅军师的聪明才智,想暗中帮他呢?”

展云飞也看着傅衡阳的背影,微微一笑,“年轻人,有冲劲总是好的。”他看了李莲花一眼,突地道:“你现在这样很好。”

李莲花又叹了口气,喃喃地道:“你也不错,只是若把头发扎起来,就会更好些。”

展云飞不答,自地上提起魏清愁,背对着李莲花,“晚上要喝酒么?”

方多病忙抢着道:“要!当然要!”

展云飞嘴角流露出淡淡的笑意,“那今夜,流云阁设宴,不见不散。”

那天晚上,展云飞在流云阁中喝得大醉,方多病不住逼问他李相夷究竟如何风神绝代,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李相夷武功很高,当年他不是对手,让方多病失望至极。而李莲花在喝到第十杯的时候已经醉倒,抱着酒坛躺到花坛底下睡觉去了,他的酒量本就差得很。

(《玄武卷》完)

青龙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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